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姚襄没想到的是,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头。
姚夫人迟迟未醒,当晚,姚父便要为姚襄接风洗尘,还让她跨过火盆去了晦气,之后便是一脸犹豫之色,半晌才告知姚襄,自她出事后,夫人伤心欲绝,身体也每况愈下,为了安抚夫人,他便私自做主从本家抱了个孩子回来,谁知夫人之后一直卧床不起,这孩子他便也没送回去。
是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颇为可爱,还会怯生生地管姚襄叫姐姐。
看得出来他很依赖父亲,一直抱着姚父的大腿。
姚襄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然后她就听见夏娃说话了:“姚姨父可真是个好人,那这个小弟弟是姚姐姐哪个亲戚家的哇?”
姚父有点尴尬,但小女孩一脸天真单纯,好像真是好奇才问,他只得低声对姚襄道:“咳,这孩子是我一个远方堂兄家中的……”
斩楼:“你一个入赘的,怎么能说是本家?这不是混淆姚家血脉么?你这孩子跟姚家有半文钱关系?”
男人类真的好离谱!
衣食住行都是姚家的,抱养来的孩子却跟姚家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抱扶罗嘀咕道:“女儿失踪两年就这么着急抱孩子回来,真是个好爹,我说这男孩不会是他亲儿子吧?我死了快二十年我娘都没这么干呢。”
这娘跟爹,差别可真大。
小男孩看着跟姚父长得还真有点点相似,可姚父都说了这是他本家亲戚的小孩,所以有点像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这小孩虽被抱来了姚家,吃喝都在姚家,却没改姓。
长空心想,好亏啊,亏大发了,这不白白给人养孩子么?她没成精前都没这么傻!
第433章 第十八朵雪花(五)
离家两年, 自己受了许多罪,归家后又见母亲卧病,姚襄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她听了斩楼等人说的话, 可不么, 抱来个外姓人家的小孩, 跟姚家有什么关系?她在外头吃苦受罪,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结果爹却喜么滋的抱来个男娃当亲儿子养,他这是羞臊谁呢?
所以她很难对这小男孩产生什么好感,甚至于看到抱着小男孩笑得一脸满足的父亲都感觉无比厌烦, 她不知道他在乐什么, 在笑什么,在快活什么,又在满足什么。
“人家好端端的小孩, 你将他抱过来,害得旁人也受这骨肉分离之苦,未免过分了。”姚襄冷淡地说, “现在我回来了,爹还是将这孩子送回去, 让人家一家团圆吧。”
姚父脸上的笑僵住,半晌,他讷讷道:“这孩子, 呃……都抱来了……”
“那又如何?”姚襄不耐烦再跟他废话了, “你抱来这孩子, 让他住在我家, 那我要问你了,如今他还小, 给吃给穿即可,待过些年,他长大成人,却还养在我家,那姚家是不是也要分他一半?”
姚父有些生气道:“你这孩子怎能这般说话,他才多大一点,你何苦与他计较?又说什么家产不家产的,你日后也要嫁人……”
“我不嫁!”姚襄怒气冲冲,“连入赘的都敢阳奉阴违,我若去别人家过日子,还不被磋磨死?”
这时夏娃忽道:“我看这小孩儿长得不错。”
众人齐齐向她看来,不知道话题怎地就到了长相上,夏娃对别人的目光浑然不觉,对姚襄道:“养就养呗,反正他不姓姚,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给他两口饭吃,当童养夫得了,自己养大的,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比你娘从外面找人好多了。”
没想到姚襄还没说话呢,姚父便先铁青了脸:“不行!”
本来姚襄也觉得不行,可姚父反应这么大,她偏要与他对着干:“怎么不行?”
姚父嘴唇抖了半天,终于叫他想出个理由来:“年纪差太多了!这孩子才三岁,你今年都二十了!”
“那又怎样,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多了去了,那六七十岁的老头都能纳十六七的妙龄女子,这只差个十七岁,算得上什么?”夏娃笑着说。
姚父:“……那、那也不成!我都让他管我叫爹了——”
姚襄面无表情:“反正成亲后也得改口。”
姚父:……
夏娃:“该不会你们是亲姐弟吧?哎呀,那我可要恭喜你了,你娘生病两年居然还能给你生个三岁的弟弟,真是厉害呀,堪称人类奇迹。”
姚襄看小男孩的眼神越发不善,尤其是她越看,越觉着这小孩与姚父生得相似,一旁的夏娃更是疯狂拱火,同时还得死死抱住小熊。
她低估了婴鬼们的恨,这十只被挑出来的婴鬼尤甚,它们因重男轻女无法出生,因此不仅恨生身母父,手足兄弟,还恨这世上每一个能平安降生,被当作命根子传宗接代的“香火”,恨到看见了就想吃的地步。
十只婴鬼在小熊里挣扎不休,姚父额头的冷汗也渐渐汇聚后往下滴,他伸手擦了,依旧难掩紧张。
他对姚襄总有种说不出的心虚,也不知是心虚个什么劲儿。
夏娃便对姚襄说:“你想你娘好起来不?”
姚襄想都不想便点头:“想!”
“那咱们做个交易吧。”夏娃粲然一笑,“把姚家的产业送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包你娘活蹦乱跳长命百岁。”
拿姚家来换母亲的性命究竟值不值得,姚襄连考虑都没有:“可以。”
姚父却大惊失色:“慢着!襄儿!这不过是个小孩,你怎能如此轻信她的话,将家产悉数送出?”
“为何不能?她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娘的命可比钱重要多了。”姚襄冷冷地说,“更何况就算没了钱,我跟我娘也能再赚,你又不姓姚,你急个什么劲儿?”
“不行!我不答应!”姚父厉声道。
夏娃懒得理他,对抱扶罗说:“把他带一边去玩,别让他妨碍我。”
抱扶罗:“好嘞!”
姚父正又气又急,忽见凭空出现一把红纸伞,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个事儿,鬼化的抱扶罗便在伞下冲他咧嘴,当下便把柔弱书生吓得嗷一嗓子,连亲亲养男都忘了,转身便跑。
抱扶罗轻轻松松撑着伞飘过去贴到姚父背上,鬼身轻如蝉翼,然而一旦依附至人的后背,便重如泰山,姚父应声栽倒在地,被压得喘不过气。
姚襄揉了揉眼睛,只看见她爹跟会飘一样双脚离地,却瞧不见没有现身的抱扶罗。
夏娃往她面前挥了挥手:“先给钱,再救人。”
姚襄得知母亲生病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大夫询问具体事宜,自然也知道姚夫人现在基本就是拿钱吊命,很难再醒过来。她见过夏娃的神通,因此很信任对方,可惜她离家两年,家里大大小小事宜都由姚父打理,连同姚夫人的私章及库房钥匙,通通在其手中。
本来姚襄想拿到手是很难的,可姚父被抱扶罗吓破了胆,把自己藏好东西的地儿和盘托出,然后便全被姚襄送给了夏娃。
夏娃掂量了下此番收获,给了姚襄一支奇怪的透明药剂。
姚襄拿着药剂不知所措:“这是什么?”
夏娃头也没抬地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是万能解毒剂。”
早在看见姚夫人第一面时,夏娃便扫描过对方的身体,确认其卧病并非是因为病变,而是外界毒素。这毒素经年累月沉淀在身体里,可不得生病么?
姚家的家产换算成积分,也只够买两支万能解毒剂,夏娃觉得自己已十分厚道了,她还没要姚家这大宅子及里头下人呢。
万能解毒剂的效果十分之好,不仅解除了姚夫人的毒,还修复了她因毒衰败的内脏器官,长命百岁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按理说人在床上躺了两年,身体四肢难免会有点不协调,但姚夫人完全没这种困扰,她一醒来便能下床,不过腿还没伸下来呢,就被姚襄扑进怀中。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姚夫人先是将女儿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摸到她身上经年累月的旧伤疤时,眼中恨意浓烈,因为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女儿!
两年前姚襄出门后莫名失踪,姚夫人十分着急,她是能将姚家生意更上一层楼的人物,手段能力自然不必多说,很快便查出些蛛丝马迹,女儿的失踪似乎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追查之后,幕后主使的嫌疑竟是女儿的外爷爷,也就是姚父家里那边。
姚父并非家中独子,他还有几个兄弟,入赘后,姚家这边除了逢年过节该到的礼数,平时并不怎么来往,姚夫人也就不是很了解那边的人。
总之每回见面对方都巴结得很,想她在城里给找个活儿做,或是捞点别的好处,姚夫人做梦也不敢想他们竟敢将主意打到姚襄身上!
“我刚查到罗家不久便病了,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姚夫人身体康健,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结果却一病不起,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她好歹是姚府的主子,想在她身上做手脚绝非易事,如今她身边亲信的下人都已被打发,凶手是谁还用问么?
“那个贱人!”姚夫人怒不可遏,“以为我死了他就能霸占家产?想得美!”
她不喜欢姚父那边的亲人是有原因的,成亲二十余年只生了姚襄一个,姚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罗家那边可不这么认为。
他们先是想让姚夫人再生个儿子,见姚夫人心如磐石,便又盘算着从罗家那边过继一个男孩来。
开什么玩笑,别说姚夫人不想过继,就是想,她也不会从罗家那边挑,这不等于白白把家产送出去?
姚父这些年表现的太好了,温柔体贴听话乖巧,每每罗家催生,他都站在姚夫人这边说话,谁能想到他为了不让姚夫人查出真相,竟给她下毒,害她卧床昏迷始终不醒。
夏娃撇嘴道:“我看你就不该养着他,想要孩子,买个漂亮男人回来不就行了,又不是没钱,有了孩子就把人发卖了呗,哪里会有这些祸端。”
当初选丈夫,姚家也是精挑细选,姚父生得俊秀,又是秀才,颇有才气,还愿意入赘,这么多年下来姚夫人也完全没亏待他,哪里想得到竟养出条白眼狼来。
“娘,两年前我出去,是因为我爹可能养了外室。”姚襄先说重点,“我见了他抱回来的罗家男孩,长得跟他可像了,该不会就是他跟别人生的吧?”
以姚父的人品,还真有可能,姚夫人愈发恼火,她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如常,当下便风风火火地开始布置,先是将姚父安排过来的人全都绑了,然后便召回自己的亲信,开始彻查。
关于家产都让姚襄送给夏娃来给自己救命一事,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女儿已经承诺的事,姚夫人也不能替她反悔。
正如姚襄所说,只要自己有本事,即便一无所有又如何?早晚能凭借这双手再创办下一份家业。
何况夏娃对姚家可比当初对抱扶罗的捡骨人仁慈多了,她还给她们娘俩留下了宅子跟铺子,只是拿走了金银细软。
姚夫人做事雷厉风行,姚父又是个没骨气的,在抱扶罗的虎视眈眈下,跟竹筒倒豆子般全撂了。
姚襄还真没说错,他的确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就是被他抱来姚家的小男孩。
其实一开始入赘时,姚父没什么花花肠子,当时罗家太穷了,连一日三餐都要成了问题,他又是个穷秀才,听说姚家要招赘,咬咬牙便上了。
靠着这份关系,罗家的生活也变得好起来,渐渐地,姚父的娘爹便开始不满,觉得自家儿子这样好的条件,竟入赘到商户名声不好听,当然最让他们不满的,是姚夫人生了个女娃后竟不愿意再生了!
这怎么能行?难道姚家偌大的产业,以后还要便宜外姓人?姚襄总是要嫁人的啊!
被人长年累月的在耳边念叨,姚父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改变,他开始觉得自己亏了,一个男人,要是没有儿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劲儿?
可惜姚夫人生了一回孩子,再不肯生,妻夫间关系还算融洽,却不愿意叫他近身,不跟他行敦伦之事了!
眼见姚襄日益长大,他终究没受住诱惑,在娘家帮忙下养了外室,还有了个男娃。不曾想这事儿叫姚襄察觉了,当时可给姚父吓得够呛,恨不得立马跟外室划清界限,儿子都不要了。
跟姚家荣华富贵的日子比起来,儿子算什么?还是穷更可怕!
但他那几个兄弟却给他出了个主意,姚夫人不想要孩子,不就是因为已经有了姚襄?那要是姚襄没了呢?反正你的事儿也被她发现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姚父却是挣扎了几日,眼见纸包不住火,便默认了娘家兄弟的做法。毕竟他已有了儿子,女儿又不跟他姓,将来说不定也要像她娘那样招赘,那自家还能捞着什么好?
让他没想到的是,姚襄刚失踪没两日,姚夫人便查了个七七八八,他已是骑虎难下,又在兄弟们的唆使下,给姚夫人下了毒,买通了大夫让她醒不过来。
一开始干这些,姚父是害怕的,还有点后悔,可慢慢地,他察觉到了一呼百应的滋味,不必再看妻子的眼色生活,手头是花不完的银子,在娘家也能挺直腰板后,他开始扼腕自己竟没早点这样做,白瞎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净给人点头哈腰的当孙子去了!
“谁家两口子是像咱们这样的!”
事已至此,姚父依旧不知悔改,他流着泪指控姚夫人,“你指东我就不敢往西,你不笑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你甚至都不让我跟你一个屋子睡觉,这么多年下来,你何曾在意过我的脸面?没地位,也没儿子,唯一一个女儿还随母姓,这个上门女婿我当够了!”
姚夫人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抱怨呢,想当年姚父家里穷的,他一身书生袍洗得泛白,翻过来里头到处是补丁,好吃好喝养了他二十年,他娘家那边也是多有接济,结果可倒好,养出仇来了。
斩楼听姚父如此歇斯底里,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天底下不多的是女人嫁到男人家里,生的孩子也不跟她们姓?上门媳妇遍地都是,你耻辱个什么劲儿?那么多上门媳妇都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你不行?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还来怪别人?”
她是真的奇了怪了,入赘的男人们视上门为耻辱,家家户户嫁出去的女人为何却习以为常?凭什么女人到男人家里就是天经地义,男人到女人家就满心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