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回忆道:“贫道倒未曾细算过,大约,少说也得百十年吧?玲珑宝珠有清神破障之效,一色为一转,乃叠加而起效。七色,便是七转。六色,便是六转。这其中分别,可还是大得很的。”
叠加起效?这么说,六色同七色相差如此之大,金虚派既然说明了是要七色的,六色想来便是不行的。宁和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定在了前方那株满树火红的大树上。
如此……无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了。
她望着那树,眼睛一眨不眨,脑中思索着要如何行事。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忙转头朝青衣道人问道:“请教前辈,不知那各色宝珠,该如何区分?”
虽说是有“六色”、“七色”之别,可若如此多的颜色混合在一颗不大的光滑珠子上,那“六彩”和“七彩”乍眼一看其实也就不会那么分明了。
“区分甚么?你只管挑大的拿就是。”青衣道人说,语气悠闲:“那珠子自然是年份越长的越在下面,宝色越多的,自然也就生得越大。你要找七色的,进去之后往下钻就对了,找你能拿到最大的拿。”
宁和:“…………”
似乎是这个道理。但她一听到这“往下钻”这样的字眼,脑中便不由得浮现出了那场景:狭长的蝶穴,潮水般的蝶群,她需得一头往里钻进去,还得钻到最底下,拿了珠子,然后再调头出来……
这如何能出得来?
第八十四章
宁和一脸犯愁, 一旁的青衣道人却甚是悠哉地负手慢慢踱着步,甚至哼了两句小曲儿。过了会儿,见宁和没搭理自己, 又自个儿转了回来, 走到她身后时, 开口道:“怎么,不知如何做了?那不如听贫道给你个建议, 如何?”
宁和正在考虑着如何行事。她一共会的就那么几样,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能做的无非是先以阴剑尝试将蝶群击散,大日化金诀化作金身,再运起穿瀑诀尝试穿越蝶群接近蝶巢。她方才连那石梧桐树都没能靠近,也不知上面是何情形。如此成与不成,多少有几分听天由命。
听见青衣道人出声,宁和忙回过头,拱手道:“还请前辈教我。”
却听青衣道人笑道:“这有何难呢?叫你这蛟儿去就是。横竖它也皮糙肉厚一身是鳞,难得恰好长得还是这长条形状,叫它钻进去叼了珠子出来给你, 岂不美哉?”
不远处山崖上挂着的宁皎此时仿佛也听见了他提起自己,一双碧绿的眼瞳睁了开来, 脑袋朝这边微微昂起来了一点。
宁和听了他这话, 笑了笑, 也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然后原地盘膝坐了下来, 对他道:“和需调息片刻,失礼了。”
说罢, 双目微阖,已是半入定。全没答他这“建议”。
青衣道人垂眼看着她,哼笑了声:“这小女娃,还挺倔。”
他拿拂尘虚点她几下,说道:“你还别不信,贫道自认眼力还是有几分的。你若自己去,九死一生。你若让那小黑蛟去,他却定是死不了的。”
宁和已经开始运起大日化金诀。在庄岫云那儿待了三月有余,她如今大日之精遍布通身经脉,小成已有,雏形已成,心念一动便能激出一身护体金光。但若是要实打实地化出真正的“金身”来,便只能化小半身。
护体金光虽好,然而却毕竟只浮在表面,若是围拢而来同时喷吐火针的鸾凤蝶太多,恐怕立时就要崩裂。
随着法门的运转,宁和端坐池边,身上原本的肤色渐渐由内至外被一种浓烈而璀璨的金色所覆盖。
先是双手,然后往上蔓延至头顶。那金色爬过她的脖颈,攀上她的脸颊、耳侧,直至额头,连同鬓角几缕发丝也染成了金色。然后停在那里。
立在一旁的青衣道人见此情景,略有些惊讶:“这……大日化金诀?还改过了?”
宁和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睁开的那双眼是金色的,从瞳仁至两睫,都是纯粹的灿金。
简直像是一尊神像。
宁和微微动了动,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又将掌心抬起,反手轻轻按在胸口处。
最多就只能到这儿了。
若此时除去衣物,便能看到一具金白二色、仿佛拼接而成一般的躯体。胸口往上灿若纯金,胸口往下,便是寻常人身。
许是够了。宁和想,双手化金,可去取珠;再护住头颅及心口,就可保性命无逾。咬牙闯上一闯,若成功出来,旁的位置即便受了伤,只要能活着出来,也可服些丹药救治。
就这样罢!且去一试。
想着,宁和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寒水剑在她手中,但她握着剑,注视了它片刻,却将它别回了腰间。
今日她要用的不是它。
“真要自己去?”青衣道人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宁和转头看过去,笑了笑,朝他微微颔首。
“唉……”青衣道人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目光扫过她的脸,片刻后,点评道:“你如今这副模样,可不好看。”
宁和不用自己看,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看着必定怪异无比。
她笑道:“得用便可。”
“你可别笑了,”青衣道人别开了脸,“我看着有些瘆得慌。”
宁和:“………”
她不再迟疑,伸手一抓,五指间抓出一抹朦胧的白色剑影。比起三月前,这白影又要凝实了许多。
正是她的心中之剑。
这剑曾叫她拿去挑过寒水珠,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凿磨炼化的寒气,也有些是叫这剑给吃去了。如今只消一拿出来,便隐隐可见其周围散发着的一股幽幽的寒意,称得上一句极寒入骨。
正适合用来应对这刀枪不入,却唯惧严寒的鸾凤蝶们。
——至于青衣道人先前反复说起的这蝶是如何的珍贵、珍稀之言,宁和也只能当它是耳旁风一阵了。
她抓着剑,看了一眼青衣道人,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黑蛟方向,道了句:“我去了。”
说罢,便想御剑而起。然后她愣了愣,这……要如何御剑?
方才仓促之间光顾着考虑如何应对那鸾凤蝶,竟没能想到这点。
若以心剑为御,一来她还从未尝试过,也不知这剑影一般的心剑是否也能如寻常灵剑一般踏之而行。二来,若这剑被她踏在脚下,那她手中无剑,又该如何应敌?若御寒水剑而行,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足已踏一剑,再手持一剑,分心作两处用,宁和如今不过才刚初学这御剑之法,却无疑是在难上加难了。
若我同熹追一般使的双剑,想来就要方便不少。
宁和轻叹了一口气,左手往腰间一探,将寒水剑拔了出来。
轻轻一掷,正要纵身跃上,却忽闻身后有风声直扑而来。
宁和一惊,忙回过头去。她如今也算是饱经历练了,听见动静,下意识先将剑横在身前,面露警惕之色。
然而定睛一看,却是一尾黑色大蛟,头鳞摆动着,黑光浮动间朝她直扑而来。
“阿皎?”
然而黑蛟却并未化作人形,而是就这么以原身浮在了宁和身畔,硕大的蛟首缓缓绕至她眼前,一双翡翠般幽深的碧绿双瞳凝望着她的面孔,张口吐出人言:“老师……上来,我载你去。”
宁和原本正有些愣神。它凑得如此之近……无论已多少次瞧见,她依然会觉得心中震颤。如此巨大的一尾巨蛟,眼若灯笼、鳞角威武,是在她从前的认识里全然是神话中才有的生物。
听见蛟开口,她才一下从这种怔愣中醒过神来。忙道:“阿皎不必,此事原也与你无关。是我答应了旁人,有诺在先,如今才要勉力一试,你在此等我便可。”
黑蛟望着她,片刻后说:“你是,我的老师。上来。”
他蛟形时口吐人言,声音较人形时不仅更低,似乎也变得跟先前学说话时一般,不怎么流利。
宁和再劝,他就不吭声了,只静静地浮在她面前,伸着头无声地等待着。
“你……”宁和都有些无奈了,将抬起,在那硕大的蛟头上轻轻抚了抚:“好罢,你便将我载到那树上,然后自己回来,明白吗?”
黑蛟微微抬眼,看着她落在自己头顶的手,将脑袋微微往下垂了垂,温顺地任她抚摸。
于是宁和收起寒水剑,单手持心剑,翻身一跨,跨坐在了黑蛟颈间。她方才已坐过一回这“蛟车”,已有经验,知道那鳞片光滑难攀,固而这回一上去便熟练地伏低身子,空着的一手用了些力气紧紧扣在一处鳞片间隙中间,将自己稳稳地固定住。
黑蛟载着他的老师,将头一昂,低吟一声,腾空而起。
仿佛热油之中溅入了一滴滚水,刚平静下来的蝶群因着一人一蛟的接近,顿时再度惊动起来。
无数的蝶翅振动扑扇,如同一场火红的雨、一叠铺天盖地的浪潮,漩涡一般朝他们卷了过来。
无数的火针雨点一般扑簌簌喷过来,打在蛟身上,将黑亮的鳞片烧出无数的白点。黑蛟愤怒地长吟一声,庞大的身躯左冲右突,在蝶群之中来回猛撞着,矫健有力的躯体仿佛岩石一般,有些天地间恒古蛮荒的勇悍。
正如青衣道人所说,它的爪和鳞虽奈何不了蝶群,但同样,蝶群的火一时也烧不死它。
宁和紧紧地伏在蛟背上,手握心剑,找准机会就是一剑荡出去。
那森森的、甚至隐隐弥漫出淡淡极寒的冰蓝色光泽的剑光所过之处,所有被扫到的鸾凤蝶扇翅的动作顿时便慢了下来,大多僵硬地悬在原处,有的甚至从空中跌落了下去。
但鸾凤蝶实在太多了,大片大片的连天空都被遮蔽。因而即便宁和挥再多次剑,也不过杯水车薪。
而宁和本也不是要跟这蝶群过不去,她只想尽快地穿过它们,到后面的石梧桐树上去。
这短短的一段路走得极不容易。好在一人一蛟配合也算默契,宁和一剑清出空当,黑蛟便迅速地一头朝这空当钻过去,如此,一人一蛟便离中间的石桐树更近了些。
反复再三,终于到了那树干前方。
此时的他们已经完全被蝴蝶淹没了。红的天、红的地,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连呼吸间都是火星子,坚硬的蝶翅拍在脸上、身上,每一下都像是有人用竹篾重重地抽过。
宁和感觉自己闻到了浓郁的焦糊的味道,身上痛得厉害,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她如今上半身是金身状态,尚还完好。然而未能被大日之精灌入的胸口以下部位,已经几乎连皮都烧掉了一层。
海潮一般的振翅声中,宁和努力地张嘴大声喊道:“阿皎,你退回去!”
她须得用尽全力,才能将声音喊出来。
此刻他们离池中的石梧桐树已经不到一二丈远,深褐的树干近在眼前。是个只需纵身一跃就能抵达的距离。
喊完这一嗓子,宁和抓着蛟颈的手一松,五指用力平平前推,同时将双腿屈起,轻轻一掌推出,便将自己送离了蛟背之上。借着这股力道于半空中折转身形,一脚在蝶群中用力一踏,运起法门,穿瀑诀!
宁和一头撞在了褐色的树干上。
终于上来了。
到处都是蝴蝶,到处都是火针,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本能地单手扣住树皮,一手剑气不停挥出,清出些许空当,就钻过去。
蝶巢在哪儿?
宁和不知道,但她听青衣道人话中之意,许是在这树上的一处树洞之中。
她五指紧扣着树皮,觉得这触感与其说是树,倒更像是某种极坚硬的岩层。剑光斩上去,连一道浅浅的白痕也不能留下。
宁和认为,既然这些鸾凤蝶平日都栖在上方的树枝上,那蝶巢应当也是在树干靠上的位置。因而她一直是在向上攀爬着。
这树干太粗大,为防错过,宁和大致是在转着圈地往上爬。这样一来,就将路程生生延长了数倍。
这一路之艰难,好几次险些掉下树去。全凭宁和攀树、挥剑的乃是一双金手,才能坚持未落。
一直爬到树干尽头,枝丫分叉处,宁和才终于瞧见了那所谓的“蝶巢”。而此时,她身上的法衣已经全然被烧成了一堆烂布条。
第八十五章
宁和自幼长于田间乡下, 从前自然是见过不少昆虫巢穴的。如实说,以人的眼光来看通常都不怎么好看,甚至大多有些瘆人。
但这鸾凤蝶的巢穴却跟她预想中的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