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德不拿她当纯粹的小孩看,常常将她带在身边,至于能学到些什么,那就看小狼自己了。
牡阳郡人口有限,那群四处流窜当乞丐讨饭的懒汉,全都被岳风抓了起来去开垦荒地种树养鸡,不给工钱只管吃住,干满五年才能释放。
让小狼负责招工,那不用詹明德开口她就只招女工,卫生纸初面世时并不好卖,正好詹知理派来的车队抵达,詹明德便让人带回京城,先献给皇帝。
之前棉花做成的衣服,她也是这个路数。
皇帝虽然擦屁股用丝绸,但丝绸昂贵,他的屁股也不是金屁股,随后詹知理便将一家收益一般的铺子改而卖卫生用品,皇帝当然不会将自己用卫生纸擦屁股的事儿说出去,可太后会呀。
生了孩子的女人到了老年,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詹明德派人给皇帝跟太后送礼,用的是定远公主的名义,太后除了卫生纸,还收到了一小箱刚问世不久,还没有正式投入市场的月经巾。
这玩意儿一垫上,便不必担心打个喷嚏就失禁,太后又有几个年龄相仿的手帕交,很快卫生纸与月经巾的名声便传了出去,并渐渐打响。
结果到了铺子一看,只有卫生纸卖,没有月经巾。铺子老板再三保证到了货便立即售卖,饶是如此,三五不时还是有人来问有货没有。
卫生纸在牡阳郡是要花钱买的,月经巾则属于官府给予的免费补贴。原本女人来月事是极其难以启齿之事,可公主也好将军也好,从不以此为耻,学校里读书的女孩们受其影响,谈及身体变化也都落落大方,循序渐进耳濡目染,渐渐地,出来做工的女人们也敢光明正大地说起这两个字了,去官府领每个月的免费额度时,也不再遮遮掩掩恍如做贼。
卫生纸的销量出乎意料得好,分厂随即跟着建立,依旧是只招女工,时间一长,能自个儿赚钱,不用再看人脸色手心向上过日子的女人们在家里就有了话语权,厂里还有负责处理工人一切问题的工会,官府也成立了妇女联盟,当第一位工人因被丈夫殴打觉得日子过不下去,愤而找厂工会帮忙解决,并毅然决然要和离后,岳将军与定远公主竟亲自来见了她一面,并夸赞她是勇敢的大女子,还奖励了她一套房子和五十两白银!
在工人家里人都以为她会哭哭啼啼回家求饶时,她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并凭借勤快认真的工作态度升职成了车间主任,更是入了将军与公主的眼!
原来女人也可以不看婆家跟娘家的脸色过日子,原来女人自己也能养活自己,她们每个月的工钱非常可观,这种情况下,何必还要在家里出钱出力又受气?
第三年下半年的牡阳郡,迎来了一阵和离潮。
迎面俩女人碰上,第一句话不是吃了没,而是“离了没?”。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和离的女人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期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闹事的,但官府可不跟你开玩笑,甭管是谁,只要破坏规章,就通通送去开荒种树!
虽然开荒种树管饭吃管房住,但也是真的累真的苦,而且每个人每天必须干够活儿才能休息,想在牢里躺着吃白饭那是不可能的。
等到卫生纸的名头彻底铺开,源国各地的客商听闻都朝牡阳郡赶来,然后所有人就都被焕然一新的牡阳郡惊到了!
棉花制成的棉被棉袄只在特定季节用,卫生纸却是一年到头都不能缺,更何况这东西价格不贵,而且除了用来擦屁股的手纸外,牡阳郡还推出了高档抽纸,靠近了闻能闻到上面的香味儿。
詹明德也没想到卫生纸会超过棉花成为牡阳郡的招牌,主要是棉花并不是只有牡阳郡能种,适合种植棉花的土地有很多,但卫生纸却只有牡阳郡能生产,厂子里的工人们非常团结,试图打探的人别说在进去参观,就是刚靠近大门口,都能被门卫大妈挥舞着木棍赶得远远的。
牡阳郡的变化瞒不过朝廷,詹明德也没想瞒,她隔段时间会写一封奏折呈上,反正她不承认,皇帝也会派人来看,倒不如她主动开口。
但到了第四年,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读书的女孩中,岳风挑了几十个根骨不错的人,每日亲自教导,这群孩子年纪最小也就十三,大一点的也不超过十八,她们成为了边关大军中特殊的组成成员。半天上文化课,半天上武学课,直到能够成功胜任火枪手的位置。
是的,岳风不想再忍那些不知好歹的蛮人了。
这四年里,无论将他们打走多少次,等过一阵子,蛮人必定卷土重来,像见了蜜糖的苍蝇一样穷追不舍。
詹明德其实是理解蛮人这种行为的,他们生活环境特殊,其它季节还好,到了冬季,不抢夺旁人的资源便难以存活,四年来牡阳郡被守得滴水不漏,蛮人吃多了亏也渐渐学乖,不再盯着离他们最近的牡阳郡,而是宁可走远些,去与牡阳郡临近的其它郡。
火药的威力岳风早已见识过,皇帝的寝宫不就是被一号给炸了嘛。
所以收拾蛮人的进程比想象中要快,蛮人虽身强体壮又骁勇善战,但他们还处于冷兵器时代,当他们的勇士骑在高头大马上向前冲锋,却连源国人的衣角都没碰到,便从马身上一头栽下来时,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他们的勇士便一个接一个坠马,一旦落地,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便立刻没了声息。
原本还有人继续往前冲,可打仗奋不顾身不代表他们愿意主动赴死,这种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换谁能不害怕?
青天白日的,先是勇士们一个个莫名其妙死亡,之后便传来霹雳般的响雷之声,仿佛天空就在头顶,而愤怒的雷神向人间洒下怒火,一道又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身下战马受惊,每逢一声雷,地面上必然多出一个大坑!
眼见同伴们被炸得体无完肤,温热的血液甚至溅到了自己脸上,再无畏的勇士此刻心里也只剩下了对未知的恐惧。
“是天神发怒了!是天神发怒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句话,使得原本便心惊胆战的蛮人们更是战意全无,他们不敢再往前冲,而是驱动战马转身逃跑——但是又怎么跑得掉呢?
雷声仍旧轰隆不断,残肢断臂四处飞溅,詹明德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观看着战场,这是岳风第一次没有带兵,而是交给了小狼。
怀揣着对蛮人的恨意,小狼完全不管穷寇莫追的道理,她要将所有蛮人杀尽,一个不留!
四年时间,这个满心仇恨的小孩已经有了很大转变,但记仇这一点从没变过。之前詹明德派她去负责卫生纸厂的招工,这孩子筛选女工还有条件,她对条件符合的女工,会记下对方的姓名及住址,然后派人去查。
但凡有嚼舌根者,诬赖她人者,通通不收,其中就包括她从前的邻居。
只不过小狼如今生得高大健壮,那曾经一口唾沫逼死她娘亲的邻居,早已认不出她来了。
但愿今日过后,她心中的仇恨能够一扫而空,真正走向新的人生。
在万分惊恐中还残存着些许理智的蛮人发觉自己无法逃脱,便主动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从前岳将军在时,他们被抓了也会这样做,岳将军不敢杀战俘,倒不是他仁慈,而是屠杀战俘须得皇帝首肯,他无法自作主张,而皇帝向来是不许的。
原因也很简单,皇帝并不想让蛮人彻底败于岳将军之手,他还需要蛮人给岳将军造成麻烦,否则这皇位怎么坐得安稳?
至于那些可怜的被掳走的女人,皇帝才不在意呢,旁人的生死于他不过纸上几个寥寥文字,无关紧要。他既看不着,又摸不到,自然不会动容。
小狼带着火枪营将蛮人杀了个片甲不留,之后岳风也是先斩后奏,这么说不大妥当,因为不杀战俘的命令是皇帝给岳老将军的,而不是给她这位岳将军。
至此,蛮人被屠戮殆尽,幸存者也退出了草原,去到了极为遥远之地,詹明德认为没有必要再追,于是牡阳郡的犯人们除了开荒种树外,又多了一项新工作,养羊。
牡阳郡的工厂在继水泥厂、窑厂、卫生纸厂……后,又多了新的羊毛衫厂。
第五年马上将要过去,这一批羊已到了能宰的时候,牡阳郡的真正变化,已经瞒不住了。
即便皇帝没有悄悄派人前来查探,光是前来做生意的商人和镖队,便会将这里的改变传至源国每一个地方,包括京城。
皇帝急了,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蛮人已被灭绝,现如今牡阳郡外,原本被蛮人占据的大草原,竟已隶属于牡阳郡!
他立刻向岳风和詹明德下了诏书,召这二人回朝。
在这之前皇帝可从没想过,仅凭这两个女人,而且是年纪不大的女人,能将蛮人赶尽杀绝,还能令牡阳郡起死回生。
她们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又为何拖了一年不报?
其实真正的原因双方都很清楚。当时岳风被任命,詹明德被封公主,皇帝愿意将这摊子交到她俩手中,与其说是她们俩才华横溢令皇帝欣赏,不如说皇帝是想彻底摁死岳家,不让岳将军功高震主。
两个女人,两个女人。
皇帝注定要为小瞧女人付出代价了。
前来传旨的是位内侍,詹明德与岳风坐着接旨,他心中极为不满,嘴上却不敢说什么,等念完了圣旨,詹明德笑笑,内侍昂着脸道:“定远公主还不上前接旨?”
小狼一把夺过他手中圣旨,丢给了詹明德,这大不敬的举动看得内侍一阵晕眩,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但让他更加炸裂的场面还在后头,因为詹明德慢条斯理地将圣旨卷了起来,放在蜡烛上点燃了!
内侍吓得要死,隐隐感到不妙,但他此行代表着皇上,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夺门而逃的行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举起来指着詹明德:“你、你、你——”
小狼抓住他的手指头往上一掰,内侍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疼出一身冷汗。
小狼被这尖锐的爹爹腔叫得耳膜疼,忍不住踢了此人一脚,威胁道:“闭嘴,不然我把你舌头给割了!”
詹明德烧圣旨时,岳风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一丝明黄色的布料彻底化作灰烬,岳风才缓缓开口:“时机成熟了吗?”
詹明德叹了口气,但她脸上却没多少愁绪,这口气好像只是走个过场装装样子:“即便你我安分,皇帝怕也不会轻拿轻放。”
她们将蛮人被夷灭之事隐瞒了足足一年,无论是什么理由皇帝都不可能不当回事,这早在詹明德意料之中。
她们俩在牡阳郡一事无成,皇帝不损失什么,还能借机降罪于岳老将军,怪罪他教女无方,连带着整个詹家一同吃排落。她们俩在牡阳郡成就一番事业,皇帝正好可以派人将她们召回,再换上自己的心腹作为替代,不管怎么看,他都是稳赚不赔的。
谁让詹明德跟岳风是女人,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这一点,大约早被皇帝刻烟吸肺,他给她俩选个好夫君,就等于是这五年来劳苦功高的奖赏,这两个早已过了嫁人年纪的女人还不得对他感恩戴德?
惟独一点皇帝没有猜到,可能整个源国没有人猜到,那就是在五年前,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便已有颠覆天下之心,江山四野,要尽在她二人掌控之中。
“舍得吗?”詹明德轻声问。
岳风反问:“你都舍得,我又有什么舍不得?”
她们迟迟不归,皇帝必然心生怨恨,留在京中的家人便成了致命的软肋,皇帝一定会将其抓住用以威胁她们。
但这其实是把双刃剑。
皇帝若杀两家人泄愤,则詹明德与岳风师出有名,皇帝若不杀,那她们更不必有所顾忌,只管做自己的事。
在这之前,詹明德已修书传给詹知理,令她处理此事,若是可以,最好带着两家人共同避祸,但山高水远,也不知两家人情况如何,有没有成功离京。
若有人不肯走,那也是他的命。
第596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二十一)
远在京城的詹知理, 早早便收到了姐姐的来信,但她并没有按照姐姐吩咐的去做。
这五年来,两位姐姐远在牡阳郡, 虽有自己与她们传递消息, 但詹知理也不是什么话都会跟姐姐们说, 一些无关紧要又鸡毛蒜皮的小事,詹知理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写到书信中。
其中便包括岳詹两家的态度。
将两家人送离京城, 詹知理当然做得到,便是有人不愿意,詹知理也能强硬地将其打昏再送走, 然而这样做动静太大, 风险也大,首先两家的男家主便极为敏锐,又忠心于皇室, 恐怕不会轻易点头。
因为两个女儿有不臣之心,便带领两家人逃离?想来无论是岳老将军还是詹大人,都不愿意冒这个险。
詹知理清楚这一点, 所以没有像姐姐吩咐的那样去提醒他们。
五年过去,詹知理也已及笄, 但婚事迟迟未定,老太君与母亲为此忧心,詹知理自己不以为意, 她早就不想嫁人的事儿了, 偶尔被人嘲笑是个老姑娘她也无所谓, 但也正因“老姑娘”的身份, 詹知理成日的往外跑反倒没什么人管,愈发自由。
从京城到牡阳郡, 八百里加急都要五天六夜,岳风与詹明德迟迟不回朝,也没有自立门户,这要换作岳老将军抗旨不遵,皇帝心里恨极面上也必然要忍耐,因为岳老将军一旦真的反了,那他屁股下这把椅子才坐不稳。
岳老将军如今换成了岳将军,皇帝的态度便有了很大转变,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要问罪岳风,想来说完全不认为岳风真的敢反叛。
岳风与詹明德两人的态度激怒了皇帝,岳詹两家难免受牵连,从前还想跟詹家攀关系来求娶詹知理这个“老姑娘”的人家,转眼间便悉数销声匿迹,与詹大人交好的官员亦不大敢再来往,皇帝甚至直接停了他俩的职,让他们归家思过,至于何时官复原职却没有说。
岳老将军是最慌张的那个,他原本还想修书一封派人送至牡阳郡,但皇帝生怕他们两家与那两个乱臣贼子里应外合,早派人将两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不放出去。
岳老将军无法确定岳风的想法,更不知岳风究竟要怎样做,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岳家的女儿会生出不臣之心,也许是皇帝误会了。
詹家这边则是骂声比较多,詹知理冷眼看着,从前被老太君抱在怀里夸奖的姐姐,如今已是害詹家晚节不保的罪人,老太君似乎忘了她曾经多么喜欢那个孙女,正面目可憎地咒骂着詹明德是个孽障,连一向清高稳重的大伯都在后悔当初不该生詹明德。
詹知理垂着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她嘲讽地想:姐姐是你生的吗?姐姐的母亲早早就去了,您作为父亲,隔了不到一年便娶了新妇入门,衣食住行不见操心一点,如今倒是大言不惭地摆上父亲的架子了。
“知理!”
好端端的,火忽然烧到了一旁的詹知理身上,詹大人质问她:“你素来与明德要好,明德有什么心思,你应当最先知道,你说,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想害死所有家人吗?”
詹知理早想好了要如何回答,对于大伯父的质问,她露出有点不安的神色:“明德姐姐离京五年,我们都没有联系过的,所以我,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说话间,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詹二老爷一瞧,连忙护住女儿:“大哥,你这就不讲理了,你家女儿闯的祸,问我们二房的知理做什么!”
詹三老爷则还对詹明德抱有一丝幻想:“大哥,也未必明德当真就要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一个女儿家,日后嫁了人还需娘家给她撑腰,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兴许是有人暗地中伤也说不定。”
詹大人焦躁地来回踱步,他现在连府门都出不去,更别提是打听外面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被派来围府的官兵越来越多,两家人也越来越慌,就连岳家被送到庄子上静养的二爷跟长男都没能逃过,皇帝这是要动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