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大说:“你骂孩子就骂孩子,扯那么多干啥?”
这可捅了马蜂窝,赵春梅更怒了:“咋,俺骂姓陶的咋了?她那么狠心,男人闺女都不要,自己一走了之,你还不许俺骂?你别以为俺不知道,你那时候老往姓陶的那女人身上飞眼子!就一泥腿子,还想娶人家城里知青,我呸!癞□□想吃天鹅肉!”
汪老大被媳妇气个仰倒:“你!你!你说话真难听!”
“俺说话难听,那也没姓陶的干的事叫人恶心!老三一天天的把她当眼珠子捧,一点活都舍不得叫她干,结果她干了啥?你还替她说话,你有没有良心!”
吵闹至极,了了听得厌烦,一道寒气自门缝迅疾而出,直接击破水缸,大水缸哗啦啦碎了一地,这下赵春梅两口子顾不上吵架了,一口大缸可值不少钱,这、这咋突然破了?
汪香留渐渐回过神,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了:“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了了瞥她一眼,她自己心里知道答案,喃喃自语:“我死了啊……那,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了我?”
不管她问什么,了了都不回答,汪香留没忍住,眼圈一红,小声哭泣,了了也不知道她哭个什么劲儿,只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汪老太带着其他人下地回来赶晌饭了。
不只是汪家,十里八乡都这样,家里上学的男娃最金贵,年纪越大,越不用下地干活,辍学在家的女娃就得洗衣做饭,哪怕嫁出去也不能幸免,娘家活儿没人干,出嫁女还得回来帮忙,谁要是不回来,谁就是没良心。
所以跟汪老太一起回来的就汪老二两口子,还有汪老大家的女儿汪小霞,汪老二家的女儿汪小云。汪小霞汪小云都结婚了,这回来帮忙干活的还有她俩的对象,农村给女娃取名大多随便,捡个字儿就能当名,隔壁家五个闺女,直接大丫二丫三丫的叫,完事儿得个儿子叫耀祖。
汪老太性情彪悍,她一辈子生了九个娃,养活成了五个,三儿两女,在乡下,家里儿子多说话才叫有底气,因此汪老太一直认为自己能搁村里横着走,看着谁家儿子不如自家多,她还要笑话两句,三个儿子给她生了五个大孙子,还有一对双胞胎,这可是大大的福气啊!
最让她看不惯的就是三儿媳,多狠心的女人,抛夫弃子,为了回城,连肚子里的娃儿都能打了!
那娃儿流下来时,汪老太亲眼所见,是个已成型的男娃,可把她心疼的哟,好些时日吃不下睡不好。
在这前提下,她对三儿媳生的闺女也就不大喜欢,尤其三儿媳一跑,原本干劲十足的三儿子变成了个就知道喝酒成天往外跑跟人打牌的懒汉,汪老太当然不会怪自己儿子,她儿子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姓陶的女人害的?
结婚了,娃都有了,还不安分想往外跑,这种女人当初就不该让她进老汪家的门!
汪老太扛着锄头,一进门先看见院子里碎裂的大水缸,“这咋回事?水缸咋碎了?谁弄的?!”
她一辈子强势,家里人都怕她,赵春梅不敢应声,汪老大则结结巴巴说:“那个,那个,可能是用的时间长了……”
“放屁!”汪老太骂回去,“这水缸从你爹小时候就用了!你说!谁弄坏的!”
见老大两口子回答不出来,汪老太把他俩劈头盖脸臭骂一顿,汪老二说:“娘,你别诀了,赶紧吃饭吧,吃完下午还有活儿呢。”
汪老太想起两个孙女婿,勉强收了怒气,然后她就被告知饭还没做,这下可好,先前没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升腾,赵春梅这回抓紧机会:“娘,娘,这可不是俺偷懒哈,先前桂芬婶儿来了,俺跟她说了两句话,这不了了回来,俺就让她先去生火,这丫头,娘你可得好好管管,懒得要命,叫不动!兴军爹,你说句话啊!”
汪老大连连点头:“是啊娘,了了那丫头不知咋地,叫不动她干活,春梅喊了她好几遍,她都当没看到,你看,你看!她还把房门都给关上了!”
汪老太干了一上午活,又累又饿,大水缸碎了不说,连热乎饭都吃不上一口,她为啥让孙女提前回来?还不是叫她回来弄饭!
汪老二一家话不多,这会儿已经去锅屋生火了,汪老太则去找了了兴师问罪,门一开,看见了了坐在炕上,还真没冤枉她,骂道:“多大的人了!叫干点活还磨洋工!你大爷说叫不动你,咋地,你还把自己当成资本主义大小姐了?俺可告诉你,就是你妈还没跑的时候,她在俺家,也得老老实实干活!”
想起三儿媳汪老太就来气,哪怕已经过去好些年,她还是恨得牙痒痒,她觉得她那听话的三儿子,就是被那女人给害成了现在这样,那女人生得女儿,也不是啥好货!
汪香留很怕汪老太,一听见汪老太的声音,她便钻进雪人里不再露头,恨不得自己能从此消失,这样就不用再听见奶的声音。
了了可不怕她。
她问汪老太:“我不干,你待如何?”
汪老太抄起门边一根棍,上来就要抽了了,不干活?不干活就别搁她们家待!
外头汪小云瞧见了,赶紧来拦:“奶,奶!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累了一上午,赶紧进屋歇着吧,啊?小霞姐,你快去给奶倒碗水!”
第83章 第四朵雪花(二)
在汪小云汪小霞姐妹俩的共同阻拦下, 了了总算逃过一顿好打,就这汪老太还不消气,敲着木棍骂骂咧咧往堂屋去, 汪小云跨过门槛走进来, 压低了声音对了了说:“你说说你, 让你干点活咋了,你不弄饭, 还想下地啊?”
她说完,往外看看,见没人注意, 继续问:“听奶说, 给你相人了,你心里咋想的?三叔呢?”
了了没回话,汪小云也不意外, 三叔家这个妹妹小时候还是挺活泼的,自打三婶义无反顾地走了之后,话就少了, 在家里跟个隐形人似的。
汪小霞端着水碗捧给汪老太,汪老太干了一上午活确实也累, 一气灌了下去,想想还恼,坐在院子里数落, 说自己命苦, 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儿媳, 又说孙女不懂事,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中午回家不知道把饭弄上, 说自己操劳一辈子不知啥时是个头。
汪小云还想再劝堂妹两句,结果就见堂妹一下从炕上站起来往外走,还是汪香留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不行!你不能去!那可是奶!”
了了停下脚步,看向小雪人,汪香留吓得冲她不停摆手:“你想做什么?你想打人吗?还是想用你刚才那一招?你、你小心被当成搞封建迷信的抓起来!”
她喘了口气,继续努力说服了了:“真的不能这么干,你别把奶的话当回事就行了,她就嘴上坏,我生孩子之前,奶干活摔沟里,把腿摔断了,她还找人拉车想送我去医院,婆婆在外头跟她吵架,大娘也不听她的……”
说到这里,汪香留忍不住闭上眼睛,她狼狈地背过身去,不想让了了看见自己的眼泪,在她短暂的二十年人生里,所得到的爱意少得可怜,汪老太哪怕天天使唤她数落她不喜欢她,在她难产时那一点点雪中送炭,也足够汪香留感恩。
汪小云听不见汪香留的话,只知道堂妹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站着不动,劝道:“你啊,别跟奶吵仗,你说对象,嫁妆不还得奶给你打点?”
汪老太喜欢孙子胜过孙女是不争的事实,但孙女出嫁,她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抠抠搜搜,该给的都给,还会从自己私房钱里匀一些出来装面儿,汪小云打小搁村里长大,她觉得比起来奶已经很好了,那还有嫁妆就一双新鞋的呢!
汪小霞正好过来,她跟汪小云都听说了堂妹相人这回事,挺上心的,堂姐妹俩想法都一样,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谁家闺女不是养到十八就说亲,娘家有良心才给随大礼,娘家好,她们在婆家才能站稳脚跟,不至于处处受气,娘家兄弟出息了,婆家更是会高看她们一眼。
汪小霞说:“你这么大的姑娘了,眼里得有活儿,手脚勤快才讨人喜欢,姑娘家可不能懒,有什么活你瞅着顺手就给干了,旁人看了欢喜,自家人看了不也高兴?”
了了走回炕边,重新坐了回去,汪小云接过汪小霞的话:“小霞姐说得对,你也不小了,以后说亲你还能不往家里来了?跟娘家闹崩,婆家咋还能看得上你?到时人家打你骂你,你都找不着人给你撑腰。”
了了重复她最后俩字:“撑腰?”
“对啊,表舅奶家的娟子姐你知道吧?她男人不好喝酒?一喝多回家就打媳妇孩子,娟子姐那两个弟弟一上门,你看她男人还敢动手不?”
汪小云理所当然的语气令了了不屑,她冷冷地说:“我不用别人撑腰。”
“那你男人要打你,你咋办?”
了了说:“我杀了他。”
四个字让两个姐姐寒毛直竖,汪小霞初始以为堂妹是开玩笑,可那表情那语气,怎么看都不像,她赶紧说:“你说啥呢!这话你也敢瞎说!你不怕被抓去枪毙!”
汪小云也连连嘘声:“这可不敢乱说!你胆子咋这大?以后不许说了你听见没?杀人可是犯法的,咱家往上了数好几代贫农,成分可好着呢!”
见她俩吓成这样,了了说:“不用担心。”
没等汪小霞汪小云松口气,她补充道:“我不成亲。”
汪小云扑哧乐了:“你这丫头片子就知道胡说,咱村二十不结婚都成老姑娘了,你不结婚,以后老了谁管你?”
汪小霞也说:“妹啊,刚才那种话你可千万不能再说了,男人力气多大啊,俺家你姐夫,他拽俺一把,俺甩都甩不开。以后你男人要是打你,咱家里不还有好几个兄弟?怕他干啥!”
了了歪了歪头:“我打得过。”
“你就吹吧你,俺看你挑个水都费劲。”汪小云笑话她,“男人劲儿可大了,俺爹瘦吧?个子也不高,过年村里宰猪,他跟大爷俩就能摁住一头大肥猪,男人要打你,你还能跑了?”
上个世界力量没有消耗,因此冰雪之力恢复极快,但了了仔细想了想,如果是向之前那般,自己只能做一个没力气的小孩子,似乎真的无法与成年人抗衡。
她认真考虑过后,对汪小霞汪小云说:“那我也不怕。”
“打不过,我可以忍,也可以等,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会松懈。人的身体非常脆弱,太阳穴、咽喉、心脏、后脑……我总能找到动手的时候。如果这些都不行,我还可以下毒。”
汪小云与汪小霞:!!!
姐妹俩目瞪口呆看着堂妹,险些以为她疯了,小雪人里的汪香留也一脸呆滞,她她她——她在说啥?!
“只要想反抗,就一定有机会。”
了了这番话并不是对这姐妹二人所说,而是对自己,她不能保证自己无时无刻都能拥有冰雪之力,但她知道她永远无法忍受旁人踩在自己头上,更不能容忍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
坚冰即便在曝晒下融化蒸发,也有重新凝聚的力量。
姐妹俩傻了眼,做梦也没想过能从向来沉默寡言的堂妹嘴里听见这样凶狠的话,她们甚至分不清堂妹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只知道当她这样说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寒意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怎么能有人敢说这种话?她、她怎么敢的?
汪小霞喃喃着问了出来,了了奇怪地看她:“有何不敢?”
只要别人不来招惹她,她自然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欺负人,可如果有人枉顾她的意愿,要她做她不喜欢的事,那她千百倍报复回去,又有什么不对?
从太离仙君开始,了了就明白一件事,不争不抢没有好下场,总有人欲壑难填,一个人如果想要不沾是非,首先便要有处理是非的能力,否则灾难一旦降临,就只剩下躺地上自怨自艾的份。
汪小霞跟汪小云都有点不敢认她,两人也不想跟了了多说话了,随便糊弄两句赶紧走人,汪香留虽然也害怕,却没法逃走,只能小声说:“你把小霞姐跟小云姐吓着了。”
了了说:“娟子姐那打媳妇的男人都没把她们吓着,我只是几句话,她们就吓成这样。”
她不解地问:“是我的话疼,还是打在身上疼?”
汪香留听不懂,她讷讷道:“小霞姐跟小云姐也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
了了没有理会汪香留,汪小霞汪小云走了之后也没闲着,摘菜的摘菜,洗碗的洗碗,哪怕是赵春梅妯娌俩,也全在干活,汪家男人们跟两个孙女婿则围着堂屋桌子坐了一圈,汪老三不在,俩大人七男娃,还有俩孙女婿,一共九个男人,一张八仙桌都不够坐,挤成一团。
汪老太瞅着了了出屋,没好气说:“站那干啥,不知道拿板凳啊?”
了了才不会听话,赵春梅开始盛饭,菜里没多少油水,她炒的菜舍不得放油,就拿点油往锅底一擦,炒出来的菜寡淡没味,这样不下饭,能多省点儿。
但了了看见她偷偷盛了一小碗虾米子多的藏起来,估计是要留给俩宝贝儿子。
有孙女婿来,汪老太难得大方拿了三个鸡蛋,让赵春梅给打成蛋花放汤里,饭菜都先紧着男人们吃,汪小霞汪小云搬了几块木板出来,搁院子里枣树下架成一张“桌子”,于是男人们在堂屋吃,边吃边喝,一碗饭完了再喊自家媳妇添一碗,汪老二家的板凳没坐热乎,自己刚刨了几口,就起身去帮忙添饭了。
汪老太很不满了了不听话,不许了了吃饭:“你不干活你就别吃!还使不动你了!”
宫廷御膳了了都不怎么动筷,何况是农家粗茶淡饭,不吃就不吃,她转身回屋,气得汪老太拍筷子:“你长本事了是吧?你不吃,你不吃你也得刷碗!一会儿把碗给刷了!”
她是说真的,等吃完饭,赵春梅往旁边一撤,有闺女在,她不用刷碗,但汪老太不让汪小霞跟汪小云刷,而是叫了了,不刷都不行。
因为家里没井,吃水都是出去挑的,所以平时刷碗洗衣都得去河边,她们村子有条怪干净的小河,搁上游刷完回家再过一遍清水就完活。
汪小霞心软,想帮忙,汪老太拿眼一瞥,她怂了,汪小云给了了使眼色,意思是别跟奶对着干,老太太想治你,那法子多了去了,何苦来哉?
了了活了这么久,别说洗碗做饭,她连厨房都没进去过,按说汪老太叫她洗碗,她直接不干回屋也就是了,汪老太要是想打她,她也能还手,可这回了了还真没这么干。
她居然听话了!
作为堂妹那番恐怖言论的听众,小霞小云觉得问题可能有点大,了了弯腰提起装满了碗筷的篮子,轻松往外走,汪老太盯着,她俩不敢去跟,转念一想,洗个碗这种小事,有啥不能干?她俩一前一后嫁了人,家里这些琐碎的活,不都堂妹干么?
完了没多久,就听到“啪”、“啪”……的声音传来,还挺有规律,不知什么东西碎了能响这么大声,赵春梅瞅瞅汪老太,又瞅瞅妯娌乔红艳,当着汪老太面也没敢说话。
这时隔壁婶子挑着扁担从门口路过,看这家人坐院子里,就好心告知:“哎,婶,你家了了把碗给摔坏好几个,你快看看去吧!”
汪老太一听,拔腿就走,其余人赶紧跟上,汪家出门右转就是河,这会儿大晌午,洗衣服的人不多,只看见那装碗筷的筐里完整的碗所剩无几,碎瓷片满地都是。
汪老太脑子里嗡的一声,冲过去就要给了了来两下,结果她自己没看好路,噗呲一声踩到一片湿泥,一脚怼坑里去了,摔一狗啃你,赵春梅跟陈红艳都要心疼死了,家里碗就这么多,咋能摔啊!
了了抬起手,很不走心地说:“手滑了。”
鬼才信她的话呢!
十来号人吃饭,碗筷全让没吃饭的了了来刷,她哪能干呢。
最后就抢救回来三个碗,其中一个还豁了口,筷子全顺水漂走了,汪老太被气得肚肠生疼,小霞小云无言以对,赵春梅想骂又不想太大声,怕给人听着,再传到桂芬婶儿耳朵里,这婚事一吹,她那两百块钱不得交出来?
汪老太哆嗦着手指头指了了鼻子:“你行,你真行!”
了了:“谬赞。”
汪老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想打孙女,可手头也没个衬手的家伙,等回了家,她直奔堂屋门口的扫把,抄起来就要给了了颜色看,了了回身躲开,抬手击中汪老太手腕,令扫把落地,她说:“以后可以多叫我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