……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人家夫妻俩现在孩子都生了三个,去年安各收到对方在进行第N次蜜月之旅过两人世界的明信片,她满怀阴沉的心情在明信片下摁起了打火机。
安洛洛:“爸爸,妈妈大过年的在那边烧什么,还碎碎念。”
爸爸:“……”
总不能说妈妈在烧她朋友度蜜月的照片,一边烧一边碎碎念说“恩爱狗都得死”吧。
……她能怪谁啊,人家结婚后沉迷老婆孩子蜜月旅行,她结婚后继续沉迷工作,总说“过段时间等我忙完了我们就去旅行”,所谓“过段时间”只挂在她嘴上,从来没真正出现过……已经欠了他不知道多少个“过段时间忙完了就去旅行”承诺……
妻子的承诺就和秋天的落叶一样,她吹着吹着就吹没了,他早就看得清楚。
……但她也没什么好沮丧的吧,“对象没有事业重要”不是她的座右铭吗,她付出那么多努力现在站到了第一的位置,对方的事业心却随着老婆孩子日渐摆烂……她一点也不比对方差啊,有什么好嫉妒的。
等等,或许她是想念对方那种“二人世界”的感觉了?
是啊是啊,随便挑一个拼命想和她传绯闻的男明星就行了,她现在真自由——
安洛洛:“爸爸,黑气,黑气又出来了,快收住——”
咳。
总之,安各异常挑剔,而好不容易挑剔出来的男人,她和对方又怎么也处不出感情。
虽然她不相信偶像剧里的“命中注定”,但冥冥中总觉得,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不是——
就这样排除光了面前所有的选项,然后一眼看上了洛安。
……仅仅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吗?
刚结婚时,她无法对着挚友说出具体原因。
结婚后,那个朋友却再也没问过她了。
“你过得很开心,安各,这样就好”,她笑着说。
……开心,这样就行了吗?
可是婚后,我也越来越容易生他的气了。
哪怕被那张脸的魔力暂时蒙蔽,下一次想起,也还是会吵起来。
愈发察觉到他的博学、自律、冷静……愈发察觉到他的优秀,就愈发生气。
——为什么偏偏要做一个古怪的私家侦探,进行那些秘密的、绝不肯告诉妻子的委托。
什么委托?他到底要处理什么重要委托?私家侦探,反正也就是谁谁家太太委托抓丈夫出轨证据,谁谁家丢了宝贝宠物狗……
至于吗,他至于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委托付出那么多?
睡得再沉,旁边的枕头有没有温度醒来后一摸就知道了;工作再忙,也能察觉你风衣外套上不属于本市今日天气的雪花或水珠吧?
总避开我去工作,明明已经在我工作的地方广为人知了,你却根本不邀请我去参观你的事务所、和你的同事多打声招呼和你的朋友一起吃几顿饭——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你是认真的吗?
我要知道你最近的委托内容,你关系好的工作同事,你日常的下班时间,还要知道你今晚会不会又接到一个电话悄悄挂断,然后趁着我睡着深夜离开——
每次都想着“今晚一定要保持清醒,逮住他离开的时候跟他大吵大闹让他把话说清楚”,每次都被那个巨巨巨擅长哄人睡觉的家伙提前哄睡了,堪比磕了一瓶安眠药。
第二天醒来,旁边的枕头照样是凉下去的,早餐桌上,那家伙笑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可恶可恶可恶!!
——于是安各就会对他发脾气,暴躁又激烈,好一长串骂骂咧咧,手里的筷子也嘭嘭作响——
为什么你要做你那个破工作?!赚不到钱就算了,又那么危险!
为了那种工作劳心劳力、归期不定,在新闻的凶杀案报道里看到你一晃而过的影子总会吓到心脏停跳——
明明就是个格外优秀有能力的人,明明可以选择好多好多体面安全的工作!
现实又不是推理小说,私家侦探,嗤,说难听点就是个八卦狗仔,还不知道哪天会撞到穷凶极恶的真正杀人犯!
是啊,我就是双标,我可以长期出差,你绝对不行——我长期出差的地方安全又明亮,鬼知道你的“长期出差”是蹲点在哪个黑漆漆的可怕地方,谁让你从来不告诉我!
你不准出差,你不准去工作,你不准再出门,你就老实待在家里好了,我绝对不再允许——
我可以出钱替你建一所研究所,或者一座清闲的文化博物馆——怎样都好,我在这里——
告诉我,和我说,让我知道你啊!!
……发火、摔门、扔东西的认真吵架里,她对着他单方面骂了好多好多话。
好像满腹的疑惑与担忧都没能顺利说出去,认真的建议也上了一层利刺,迅疾出口的全是对最仇恨敌人的最尖锐武器,话里满是对他的控制欲与贬低。
那些是很糟糕的吵架。
和平时的撒娇完全不同,那些糟糕透顶了,是她绝不想回忆的内容。
糟糕到她一定会慢慢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轻轻捂住脸,说“对不起”的。
然后得到一如既往、无比温柔的“没关系”。
……她无可救药的脾气与随着脾气飙出来的语言武器,他似乎从没在意过,还给出了格外明朗的态度。
“你真的很棒,豹豹。”像是真发自内心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似的,“你怎么每次都能做到比我还快道歉的?我听说女孩都是不喜欢低头道歉的,你该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才对,道歉反思这么快,弄得我每一次都有点受宠若惊。”
……得了吧。
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哄她高兴。
干嘛要替刚刚还冲你发泄恶劣脾气的人开脱啊?
你上辈子是佛祖吗?刚刚被这么骂也不难过不生气?
……好像,的确如此。
他唯一在乎过、给出激烈反应的吵架只有那一次,刚结婚时她听他说了什么风水什么辟邪的鬼话,一气之下口不择言提出了“离婚”——
而他默不作声,消失了整整一星期,再见面时脸上没有微笑,看她的眼神也冷冰冰的。
丈夫没有再挑起争端,但安各后来受到了十足的教训,那段时间她甚至需要他替她开车送她上班。
……奇怪的家伙,他在乎的不是吵架,只是那个词吗。
安各有些好奇,但她不敢再试探了。
那个词似乎能真切刺伤他——是能把他们都真正刺伤的词,安各后来无数次对他大吼大叫,也不敢再甩出那句“离婚”。
她甚至一直都不敢问他,关于那次提出禁忌词的吵架,“不要紧吗,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还有很多东西,是她隐隐察觉,却故意拒绝、不敢去问的。
为什么你的衣服上有时会有铁锈味,为什么你的身影总出现在凶杀案现场报道的背景里,为什么你身边那个叫裴岑今的人总叫你“师弟”,为什么你说坐飞机来找我、我却每一次都没在公共机场查到你的航班——
安各从不深想。
她控制住自己不去细思,就像控制吵架时不要说出那个禁忌词。
有时候疑点很明显了,他甚至有点故意摆出来、期待她来问来沟通的意思了——
但安各绝不注意。
装聋作哑,插科打诨……绝不,她绝不去深想丈夫故意摆上台面的蛛丝马迹。
因为,真的很害怕啊?
她无法预测自己的脾气最激烈地发作时,会对他说出怎样可怕的话。
她也无法预测,如果自己真的得知“丈夫与坑蒙拐骗、宣扬封建迷信的恶臭骗子有牵扯”——
【离婚】
安各太害怕,自己会真的把这个词,重重、重重地摆出来。
砸到他们之间,砸出一道再也无法弥补的沟壑。
她是很喜欢他。喜欢脸、身材、性格、才学……
但那不过,只是最常见最平凡、最无聊的最可以被替代的——
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而已吧?
安各不敢赌。
她不清楚这份喜欢具体源自何处,又究竟有怎样的分量,是否抵得过自己数十年的痛恨、曾罩过半个人生的恶臭阴影。
只要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度过岁月——不就行了吗?何必刨根问底、非要知道那么多,逼着她把现在拥有的一切搅碎,逼着她把他和自己的人生原则放在一起做选择?
她不清楚,不明白,弄不懂……她甚至没自信说“我是真正纯粹地喜欢你”——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一张好看的脸与一个好脾气而已——轻浮的喜欢怎么可能与我的人生观念比在一起啊?
安各衡量不出这份感情的分量,所以她拒绝拿它去经历任何考验。
——于是,她的丈夫死了。
快快乐乐、不做选择、不用细思、发脾气或装不懂都被纵容的时光破成一地扎脚的碎玻璃。
……安各有时会想,这是不是他故意的啊。
故意报复她,报复她曾经每一次爆发的坏脾气、每一次沉迷工作对他的忽视、每一次装聋作哑不肯回答的打哈哈。
而且,故意让她慢慢知道,让她逐渐发现……
这不是一份轻浮的喜欢。
不是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不是几种荷尔蒙共同达成的化学反应,吃再多巧克力也感觉不到看见他的心情,全世界的好看异性加在一起也不会产出这份喜欢——
有时候看着电视上那些鲜活的明星,她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他们没死啊。
赝品。劣品。替代物。折价二手货。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多人还多姿多彩地活着,而她的丈夫偏偏死了啊?
……这份喜欢好重好重,重到快把她压得疯癫了。
他下葬后的第七天,手机搜索栏的历史里挤爆了“头七”“回家”的关键词,她一边不停下拉刷新浏览器,半夜三点坐在他墓碑前吃着薯片。
明明没设灵堂,没撒白米,招不来游魂也看不见脚步……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砸碎手机,决定去准备这些了。
但安各忍住了。
她不信鬼神,怎么也不信,只是相信他而已。
虽然他离开时没说“会回家”,但他每一次深更半夜瞒着她偷偷离开,都会及时回来的。
如果他真能回来……根本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封建仪式,就是踩着薯片碎渣,也会奋力出现的吧。
她没有等鬼现身,她只是在等洛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