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平雪国贵族的家徽。”
陶澜指着那个颇为华丽复杂的印记说着,“而且不是普通贵族,必定是有权有势的贵族。”
纳兰茗嘲讽地笑笑:“这便不奇怪了,我说他们怎地看起来训练有素,原来是平雪国的军队伪装而来。”
这也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不在大海上直接动手,而是要把船只引入死人岛了,只有这样才不会闹得太大,毕竟纳差与夜遥虽国力不如平雪,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真把人家惹恼了,两个国家左右包夹,平雪也落不着什么好。
又跟人家做生意,又抢人家,简直无耻至极。
这海盗果真听得懂大曜话,几人对话时,他面露惊恐,一副怕死模样。
他们在这条航线上做这种事已经有好些年,现在他才感到奇怪,怎地这支船队上,竟以如此年幼的少年为尊?
很遗憾,他没有那个资格让人为他解答,廿九一脚踩到他脚腕上,她用了很大的力气,都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海盗发出惨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大曜话说:“饶命!饶命!不要杀我!”
“财宝在哪里?”廿九最先问这个问题。
这些海盗船里头除了口粮外什么都没有,航线图啊财宝啊通通不在,此处距离平雪又还很远,他们一定是将这些宝贝藏在了某处,然后一并运回国内。
后面那个头目见这不成器的手下竟要背叛,急得像条虫子在地上扭动,被狠狠踹了一脚后疼得弓腰。
这海盗也不傻,生怕自己说了就会被杀,便道:“……我,我可以带你们去藏财宝的地方。”
随即廿九连他另一只脚腕也踩断了,她笑问此人:“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跟我们讨价还价呢?”
蝴蝶刀在她掌心快速翻飞,说不定下一秒便会刺透海盗的喉咙,此人也当真求生欲十足,见提条件不成,立马老实下来,原来死人岛不仅是他们的抛尸之地,也是藏宝之处,在群岛尽头,他们抢来的宝贝全都堆积在那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大船前来运输。
被轰烂的海盗船碎片在海面上漂浮,头目的眼睛紧紧盯着火炮,他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会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每响一次,就会有一艘船四分五裂,连船上的人都没法活。
他又害怕,又贪婪,害怕火炮的威力,又因这威力想要抢夺。
倘若能够抢来,带回国内送给大人……
没等美梦做起,双眼忽地一阵疼痛,原来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纳兰茗低头问道:“你在看什么呢?是不想要这双眼睛了吗?”
战罢,火炮已经收了回去,此时大船甲板一片平滑无害,可这海盗头子却死死盯着火炮的位置,目不转睛。
他不会以为他还能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国内吧?
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由于运输船数日前刚来过,所以如今岛上堆积的财宝还没有被运走,正好船队还有四艘空船,装这些绰绰有余。
此次遇上海岛,船队无一人伤亡,净赚两船奇珍异宝。
之后也陆陆续续遇到过几次海盗,跟这次比都是小打小闹了,一看就不是假的,人是真海盗。
船队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海盗杀了财宝没收,海盗船看情况决定摧毁还是留下。
如此一路平安抵达平雪,看见平雪国土时,被关在底层船舱的几个假海盗已经快要活活饿死了,底层船舱不透光,他们每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一点食物跟淡水都没有,连排泄都无人管问。
就这样足足被饿了快十天,没有食物勉强还能撑,可没有水却实在痛苦,这几人为了活命,便蠕动靠近彼此,用嘴巴互相蹭,帮忙将嘴里堵着的布团吐出来,至于喝什么水……那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这群大曜人简直是恶鬼!他们刚被从船舱里提出来,就被铐上重重的镣铐,第一件事不是进食,而是让他们拿着拖布水桶,去将被弄脏的底层船舱清理干净!
怎会有如此残忍之人?!
海盗们恨得牙痒痒,却敢怒不敢言,这十天的折磨,已足够他们学乖了。
第569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二十二)
与纳差国比, 平雪对外来船队的入境检查做得十分严谨,连朝廷文书都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些遍,直到确认了了等人身份无误, 才准许下船。
这也就表示, 大家不能像在纳差国那样行动自由了, 必须要先得到平雪皇帝召见,之后看双方洽谈如何, 才能决定接下来的行程。
在去往平雪皇宫的马车上,刘敬诺将车窗打开,同车内的众人都仔细观察着这个国家。
他们大多留着一种不是那么好看的发型, 打理得像一朵向日葵——没有瓜子的那种, 脑袋正上面那片是光的,隐隐能看出剃光后透着青的头皮,但脑袋外围却又被一圈头发围着, 再在脑后或盘或编或束。
……真的很难看。
这种河童发型,就是神仙下凡都拯救不了。
男人全是这种打扮,至于女人, 目前为止,她们没在街上看到过女人。
哪怕是帝王尚未登基前的大曜, 往街上走一圈,也能瞧见路过的女行人,路边的女商贩, 铺子里的女掌柜, 但在平雪的公共场合, 她们一个女人都没有见到。
此外, 平雪的服饰与大曜颇为相似,不过细看便很是不同, 负责带路的官员是个留了八字胡的小矮个,毫不夸张地说,身为成年人的他,身高还不如下个月才过十岁生日的刘敬诺。
以至于他们的马车都比大曜的要小上一些,拉车的马匹亦然,最初看见平雪国的马车时,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因为那拉车的马瞧着挺精神,可架不住是匹矮脚马呀!
在大曜上马车得踩凳子或是抬腿,在平雪完全不用,甚至一辆大马车坐上三个人就顶了天。
平雪国的官员非常有礼貌,完全看不出之前检查文书时他看了不下五遍并且再三提出质疑的模样。此地建筑不见山石瓦块,大多为木质房屋,应该是与平雪国特殊的地理环境有关,据航海图上的标注,平雪国地动频发,海啸暴风更是常态。
好不容易乘坐小矮马车抵达皇宫,刘敬诺第一个从车里跳下来,她受不了这逼仄的破车了,还不如她们自个儿的马!
由于到达其它国家,众人代表的便是大曜,所以在下船前,她们便换上了改良过后的大曜服饰,很是方便行动。先敬罗裳后敬人,不管放到哪儿都是这样。
臣民通通小矮个,平雪皇帝又能好到哪儿去?他生就一副典型平雪国人面相,发面饼子般的脸上面一双眯眯眼,得知船队是由大曜而来后,立刻便询问她们,大曜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到处金山银山。
与皇帝同时接待使臣团的平雪官员们在互相见礼后,按照平雪国的习惯,分别在皇帝左右两侧跪坐下来。
这个姿势对平雪人当然不算什么,他们打小路都不会走可能就已经习惯了跪坐,大曜人可承受不住这个!
但入乡随俗,她们又是以大曜之名入境,若要婉拒却也不好,这点大局观刘敬诺还是有的,她咬咬牙心想顶多腿麻上一阵子。
正要坐下之际,却听公主道:“我等不擅跪坐,劳烦送上几把椅子。”
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坚硬。
一位平雪官员立刻道:“贵客远道而来,难道不应当顺风随俗?我听闻大曜乃是礼仪之邦,怎地诸位却这般粗鲁不文?”
他这话也不怎么客气,腔调却很柔和,了了垂眸看他一眼:“你也配同我说话?”
站着都不能直视她的人,不自惭形秽便罢了,还敢大放厥词——难道她是来跟平雪建交的吗?别开玩笑了,与纳差和夜遥两国相比,处于中间地带的平雪国资源并不丰富,实际上直接绕开平雪去往夜遥都行,之所以会来,是来算账的。
那支近千人的海盗船队,必然是平雪国贵族的家奴,敢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没有当场拧断平雪皇帝的头,已经是了了格外仁慈了。
跟她这样的人,无论讲道理还是讲情面都不管用,平雪的一众官员对大曜人难免有点畏惧,这种身高差放谁眼前谁不怕?
她就站在那里,却杀气四溢,平雪皇帝见她并不好拿捏,思索片刻,做了决定,命人送来了椅子。
……然后场面就变得更为滑稽了些。
平雪皇帝与臣子们是跪坐的,其中平雪皇帝跪坐在厚厚的金色蒲团上,整体比他的大臣们高出一截,但架不住他们的身高摆在那儿,蒲团再高,还能高过椅子?
尤其是廿九,她那因坐了小椅子而不得不岔开的一双长腿,其高度正好跟跪坐的平雪人脑袋齐平。
平雪与大曜并无交集,但数百年前,平雪国曾经派遣过使臣前往中原,他们如今所穿的衣服,所使用的语言与文字,隐隐都能看出大曜的影子。
所以平雪国的皇帝与臣子们,对大曜并不算特别陌生,毕竟三五不时的,还有大曜的船队入境做买卖。
他们听说过大曜的国土能够绵延万里,整个平雪国也不过大曜一府之地,而大曜共有六十四府!不说人口,光是土地,便远胜平雪多矣。
所以了了完全有这个资格嚣张跋扈,她再无礼,平雪皇帝也不敢对她如何,故意撤去殿内的椅子,让她们跪坐,不过是想试探她们的态度。
两国人分别按照自己的习俗或跪或坐,气氛逐渐和缓之际,平雪皇帝翻看完了手中文书,忽地满眼古怪地看向了了,问道:“你……你是公主?”
其它官员也露出震惊之色,盖因了了年纪不大,个头却高,、穿着打扮比平雪国的男人还要简单——他们平雪国的男人,都会打耳洞戴项链抹口脂呢!
是以自见面至今,所有人都将了了当作了男子。
他们这反应过于夸张,奈何在场众人中,能听懂平雪话的目前并不是全部。
毫无疑问,平雪国上到皇帝下到臣子全员认错,而且被认错的不止了了,所有人都一样。
他们判断性别的标准似乎就是衣服、妆容以及身体曲线,没注意到其实船队所有人都没有喉结。
瞧廿九那坐姿,别说是平雪国的女人,就是大曜的女人都没几个敢这样坐的!
平雪皇帝态度骤然大变,竟直接起身不愿再与她们交谈,似乎和女人谈正事对尊贵的皇帝陛下而言是一种侮辱,可惜他刚走没几步,一把飞刀破空而来,直直刺入他面前的一根柱子,刀身仍旧微微晃动。
了了:“我允许你走了么?”
丢了把刀出去威胁的廿九有点惊讶于这皇宫的建筑质量,她已经只用了三分力,但那木头做的柱子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平雪皇帝被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不敢再提离去之事。
与先前潜移默化要求大曜船队跪坐一样,他仍旧是故意的,仿佛他天生高贵,女人不配与他说话,更不配成为使者。
一位官员流着冷汗打圆场道:“公主殿下,还请你手下留情,皇帝陛下只是身体不适,所以想要先去休息,不如公主殿下携使团先暂住别馆,等皇帝陛下好转,咱们再作商谈。”
显然,大曜使团全是女人这一发现令平雪君臣难以接受,他们找借口想要退场,也只是想私下商议,再决定要如何对待。
了了没有立即答应,她冷冷地盯着这群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
这两天时间,也正好让众人熟悉一下平雪。
之后她们便被安排进了别馆之中,纳差、平雪、夜遥这三个国家经常有贸易往来,因此都在皇宫外建造了专供使团入住的别馆,了了等人入住时别馆是空的,据说夜遥人刚走。
虽说在资源上,平雪国不如另外两国,但瘸子里头挑将军,平雪有较为先进的冶炼之术,因为曾在中原学习过文化,平雪还有一套自己的练兵之法,在国力上完全可以压制纳差与夜遥。
不过药材和布匹才是他们与另外两国交易时最主要的货物。
稍作安顿后,大家便不想在别馆待了,但在出门时却被守卫面露难色地拦下,原因很简单,她们是女子,按照平雪的国规,在没有家主首肯,且男子陪同的情况下,女子不得出门。
这是什么荒唐规矩,陶澜可不吃这一套。
她毫不客气地将小矮个守卫往外狠狠一推,冷笑着说:“你们平雪的规矩,凭什么要我们大曜人遵守?好狗不挡路,滚开!”
守卫到底也不敢阻拦,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们离去,再火速上报。
大人们要求别馆死死盯住这些大曜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陶澜因此憋了一肚子气,她一向觉得纳兰茗所说的话过于偏激,要女人们走出家门,也不代表要把男人们关进去,像刘敬诺说的那样,跟纳差国一样不就很好吗?大家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无需活在框架之中,是想要留在后宅又或是抛头露面,全看个人选择。
但平雪这烂地方未免过于恶心了,竟需要家主首肯,还要有男子陪同方能出门?这是什么道理!
纳兰茗听她抱怨,语气淡淡:“京城不也如此。”
陶澜惊讶道:“谁说的?我从来想出门便出门,父王从不管我。”
纳兰茗轻哂:“宗室郡主自是与常人不同。”
陶澜愣了愣,她有心反驳纳兰茗,说自己平日里举办宴会,邀请贵女们前来作乐,也从未有人拒绝,这难道不代表大家都能出门吗,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大抵……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陶澜也不像从前那样有着天真的残忍了,她很清楚这番话只是自己死鸭子嘴硬想要反驳纳兰茗而来,事实究竟如何,她即便没有深思过,也有些察觉。
“我在西北的时候,大多数人家的女孩都能出门,不会被关起来。”
刘敬诺忽然开口,“但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们家的女孩却不然。我阿娘说,这是普通人家需要养家糊口的缘故,等到了京城,我就发现,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可以随意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