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没想过从外面买人回来应付,可那鬼物跟长了眼似的,就那一次糊弄,对方直接带走了他两个儿子。
“再这样下去,我富家可就真真儿的绝后了哇!”
富知州此时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他这哭得也是真心实意,没办法,人过中年,早已有心无力,府内已有三四年不曾有新生儿,真要没了最后这俩儿子,他这辈子积攒起的家业留给谁哦!
可惜他五短身材肥胖油腻,哭起来毫不梨花带雨,实在难以让人生出同情之心,夏娃咯咯笑个不停,指着富知州说:“他脸好油,眼泪都留不下痕迹。”
富知州的哭声戛然而止,长空问他:“这鬼物只盯着你一家薅,莫非是你家做过什么亏心事?”
斩楼:“一个巴掌拍不响,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啊!”
富知州刚当官时曾判过一个案子,一寡妇状告大伯哥对自己施暴未遂,富知州见那寡妇生得貌美,年纪还轻,丈夫刚刚过世不到半年,且对方的大伯哥涕泪俱下指天哭地的发誓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行,当堂便判寡妇诬陷于人,打了她十个板子再逐出公堂。
当时他便是这么说的判词: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口口声声说旁人施暴于你,焉知不是因你行事不检点,给了旁人错误暗示?
如今同样的话被人扔回身上,富知州便觉哪里怪怪的。
见富知州表情变了,夏娃意犹未尽道:“哭啊,你怎么不哭了?”
泪水流过油脸还蛮好笑的。
富知州:……
飘着把知州府逛了一圈的抱扶罗撑着红纸伞回来了,正好听见夏娃问富知州怎么不哭:“都长这样了,确实是该哭一哭。”
怎么跟个成了精的胖头鲶鱼似的。
师爷讪讪道:“我家大人自为官来,不说是两袖清风爱民如子,那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这被鬼物盯上,说不得是哪个犯人心中记恨大人,因此暗中报复也说不定,大人可是个好官呐!”
他情真意切地说完,便听见了阵阵发笑之声,有大女人豪爽狂放的笑,也有小女孩清脆天真的笑,还有个古古怪怪阴恻恻的笑,好似他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富知州被笑得肥脸通红,衬着那一脸油,若非嫌脏,总觉着能煎上十七八个蛋都够。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别找补了,该不会是亏心事做多了,寻不出苦主吧?”斩楼问。
然后就见富知州跟师爷齐刷刷变了脸色,好么,真让她给说着了。
看知州府这琉璃玉瓦,随手可见的珍稀字画,想来富知州在任上没少捞,能养得起二十多个妻妾外加几十个孩子,没钱能行么?
至于这钱从哪来,就只有富知州自个知道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会太干净。
作孽太多,以至于遭逢祸事时连个怀疑对象都找不到,因为他干的缺德事儿太多了!
“那把你剩下那俩儿子叫出来吧,让我们瞧瞧,他们身上有何独到之处。”
富知州闻言,不大乐意,他感觉这几人压根不是真心想帮忙,万一把最后俩命根子叫出来,遇到危险怎么办?
抱扶罗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她在知州府飘了半天不是白飘的。
夏娃从椅子上跳下来,双脚稳稳落地,“带路。”
富知州见她们竟不顾自己的决定,在他家如入无人之境,脸一黑:“慢着!”
……没人理他。
他跳脚大喊:“来人!快来人!把她们给我拦下!不要让她们在府中乱跑!”
府内家丁迅速集合,斩楼揉了揉后颈,舒展舒展筋骨,连剑鞘都懒得拔,赤手空拳没几下便将这群乌合之众揍得满地找牙。
她下手不知轻重,有几个躺在地上气息全无,可把富知州吓坏了,圆润的身体一骨碌往后靠,正巧砸在瘦巴巴的师爷身上,只听几声脆响,当了人肉垫子的师爷顿时倒地不起,口中哀哀叫唤,眼泪狂飙。
看样子肋骨都被压断了。
夏娃笑个不停,跟在抱扶罗身后让她带路,抱扶罗在府中飘啊飘,七拐八绕的,最后停在知州府的东跨院门口。
这知州府大的,粗略估计得有个五六万平方米,抱扶罗都怀疑知州府里的人互相认不认识。
东跨院的与众不同之处,在门口便瞧得出来。
门上贴着的是等身的门神像,一看便是开过光的,墙壁上写满佛经,池子里种的是莲花,连树都是招财辟邪象征着长寿的银杏。
窗户上用的也不是普通窗纸,而是道家黄符,总的来说,只要能驱鬼辟邪,甭管佛家道家通通用上,院内院外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岗,保管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据说除了富知州本人外谁都不许进,哪怕有知州腰牌也不行,这是富知州为了保护香火下的死命令。
夏娃可不管这些,你说不让进我就不进?我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么?
等富知州喘成老狗追过来时,东跨院的墙都塌了,守院的家丁七零八落倒的遍地都是,爬都爬不起来。
他已是很快过来,奈何还是追不上夏娃一行的速度,谁让他把家扩建的这么大,活该落后。
整个东跨院充斥着浓浓的香灰味儿,供奉了一大堆神佛,估计是屁用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二十几个香火只剩下俩。
夏娃带人闯入房内时,富家俩少爷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该说不说,光是纤细瘦弱这一点,他们就已经赢了亲爹太多,俩人加一起体型也不过富知州一半。
不过最惹人注目的,是两位少爷的脚。
特别特别的小,和身高极其不搭,跟小孩儿似的,比抱扶罗的手都小。
从他们穿的鞋子来看,这两双脚怕不是天足,而是后天缠起来的。
建水国的确有缠足之恶习,但仅限女子,像姚超姚襄母女那般不缠足的反倒是特例,出身于北延国的抱扶罗不理解把脚扭曲成古怪的模样究竟有哪里美丽,不仅行走不便,还容易病变,与残疾无异。
如今还存活的这两位少爷,分别排行二十六与二十七,他们前面那二十五个哥哥都已被鬼物带走,估摸着是凶多吉少了。
要说长相嘛,二十六还算清秀,估摸着母亲那边的基因起到了很大效果,二十七……他完全是个瘦版的富知州,由此可见,富知州嘟哝的什么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纯属放屁,他这一生最不被人歧视长相的时候,可能得等死后火化变成灰了。
不过即便那样,估计也得比别人重上个三五斤。
抱扶罗:“……那鬼眼光不得行啊,就这?”
她严重怀疑师爷是在甩锅,什么色中饿鬼,哪个色中饿鬼看得上这样姿色平平的两兄弟?看富知州那长相,前面二十五个恐怕也俊不到哪儿去。
“他们的脚是缠起来了?”夏娃问。
呼哧呼哧猛喘气的富知州费了老半天劲儿,依旧说不出话,疏于运动的他此时肺部如炸了般难受,只能勉强点头。
师爷没跟来,估计骨头是真给压断了几根。
夏娃努努嘴:“脱了鞋看看。”
兄弟俩齐齐看向富知州,眼神胆怯,可能是这些年眼见家里兄弟越来越少,给吓坏了,得了富知州的允许才敢脱掉鞋袜。
众所周知,缠足的脚穿了鞋袜看起来虽然小,然而褪去鞋袜,却是极为畸形可怖的形状,且由于脚趾扭曲,导致难以清理,那味儿比旱厕都大,所以兄弟俩鞋子一脱,众人齐刷刷后退三步!
第435章 第十八朵雪花(七)
夏娃捂着鼻子满是不解:“你儿子都缠了脚, 你怎么不缠?”
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苦都让孩子受了,到底不是从自己肚皮出来的, 不知道心疼。
要不是这群人有些手段, 富知州早叫人把她们拖下去了, 此时却得陪着笑脸道:“您可真爱开玩笑。”
夏娃:“我没有开玩笑。”
说完对两个少爷道:“赶紧把鞋穿上吧,我眼泪都要辣出来了。”
长空问:“男人缠足, 是此地风俗?”
富知州听了满脸苦笑,道:“本地哪有这种习俗!全是那挨千刀的鬼物要求的!它隔一段时间就来带走我一个儿子,若是不缠足, 便闹得我府中鸡犬不宁!我可怜的儿子哟……”
看得出来, 富知州是真的难受,毕竟他近三十个儿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两个,若是富家血脉断绝在他这一代, 九泉之下他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哦!
“所以那鬼为何只盯着你一家?”斩楼感到不解,“难道是你家与它有什么恩怨?”
这真不是她受害者有罪论,而是富知州这宅子过于富丽堂皇, 维持如此奢靡的生活,仅靠俸禄是肯定不够的, 说不定便是他敛财时祸害了谁家性命,人家死后找他报仇来了,冤有头债有主嘛。
富知州闻言大喊冤枉, 也不知他这喊冤里有几分实诚, 夏娃想了想, 决定暂时留下来, 等观摩到鬼物是如何“好色”的之后再作打算。
富知州人都傻了:“那、那我儿子怎么办?”
夏娃不以为然道:“你不是还剩俩么?又不是一次全带走,剩下这俩你挑一个呗。”
她不这么说还好, 一这么说,别说富知州,二十六二十七两位少爷脸色都为之一变。谁不想活下去?谁想被那鬼物掳走谋害了性命?在生死大关之前,兄弟之情算什么,更遑论他们并非一母同胞,若非遇到祸事,平日见面彼此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二十六模样生得好,二十七却与自己长相相似,富知州挣扎着问夏娃:“一定要选么?”
夏娃嗤笑一声:“谁管你啊。”
不管这三人如何决定,府里还是给夏娃等人收拾出了暂住的地方,离两位少爷的院子非常近,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椅子还没坐热呢,就有人前来拜访,是府里的一位夫人,她一进门便朝众人跪下,泪流满面,原来她是二十七少爷的母亲,听说了府里来了高人,但两位少爷却只能救一个,于是特意赶来求见,希望能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一线生机。
为了表示诚意,这位夫人还不是空手来的。她身后的几个下人人手捧着一个木匣,匣子里尽是金银首饰,价值不菲。
夏娃看到金子便心情愉悦,礼物照单全收,承诺却一个没给,夫人正想说话,又有客人到达。
这回是二十六少爷的母亲,除了下人外,她身边还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瞧长相应当是母女。跟二十七少爷的母亲一样,这位夫人进门第一件事也是先下跪,跪下后刚要开口,却见女儿跟个木头桩子般死板站着,便伸手扯了扯,低声斥责道:“你究竟想不想救你弟弟?快跪下!”
富小姐这才面无表情地跪到母亲身边,然而无论母亲如何声泪涕下动情不已,她始终不吭一声,只有在母亲喝斥她磕头求情时,才露出不情不愿的眼神。
“磕头就不用了。”夏娃打断二十六夫人的话,朝富小姐扬扬下巴,“我身边正巧缺个端茶送水按摩捏脚的下人,你就把她送我吧。”
二十六夫人一愣,富小姐亦然,随即二十六夫人竟问:“那我儿子……”
夏娃笑嘻嘻道:“不愿意就算了。”
二十六夫人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二十七夫人,看见了对方捧着的那些木匣子,她拿不出这么多钱,可二十七夫人也没有女儿,于是咬咬牙:“我愿意!”
富小姐失声:“娘!”
她怎么也想不到,出来求个人,竟把自己搭了进去,她娘为了弟弟,心里对她竟是一点温情都没了!
二十六夫人低声斥她:“大声嚷嚷什么,又不是叫你去踩火坑,你日日锦衣玉食的过着,何曾想过你弟弟遭了什么罪!”
富小姐怒道:“他遭罪又不是我害的!”
说完,她狠狠瞪了提出要求的夏娃一眼,气冲冲地转身跑了。
二十六夫人哪里能让她走,女儿一走,儿子的命怎么办?
“不用追了。”夏娃制止她,“我仔细想想,像这种千金小姐,不听话也不会伺候人,所以我改变主意了,就你吧。”
二十六夫人茫然地看着她,夏娃咧嘴一笑:“你不是想救儿子?那你去死好了,一命换一命。再加上我的劳务费……就拿你的魂魄来换吧,来。”
她手一抖,不知从哪儿甩出一纸合同,展现到二十六夫人面前让她按手印。
二十六夫人吓了一大跳:“魂、魂魄?”
“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