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抛给了大鱼,警告她道:“下次再这样乱用响箭,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狼来了的故事听说过没有?”
大鱼吐吐舌头:“我知道啦。”
随后,在于宝珍跟菊花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青衣人单手扛起野猪,足尖一点,迅速消失在森林深处。
她身上的衣裳恰好与枝叶颜色相近,所以在肉眼看来,就像一滴水回到了大海。
于宝珍:“这个姐姐会变戏法!好厉害!”
大鱼说:“这不是变戏法,是身法,等我们的基础打好了,也可以学。”
于宝珍早就知道罗老师、大鱼小鱼,还有经常出现在甲班来来去去的神秘老师们不是普通人,但她之前并不会过分好奇,罗老师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她便不会刨根问底,但大鱼跟自己差不多大,知道的却比自己多,于宝珍就不乐意了。
她也想知道!
大鱼摸着那锭金子,用牙齿咬了咬,听说负责看守财宝库的姐姐们俸禄很高,因为这工作太过无聊,原来是真的!她也想去看财宝库!
菊花没有看清楚青衣人是怎么来的,但对方离去的方向分明是深山,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除了自己,还有那几个一起养菌子的同村女孩,不会有别人往这儿来。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菊花跟于宝珍异口同声,还在咬金子的大鱼抬头:“什么?”
于宝珍眨眨眼,“菊花姐姐先问吧。”
菊花没有客气:“你认识刚才那个人是吗?她是住在山里面的吗?那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荷花的女孩?荷花是我姐姐,她失踪了好些年了,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荷花?
大鱼歪着头苦思冥想:“我认识的姐姐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要是想找人,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你说的这个人,她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吗?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那种。”
菊花迟疑,好多年不见,她都快忘了荷花长什么样,只是心里有个地方一直装着这件事,怎么也放不下:“她是我们姐妹中最高的,很少说话,冷冰冰的不喜欢搭理人,而且对家人没什么感情,总之……是个很奇怪很神秘,但又不讨厌的人。”
大鱼苦恼道:“这也太笼统了,我没法给你答案。”
菊花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她勉强笑笑:“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我就当她在某个地方活得很好吧。”
于宝珍记得荷花,但她记忆里的荷花,跟菊花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她记得荷花姐姐虽然话少,但并不难相处,是个很内向又很温柔的姐姐,而且……荷花姐姐不是掉河里面淹死了吗?怎么在菊花姐姐嘴里,好像荷花姐姐还活着?
咦?
不对,好像菊花姐姐说的也是对的,于宝珍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那时候她还小呢,记忆有点错乱,不然怎么会认为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荷花姐姐?
大鱼是个答应了别人就会努力去做的人,她先是问清楚荷花在什么时候失踪,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以及一些有关荷花的细节。
如果菊花说的都是真的,那荷花失踪的时候,马知州还在尼姑庵里寻欢作乐呢!该不会被马知州的人抓了吧?那倒是有可能还活着。
她打定主意回去帮忙问一问,她跟小鱼是双胞胎姐妹,最清楚世界上最不能失去的人就是彼此,因此对于别的姐妹,总是多了几分照顾,哪怕菊花年纪比她大了好几岁。
她们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回去了,于宝珍心心念念那片稻田,生怕自己不在会被人割了,连忙催道:“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我要告诉罗老师!”
这片稻田,说不定能被选作母本进行繁育的!
像这么饱满大颗的稻穗,于宝珍长这么大没见过,怎么说她也是有过数年捡稻穗经验的小孩,冥冥之中她就是觉得,这片稻田不一般。
虽然不知为什么会生长在这里,但是赏金百两呢!
罗老师得知后,一点都没有怀疑于宝珍的话,这时大鱼忽地一拍大腿,至于这么麻烦吗?那名青衣卫的姐姐现身时,直接告诉她就可以了,结果自己只顾着金子,把良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事很快便有了后续,府城那边直接派了人过来,在确认这片稻子品质优良完全可以作为母本后,对身为发现者的于宝珍、大鱼及菊花给予了丰厚奖励,原本她们以为是三人共同赏金百两,结果竟是三人分别得了一百两金子!
整个于家村,不,是整个鄄州府都沸腾了!
原来良种真的这么值钱!那告示上说的,征求种地老手的话,也不是假的了?
一时间,原本无甚问津的各处衙门几乎挤满了人,到处都是闻讯赶来的百姓,女男皆有,种个地谁还不会了?大家不都是侍弄庄稼长大的!
这笔钱对于宝珍跟大鱼是好事,菊花则不然。
现在家里过得比从前更紧巴,今年的县试,于熙庭甚至没有去参加,别人不知道原因,菊花却是知道的。
想要治好那个地方,需要很多很多幸运值,于熙庭现在得到的远远不够,家里人不知道他还有这个金手指,所以拼命攒钱想送他去府城找厉害的大夫看。
那里大夫懂得更多,认识于熙庭的人也更少,万一就能看好呢?
现在有了这一百两金子,便不用节衣缩食了。
于老蔫想都没想,就要把这一百两金子收走,三房两口子有点舍不得,但也知道家里只二房一个侄儿,钱都留着给他科考,因此不舍归不舍,也没抗议。
于老蔫跟刘春花喜坏了,孙儿的身子有的治了!一百两金子呀,老于家一辈子都赚不到,也一辈子都花不完!
甚至连官府奖励的布匹笔墨等物,老两口也很自然地把大头规划给了于熙庭,读书人要人情来往,穿得差难免叫人瞧不起。
从头到尾,没人问菊花愿不愿意交出这一百两金子。
刘春花对三房两口子说:“你们放心,这些钱,除却必要花销外,剩下的我跟你们爹会拿去买地跟庄子,菊花的嫁妆也会留,到时准保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在这场商议中,菊花像个隐形人,全程没有开口,反正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刘春花还盘算着给家里的房子翻新一遍,最重要的是要给于熙庭单独盖两个大间,万一日后他成婚住在家里,不宽敞点怎么能行?至于三个儿子跟儿媳,各自一大间就够了,像大房那样,桃花杏花嫁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宽敞起来,三房两个丫头虽还没嫁,但嫁了人,自然就有了空,所以没必要建太大。
“菊花,赏金说是什么时候送来?”
于老三问。
菊花低着头:“大后天吧,听说还要送什么荣誉证书。”
这个于家人不懂,他们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这么大一笔钱要怎么使用才合理,连废了之后始终闷闷不乐的于熙庭,这会儿心情都算不错。
他也想去府城看大夫,万一能治好,就不用听系统的那么费事了。
次日于宝珍放学归家,照常出来跟小伙伴们玩耍时,发现菊花站在不远处跟她招手。
她欢快地跑过去:“菊花姐姐,你找我呀!我们一起玩吧!”
菊花问:“于宝珍,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同窗,还有你的老师,她们是不是认识官府的人?”
于宝珍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菊花微微垂眸:“我想问……”
她欲言又止,不确定是不是要跟于宝珍说清楚,她也怕于宝珍回家后学舌说给家里人听,那她家肯定也就知道了。
于宝珍似乎看得明白菊花的顾虑,她举起小肥手:“我保证,不管菊花姐姐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实话,也绝对不会告诉给别人。”
菊花思索再三,想起于宝珍那逆天的气运,最终决定赌一把:“你能不能让你的老师帮我问问,如果我不要赏金,能不能给我另办一份户籍?我不想再留在于家村了。”
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因为弟弟小小年纪就是童生,上门给她们姐妹说媒的不少,可菊花不想成亲!
大姐桃花跟二姐杏花都嫁了,两人过得都还不错,逢年过节回家时,看得出气色挺好,在婆家应当蛮舒心。
可是。
菊花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大姐跟二姐了。
她们好像变成了另一个奶奶,另一个大伯娘,二伯娘,另一个娘,她们心里眼里只有嫁人后的那个家,只有她们的男人还有出世的儿子跟未出生的儿子。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她们离开了家去另一个人的家,家里的人觉得这很正常,她们自己也觉得正常,只有菊花感到恐惧。
那些曾经抵足而眠,挤在一个被窝里的,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姐妹情谊,现在已经淡的菊花寻摸不着。
当大姐二姐回家,她们跟奶还有伯娘们不停地说着婆婆哪里偏心,小姑如何懒惰,妯娌怎样掐尖……她们的世界范围变得肉眼可见,她们盼着男人上进,如果男人不上进,那就拼命努力勤奋,日后供养儿子,再盼儿子上进。
有很长一段时间菊花不明白三姐荷花为什么要走,但荷花的“失踪”,确实开了先河,那就是当菊花在家中感到难以呼吸时,她不再执着于留下,而是想逃离,敢逃离,并为此做足了准备。
菊花以为自己跟于宝珍说了实话,这小孩会惊讶或质疑,没想到于宝珍二话不说:“绝对可以的!我认为菊花姐姐现在就可以开始收拾了!不过……我有个小道消息,你想听吗?”
菊花点头。
于宝珍踮脚,神神秘秘示意菊花低头,然后以气音道:“听说府衙新来的那位大人,她要给我们分地呢!”
菊花没去过府城,她想的是如果官府同意,自己就拿了攒下来的银子去府城投奔堂姐妹们,她手头的钱足够租个房子再租几亩地了,剩下的也支持一段时间的生计,她可以重新开始养菌子,府城那么大,菌子的销路肯定也会更好。
但是,分地?
菊花不信:“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于宝珍点头,“不骗你呢,都是从坏人那里抄来的地,听说会按人头分,只分女人,到时候你可以单独立户!”
菊花感觉像是在听天书,不敢相信:“真……真的吗?”
于宝珍再点头:“骗你是小狗。”
有了于宝珍的偷偷告知,菊花心中大定,她不想和家人争吵,所以决意悄悄地走,至于赏金,于宝珍说还是照常发放,菊花犹豫再三,终究留下十两,而后趁着夜色,上了于宝珍帮忙联系的马车,抱着自己的小包裹还有好几大袋菌干,走上了离家之路。
她很舍不得,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不走就会被牵绊在此,这口气一旦泄了,就没可能再找回来,到时她会和大姐二姐一样,她不想过那样的人生,她希望自己还有更多可能性。
等菊花找到竹生姐妹四人,夏娃发现几年不见,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的粗鄙和浅薄已经消失不见,在看到过得很好的竹生姐妹后,菊花居然没有忌妒,完全不像小时候,看见于宝珍吃块糖都难受。
长大了,也聪明了。像一粒粗糙的砂石,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硬生生将自己打磨成了珍珠。
人类还真是神奇的物种。
与此同时,于老蔫家彻夜亮着灯,丁芬芳哭得眼都肿了,她不懂女儿为啥不告而别,还留了张字条,让家里人别去找她!
为啥呀,家里是短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她为啥要走?为啥能这么狠心,连爹娘妹妹都不要?
梅花抱着姐姐的枕头藏在被子里哭,自杏花出嫁后,她跟四姐的关系越来越好,也隐隐约约知道四姐有些事瞒着家里人,但她从来没有说出去过。
这次菊花走了,家里人问她知不知道,梅花摇头摇得底气很足,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
于老蔫抽了一夜旱烟,全家没人睡得好,只有于熙庭大骂菊花没良心,说她奸猾狡诈,家里白白养了她这么多年,结果她说走就走,完全不管家人的感受!
次日桃花杏花得了信儿赶回来,得知菊花竟敢离家出走,惊讶之余很是不解。
她们的不解跟丁芬芳的不解一样,为啥啊?家里是短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为啥能这么狠心爹娘妹妹全不要?有什么好的,大人们不都自己节省着,喂到她们姐妹嘴里来?
是,庭哥儿的确得的好处最多,可他是男娃呀,以后要留在家里延续香火的,跟村子里其它人家的女娃比,她们是多么幸福?从小到大多少女娃羡慕她们姐妹不挨打,羡慕她们姐妹有鸡蛋吃?
为啥要走呢?为啥呢?到底为啥?
这个问题,桃花杏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通了。
在回婆家之后,桃花晚上跟自己男人感慨:“女儿靠不住啊,看我二叔,他家得亏有个庭哥儿,荷花早跑了,现在三叔家的菊花也跑了,还是生儿子好啊!以后咱可得好好养儿子,千万不能让他学坏。”
她男人早睡得昏天黑地,只从鼻孔里发出两声哼哼,权当回应。
桃花翻了个身,庆幸自己不像她娘肚皮那么不争气,连生俩女娃硬是生不出男娃。
等菊花在外面吃了亏就知道好坏了,还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的呢?只她异想天开,好端端个女娃跑了出去,日后就是回来,名声也坏了,难找好人家。
想到这里,桃花又真情实感的为妹妹感到难过和担忧。
她不理解,她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