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真是温柔贤惠,不像我家那懒媳妇。
——刘家刚娶的新妇可真是好呀,不仅生得貌美,还孝顺公婆善待小叔,这才叫好妻子呢。
——哇哇哇,哇……娘!娘!
——夫人,小少爷哭了。夫人,小少爷病了。夫人,小少爷吵着要您。夫人,夫人,夫人……
姑苏夫人说男人能够兼顾爱情与理想,是因为这世道没有人会如以上那般要求男人,事实上沉溺于爱情中的她是做不到的,世人默认照顾家庭是女人的职责,不允许任何女人跳脱出这个框架。当初姑苏夫人与不动明王绝交时伤心不已,认为明镜年对自己缺乏朋友的信任,实际上明镜年只是深谙人心,她一早便看见了这样的结局,因此不愿亲自见证。
姑苏夫人的脸色青白交加,白空空状似不经意地又加了把火:“夫人总是提姨姨,是不是太在乎这件事啦?你都这么幸福了,用得着总想她吗?”
如果从未与明镜年相识,也许你真能这样幸福一生,可你见过她自由的灵魂,你沉默地令自己缠满枷锁,你知道你吃了亏,你知道你失去了天性,你在自欺欺人,其实你只是害怕你跟别人不一样,因此抛弃理想也要继续懦弱。
白空空的话太让人难堪了,姑苏夫人下意识反驳道:“不,倘若当初,她再信任我一些——”
白空空惊奇道:“夫人这是要怪罪姨姨没有再拉你一把吗?是她逼你放弃理想的吗?还是说她拉你一把,你如今便是天下第一的神医了?可我觉得,若当真如此,你只会怪她害你痛失真爱吧?”
“而且为什么夫人总是要姨姨包容你呢?为什么不是夫人你包容她?为了完成与朋友的约定,所以埋葬爱情,去追求顶点,这难道比放弃理想还要艰难?夫人会怪姑苏庄主跟少庄主没有包容你吗?毕竟你没能做成天下第一,除了你自己放弃以外,他们俩才是主要原因。”
好奇怪的人啊,姨母不跟她做朋友简直太明智了,说不定没有绝交,哪一天姑苏夫人就会为了丈夫儿子伤害姨母,未雨绸缪果然是正确的。
说着,白空空如同个小大人用双手拍拍姑苏夫人的肩:“夫人洗洗睡吧,反正你就是想找个不认可你幸福的人,狠狠幸福给她看显摆一番自己没错罢了。你在我面前再怎么炫耀也没有用的,我还是个孩子呢,不懂这些。”
错不错,对不对的,姨母早已放下,是谁还念念不忘?
姑苏夫人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而去,仓皇地连个招呼都没打,白空空还能冲她的背影摆手说再见。
嗯?
夫人身边那个侍女,瞧着有些不对呀。
白空空敢说天下没有偷不到的东西,不仅是因她轻功卓绝又精通奇淫巧术,这一双眼睛也厉害得紧。是穷人乍富,还是打肿脸充胖子,是财不露白,又或是虚张声势,她看一眼便再清楚不过。
仆从即便被养得再好,终究低人一等,骨子里是自轻自贱不自信的,可姑苏夫人身边那侍女,走路时脚步沉稳,身形挺拔,虽然微微低头表示恭敬,可整体却写满不驯,这种人绝无可能被驯服,更不可能让自己沦落到卖身的境地。
大家风范与被训练出的好规矩,就如同梨子与李子,看似都是水果,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不过白空空没工夫关心这个,管那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她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手掌一翻,在她手心便出现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
不会真以为她跟姑苏夫人说这么多的话,没有任何目的吧?
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闻了闻,不动明王精通医理,白空空是她抚养长大,虽说称不上什么神医,但对医药也还算熟悉。
果然是软筋散的解药。
白空空直接吞了一颗,原本乏力的四肢渐渐有了力气,真气也开始在筋脉中畅通无阻。她咧嘴一笑,却没打算就这么溜走,玄冰天草还没到手呢,正所谓贼不走空,怎么着也得多捞一些才行。
到了半夜,服侍的仆从皆已入睡,白空空却精神百倍,唯一有点遗憾的便是她号称白日鬼,如今竟堕落到要在夜晚行窃了。
同一时间的叶挽辗转难眠,对笼子里的金丝雀来说,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很新鲜,但也很危险。身体上的危险只是次要的,真正冲击到她的,是笼中鸟从未感受过的野性自由。
如果她能够撑过这份冲击,也许她也能展翅翱翔,如果她承受不住,那么她最终还将飞回金碧辉煌的牢笼,重新做一只幸福安全的小鸟。
有主人的宠爱,无需操心便能填满的粮食与水,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接受就好了。
离宫后每晚都能呼呼大睡的叶挽,再次迎来了失眠,她在床上翻了一夜,愣是到天明都还没睡着,起身时还将同屋的人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好大的黑眼圈……是身体不舒服吗?”
叶挽有气无力道:“头有点疼。”
那种体弱多病的感觉又来了,以前在宫里时,每回她烦皇帝烦得不行,无法接受他的触碰时便会装病,好像隔一段时间,他就显得不那么脏。
了了说得对,叶贵妃的确很擅长自欺欺人。
第475章 第二十朵雪花(十七)
脸色过分难看的叶挽依旧要做事, 她现在是姑苏夫人的仆从,没有说头有点疼便可以不去伺候。当然,姑苏夫人是个厚道的主子, 她见叶挽的脸有点发白, 还贴心地问叶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并亲自给叶挽把脉。
叶挽已从白空空说的话里得知姑苏夫人曾经是大夫,所以没有拒绝, 姑苏夫人给她把了脉后说道:“你这身子多有亏损,从前可是过得苦?”
叶挽迟疑着嗯了一声,其实看她的手就知道, 连一点薄茧都没有的手, 哪里是用来伺候人的?也就是离宫后骑了一段时间马,被缰绳勒出了好几道血痕,如今也已结痂, 但叶挽过得并不苦,她只是不开心。
姑苏夫人拍了拍她的肩头,眼神慈爱:“以后你就在我身边, 慢慢会调养回来的。”
说姑苏夫人医术倒退不大恰当,准确点来说, 她是更改了方向,从以前的对疑难杂症感兴趣,到如今一心钻研调理养生之法。不仅将姑苏仑及姑苏微养得健健康康, 她自己也很显年轻。
叶挽对姑苏夫人挺感兴趣, 她没想到江湖上居然也有这种与世家主母一般的女子, 她想象中的女侠都是爽朗快活的, 跟姑苏夫人相处,让叶挽有种回到了京城的感觉。
姑苏微之前伤了头, 姑苏夫人每日都会去他院子里看望,叶挽即便作仆从打扮,依旧令他眼前一亮:“娘,你身边的人怎么换了?”
得知是暂时送到白空空身边伺候之后,姑苏微皱眉道:“娘,你真的决定要把那小孩留下来?”
姑苏夫人肯定道:“这还能有假?不管怎么说,我与传她功夫的人算是有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好端端的孩子就此误入歧途。”
明镜年传她功夫时,可曾想到那孩子后来竟沾染了一身偷鸡摸狗的习性?
此时一身偷鸡摸狗习性的白空空正在沉思。
昨天晚上可以说是毫无收获,姑苏仑会将玄冰天草转而藏在何处呢?还有那个所谓的“真白日鬼”,冒充她名头,阴差阳错使得东章山庄将自己放出来的人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白空空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她正专心致志地思考时,突如其来的一张脸在眼前放大,还有一声大大的“嘿”!
吓得白空空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她先是白了夏娃一眼,然后大惊失色:“你是怎么进来的?”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夏娃的真实身份,还以为夏娃是个轻功高手,这么点的年纪轻功竟不比自己差,很让白空空怀疑姨母夸自己的聪明是不是善意的谎言。
夏娃成功将人吓了一跳后蹦到椅子上站着:“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还有好几味药没找到吗?现在你不怕死了?”
白空空看到她就知道了了肯定先自己一步回来了,这也是她为何想要尽快结束东章山庄之旅的原因。她才是神偷,而且手里头还拿着地图,结果竟被了了抢了先,这神偷的颜面往哪放呀。
“……你们已经找到血海凤凰金了?”
夏娃单手叉腰道:“那是当然,区区血海凤凰金,难道需要花很多时间吗?”
不等白空空接茬,她又道:“玄冰天草如今也在了了手中。”
好吧。白空空想。
她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所谓的真白日鬼正是了了。一想到自己翻车的事情被别人看在眼里,她就有种想将夏娃和了了一起灭口的冲动。
夏娃对她说:“你以前得罪的人可不少咧,我们来的路上遇到好多想来一观白日鬼庐山真面目的人。”
当贼的哪能把长相昭告天下,而且白空空干了许多对当事人来说相当缺德的事,不知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被她撕开画皮,这些人做梦都想找她寻仇呢。
思及此,最爱惜自己小命的白空空当机立断地说:“那走吧!”
夏娃问:“你的解药找到了吗?”
终于有件事能展现自己了,白空空朝她挑眉:“那当然。”
她不仅从姑苏夫人身上摸来了解药,还将解药又悄悄送了回去,里头缺失的那颗也被她用其它相似的丹药补上,保管没有人发现。
不过就这样走了,总有点虎头蛇尾,她又不是来东章山庄度假的……
思来想去,无意中视线跟夏娃对上,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然后就达成了某种共识。
次日一早,素玉公子如往常般起身,静待仆从为他束发更衣。他容色皎洁,仙气飘飘,因此爱穿白衣,用玉簪。可不知为何,今日头发梳了半天,久久没好。
姑苏微问道:“怎么了?”
负责给他梳发的侍女慌张道:“少庄主,簪子……全都不翼而飞了!”
听到这话的姑苏微压根不信,他对美人素来包容性极强,因此还以为是侍女开玩笑,末了往放着各式玉簪的抽屉中一瞧,里头竟是空空如也!
“少庄主,少庄主!”
另一个男仆从跌跌撞撞跑进来,满头大汗地说:“不好了不好了,您的白玉笛不见了!”
什么?!
这下姑苏微顾不得头发还未束好,噌一下起身,白玉笛乃是他心爱的随身之物,他之所以会被称为素玉公子,便是因他极爱玉,尤其是那支白玉笛,其材质乃是当世罕见的美玉,价值连城,相当于他身份的象征。
姑苏微与仆从们找白玉笛找得焦头烂额之际,夏娃跟白空空正在距离东章山庄不远的某处野外分赃。她们俩充分贯彻落实了贼不走空的原则,若非东章山庄不好搬,夏娃还真不一定给他们留。
姑苏仑妻夫二人对独子疼爱不已,所以姑苏微院子里的好东西比她俩想象中还多。
“这个给你,这个给我,这个给你,这个和这个给我,这个给你,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我……”
夏娃的贪心分法令白空空倍感愤怒:“凭什么呀,我要求三七分,我拿七!”
夏娃觉得她贪得无厌:“你都被人抓了,还得劳累我们来救你,你凭什么拿七?”
白空空怼道:“我又没让你们来救,这不是你们自愿的吗?强行施恩再让我报恩,你是土匪吗?”
分赃不均,同伙内斗,两人大眼瞪小眼,齐齐向不远处坐在石头上擦刀的了了讨公道:“你来评评理!”
了了懒得搭理她们俩,而是冷声问:“叶挽呢?”
夏娃登时顿住,白空空好奇地问叶挽是谁,夏娃汗如雨下,看到姑苏微院子里那么多宝贝后光顾着双眼放光,完全把叶挽抛到脑后了……
这下没了办法,了了不想参与她们的分赃游戏,转身离去,白空空叫她:“喂,你去哪啊?是不是没分给你你不高兴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了了没参加,凭啥分给她。
夏娃头都不抬道:“不用管她,这个我要了。”
白空空定睛一看,怒斥道:“凭什么你说要了就要了,这个我也想要——”
还留在东章山庄中的叶挽已然得知少庄主院中失窃一事,但她没往了了身上想,在皇宫时她带了了去私库,了了都什么也没拿,又怎么会偷姑苏微的东西?
姑苏仑却被气得七窍生烟,盗走玄冰天草和夫人的全部首饰还不算,竟又盯上了微儿,真拿他们姑苏家当冤大头了是吧?有人薅羊毛只紧着一只薅吗?
“可恶的白日鬼!”姑苏庄主怒骂道,“手脚不干净的贼,待被我捉到,非挑其手脚筋不可!”
姑苏夫人无奈扶额,发髻上光光溜溜什么装饰也没有的姑苏微心情格外地差,哪有人做贼做得如此嚣张,上门偷了一回不算,还要来第二回。
“夫人!”姑苏仑转头便去找姑苏夫人,“你快想个法子,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将那白日鬼给捉了!为夫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若是光明正大的打架,输了他还能心服口服,偏偏对方净使些歪门邪道,从头到尾连脸都不敢露,却令他们东章山庄颜面扫地!
姑苏夫人略作沉吟,心生一计,若此计能成,不但能生擒白日鬼,还能一扫东章山庄颓势,挽回他们捉错人的尴尬局面。
她示意姑苏仑与姑苏微附耳过来,后二者听着听着,神情跟着振奋,望向姑苏夫人的目光亦充满敬佩,姑苏仑更是夸赞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定是我修了八辈子的福气,今生才得以娶夫人为妻。”
姑苏夫人嗔怪道:“微儿还在,犯什么浑?”
姑苏微赶紧告辞,以免自己显得太多余。
同样在场的叶挽并没有听清楚姑苏夫人压低后的话,但她猜测应该是针对白日鬼的计谋。因为想不通,她暂时将纠结搁置,专心做好眼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