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稀奇的是,她到现在也没有产生过“我为什么没有父亲”的疑问。
或许是作为北方封建城市前列的海城养育出的男人们都是上世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优点是承担家庭的大部分收入,普遍是一个家庭遮风挡雨的顶梁柱。
缺点是封建、迷信、重男轻女和脾气暴躁,当然,并不是说所有人的父亲都是这样。
时代造就了“顶梁柱”们,也给经常被邻居叔叔发脾气吓到的弥艾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见惯了邻居阿姨头破血流的样子,让她从小就觉得“父亲”是可怕的代名词。
哪怕邻居阿姨安慰她,自己丈夫是因为工作太累才会控制不住脾气,毕竟男人承担着家里大部分支出,女人给予精神上的包容嘛。
但她头顶着纱布,嘴角带着淤青的样子实在让弥艾相信不起来。
弥女士就是她们家的顶梁柱,为什么从不打秦叔叔?
和秦叔叔离婚后,她妈也交过不少男友,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可弥艾从来没见过她妈打骂过这些人。
“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俞茵指指她的小臂位置,“你妈左胳膊上有一条刀疤,是你外公砍的,当时她怀着你快要生了,怕用药物对孩子不好,所以治疗的不太管用,到后来左手经常使不上力。”
不,她知道。
她姥姥临终前,脑子似乎糊涂了,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十年前,拉着她的手一直哭。
那时候她才知道,弥女士竟然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
“你外婆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背着你外公跑去A市,带着你妈的录取通知书,把她送上火车……哦,对了,你这个姓也是你妈大学毕业后改的,之前她一直随你外公姓。”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她抿了抿唇,用手将鬓边散落的卷发别到耳后,“我只是想说而已,你作为她的女儿,总应该要知道自己母亲年轻时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又飞快地小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去海南见一见你艾阿姨,你妈给你起名字的时候都是用的她的姓她俩关系可好了——”
她说着自己都有点泛酸。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去不去全看自己。”
弥艾神色未变,只平淡地颔首,仿佛俞茵口中的那个女人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见她要离开,俞茵叫住她,“李导那事,谢谢你了,弥总。”
弥艾:?
“什么?”
俞茵沉默,“没什么。”
从工作室离开时,时间才刚过中午。
北京宽敞的柏油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白蜡树,秋风萧瑟,橘黄色树叶在枝头颤动。
弥艾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行人,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
“弥总,”沈林霄也被这莫名的氛围感染,开口时语气带着拘谨,“咱们回公司吗?”
“不,去……”
她一时想不起那个精神病院的地址,恰好俞茵的消息也在这时发过来。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亮起的消息。
“去A市三院。”
王姐调转车头,向郊区驶去。
两个小时的车程转瞬即逝,弥艾下车后,看见的不是一栋破败老旧的建筑,而是一群正在施工的建筑工人。
她看着焕然一新的医院建筑,抿了抿唇,“这里……已经卖给别人了?”
沈林霄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弥总,这块地是您的,医院也是。”
她老板已经有钱到忘记自己在这片寸土寸金的A市有这么一大片地了吗?
她不知道弥艾来这里做什么,但作为一个专业的助理,她一眼就看出弥艾眼下的心情十分不好。
和那位俞导演吵架了?
看起来也不像。
“林霄,我听说这里之前是精神病院,有没有留下档案?”
沈林霄沉思了一下,点点头。
还真有。
档案室位于医院后方的一栋三层小楼里,里面的装修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味道,或许是有段日子没打扫了,地砖上落满了灰尘。
弥艾支开沈林霄,自己在偌大的档案室中寻找。
漫无目的地找了一个多小时,一直沉默的系统也看不下去了。
【右手边直走第三个柜子,从上面数第三层,从右边数第一个。】
弥艾看了看自己黑糊糊的手,道了声谢。
系统别扭地哼哼了两声,随即消失。
她按照系统的指引找到那个看起来和其他文件没什么差别的档案袋,可看到上面贴的照片时,弥艾的心脏却突然“咚咚”地开始跳动。
尘封的档案被打开的瞬间,她仿佛听见那老旧泛黄的档案袋传来一声微妙的叹息。
【患者姓名:李淑贞】
【年龄:17】
【病情描述:……】
里面的描述不多,只讲了弥女士入院和出院的时间。
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弥艾不觉有些怪异。
她们长得并不像,却有着相似的眼神,只是照片上的女孩直视镜头的时候,显得黑漆漆的眼珠大得晃人。
她还奇怪弥女士年轻时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看到体重时才发现,原来是瘦的。
弥艾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随即将文件塞回去。
“……”
她又把文件拿出来。
说实在的,她不想再回忆过去了,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情绪开始翻腾,弥艾深呼吸,努力平复临近崩溃边缘的情绪。
她不由得开始埋怨挑明真相的自己,如果忍住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尴尬。
她又控制不住地对俞茵产生负面情绪,哪怕明知道她并没有错。
可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为什么要提起她?
明明她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不过生日,习惯自己吃弥女士最爱的蛋糕。
习惯回家后冷到骨髓的孤独和偶尔做梦时那一触即散的短暂温暖。
只要不去想、不去看,她就能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张照片弄得心力交瘁。
可是这不能解决问题。
看到贝壳,她想起弥女士在夜晚的灯光下,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组装起满是宝螺和贝类的八音盒。
看到沙滩,她又想起小时候和弥女士踩水挖小螃蟹。
她想让自己忘记,却总是想起。
她想让自己讨厌这一切,可是做不到。
有关弥女士的回忆就像藏着玻璃渣的鸡蛋糕,甜腻中带着血和痛,可要是想要填饱肚子,只能强忍着痛苦将它们咽下去。
弥艾很少哭。
可这次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捏着档案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忽然出现的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灰白的打印纸上,同时模糊了视线。
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忍不住弓起背,扶着墙缓缓蹲下,可那酸涩的痛感却不减反增。
莫大的委屈一瞬间席卷全身。
她想问、想向那个早就离开的人控诉。
控诉她冷漠、绝情、太过狡猾,在女儿最需要母亲的时候离开,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中定格。
留下一个连最简单的饭都不会煮的废物。
可她还是发自内心地幻想着这一切都是梦,真实的她还在家里午睡,等待妈妈带着一身阳光的气息将她唤醒。
她忘记多久没有叫出那两个字了。
从前喊出来时,是撒娇、耍赖,是期待和寻求安慰,可现在只剩下无尽的酸涩与眼泪。
但她还是带着憧憬低声呢喃,“……”
那两声微弱的气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响起时,窗外的阳光忽然穿过摇晃的枝叶,照在蹲在墙角的女人身上。
光秃秃的细小枝干被寒风吹得摇曳,仿佛母亲的手在安抚着摇篮中的孩子。
第067章 “我和他……是不是很像?”
月底, 一段画质模糊的视频忽然登上热搜。
【面包牌电风扇:好帅好帅,舔舔】
【赤橙黄绿青:这场比赛我也看了,还和这辆车合了照[照片]。】
【虽然但是……:没有P图吗?我怎么在那个车上看见了FLL设计师的签名啊?不是说这位老人家只为FLL公司提供服务?】
【一二三一二:假的吧。】
【每天都好困:这车是哪家公司产的, 我怎么看不出来?】
【5555今天吃饭了吗:设计师的签名是真的, 应该是私人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