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路程,孟厌要么躺在车中睡觉,要么掀帘看看外面。
至黄昏时分,两人行到一处偏僻小镇,镇上没有一间客栈。
所幸马车够宽敞,足够孟厌睡个安稳觉。
姜杌靠在树下,十指交迭在一起。火光映出他的半张脸,映出那张牙关紧咬,满面痛苦的脸。
前日打斗时没注意,神荼那一掌,伤及五脏六腑。
这几日,胸口不时疼痛难忍。若要疗伤,便得回搅乱荒闭关修炼。
可如今孟厌魂魄丢失,虽仙身暂时未损,但久了,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出事。
孟厌睡到一半,将车帘拉开一条缝。躲在车内偷偷看姜杌,自然是越看越满意,“呀,我可真会选。”
昨夜崔子玉找到她,言之凿凿说她与姜杌确实有一腿。她原本不信,顾一歧又拿出她写的成亲文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的字迹,做不得假。
她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妖怪,还和这个妖怪情意绵绵,爱得要死要活。
正想的出神,火堆旁闭目养神的姜杌睁开眼,往火里又添了些枯枝。
夜里冷,他穿得单薄。
孟厌看他颤巍巍添柴,一时有些难受,“姜杌,你要不来车里睡吧?”
姜杌抬头,不明所以,“我不用睡觉。”
孟厌又好言劝了几句,姜杌依旧拒绝。一来二去,孟厌恼了,“我听白二说,我从前是你主子。主子让你进来,你便得进来。”
姜杌无奈地叹口气,起身听话钻进车里。
“你睡我旁边。”孟厌笑着挪开身侧的包袱,拍拍被褥,示意姜杌睡到旁边,“你放心,我睡觉特别老实!”
姜杌看她一脸色相,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当年孟厌头回骗他,也是如此情形。
大半夜叫他去床上睡,没话找话撩拨他。等他被撩起了邪火,她又故作矜持让他快些安寝,委屈地说明日举荐他做其她女仙的跟班,好让他有个好前程。
孟厌等姜杌躺下,侧身与他说话,“姜杌,阿旁阿防说你骗过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惦记我的银子吗?”
“你少与阿旁阿防说话,他俩没脑子,容易带坏你。”车里漆黑一片,姜杌盯着车顶发呆,“我不是惦记你的银子,是惦记你。”
“那你为什么骗我?”
“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没骗你。”
孟厌越挨越近,“姜杌,你长得真好看。”
姜杌一扭头,便看见孟厌盯着他的脸偷笑。心道她就算失忆,也改不了好色的本性,“别看了。我胸口受伤,这几日得静养,动不了。”
孟厌关切道:“你怎么会受伤?”
姜杌:“还不是怪你和顾一歧说话。”
“我那时候……哪知道顾一歧才是奸夫啊。”不过多睡了半日,一觉醒来天都塌了,孟厌欲哭无泪,“对了,我到底为什么会抛弃顾一歧那个二品官,选你这个妖怪啊?”
姜杌一边应付她摸过来的手,一边想词回答她,“他去天庭的那日,我来了。你喜新厌旧,觉得我更好看,便弃了他,选了我。”
不料,孟厌听完大怒,“你骗人,我怎会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定是你故意勾搭我,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你的道。”
那只手已摸到胸口处,姜杌忍气吞声,“行行行,是我故意勾搭你。”
“本来就是。哼,你个坏妖,还想坏我的名声。”
“孟厌,快睡吧,我求你了。”
孟厌在他胸口处来回摸了好几把,这才心满意足转身睡下。
翌日睡醒,已是天光大亮,姜杌驾着马车带上她离开小镇。
孟厌在车里无事可做,便跑去车外陪姜杌,“万一那块镜子没用,我找不到魂魄怎么办?”
姜杌也不知道。
他从未听过过去镜,而且巫九息已经消失多年。巫即说她已经成仙,可他在天庭打听过,这些年三界的成仙简牍中,并没有巫九息。
巫九息是巫妖族长,却多年未回招摇山,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这一趟,大概一无所获。
“天涯海角,总会找到的。”姜杌侧头看她,似开玩笑般,又低声说了一句,“若真的找不回你的魂魄,那我便死缠烂打,费尽心机,再勾你爱上我呗。”
“你这坏妖,果然没安好心。”
孟厌咬着肉饼,说话含糊不清,“那你得努力些,趁我现在看不见顾一歧。”
“别提顾一歧了。”
“行吧……”
行到第八日,远远可见招摇山的山尖。
奇山兀立,群山嵯峨黛绿。纵是冬日,也可见满山蓊郁荫翳。
巫妖一族已在招摇山居几千年,山下招摇镇人来人往,叫喊声此起彼伏。
马车方进集市,孟厌便再不肯回车里坐,晃着腿,四处乱看。
往来之人,有人亦有妖。
有女妖热情似火,一见姜杌便挪不开眼。
不顾孟厌在场,一个个直直往姜杌怀中扑,反被姜杌一掌打飞,倒在地上掩面而泣。
也有男妖拿着一把折扇,对着孟厌就是一句肉麻情诗。
姜杌耐心听男妖念完,再一剑将折扇砍成两截。
孟厌怒斥姜杌小气,没有容人之量,“我听说泰山王手下的一个文书,只是八品官,便有五个跟班呢。我如今是七品官,多一两个跟班也无妨。”
姜杌白眼一翻,“地府不能养跟班。”
“她为什么能养五个?”
“因为人家养的是正经跟班,哪像你。”
此话拐弯抹角骂她不正经。
孟厌气急败坏,跟在姜杌身后骂骂咧咧。
一路吵闹,一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酒楼近在眼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
「息阁」
其上飞桥栏槛。
其间金碧辉煌,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甫一走近,便有俊美小二端着茶点,笑脸相迎,“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姜杌牵着孟厌,径直走进去,“告诉巫悻与巫怀仁,姜杌来了,让他们速来见我。”
此话一出,小二手中的茶点与楼中的杯盏应声倒地。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姜杌来了”,适才还熙熙攘攘的息阁,转眼只剩下孟厌和姜杌。
“你把他们吓跑了。”孟厌寻了一圈,没发现一个人,气得大怒,“我今晚吃什么啊!”
姜杌一路上与孟厌炫耀,说息阁满目珍馐,食之馋馋。随便一道菜,都比皇宫的御膳房还好吃。
说了一路,孟厌被勾得馋虫四起,搓着手期待了整整五日。
为了这一顿,她已好几日不曾多吃。
可如今,姜杌不等她先吃,便将所有人吓跑,存心和她过不去。
姜杌牵她上楼,直奔息阁最高处的一间房。
此房两面有窗,既可俯瞰招摇镇,又可眺望招摇山。
房中陈设更是极尽奢华。
紫檀雕花拔步床往那一摆,床中床,罩中罩,气势恢宏。
孟厌躺在床上,抱着姜杌的胳膊作势就要咬下去,“姜杌,我饿得想吃了你。”
姜杌将她扶正,似笑非笑地问她,“你想怎么吃了我?”
“没趣。”孟厌四仰八叉躺着,看着床顶的牡丹花问道:“他们为什么怕你?”
“妖怪之间,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姜杌半靠在床上,“他们如今怕我,不过是因为打不过我。若有一日,我被其他妖怪打败,他们便会生吃了我。”
所以,他需要很强,强到那些妖怪听到他的名字,就得落荒而逃。
孟厌:“你还挺不容易的。”
姜杌却道还好,“跟他们打斗,最多受伤罢了。当你跟班的那三年,我才不容易。”
孟厌太过懒惰,绩效每月垫底。为了帮她凑够绩效,他只得苦心钻研那本《地府为官手札》。看能否悄悄寻些旁的事做,好歹帮她加几分,免得她因常年倒数第一被逐出地府。
加分一事。
不能加的太多,否则功曹司会怀疑,进而查到他。
又不能加的太少,毕竟孟厌与倒二之间悬殊近七分。
他每月既要辛苦帮她做事挣绩效,还得塞银子四处托人打听其他人的绩效。苦思冥想近两个月,总算试出一套绝妙的法子,帮她稳在倒数第二,堪堪能拿足俸禄。
日子安稳过了三年,谁知来了一个月浮玉。
地府绩效大改,他辛苦试出的法子,一朝成了废纸。
轮回司每日能做之事,只够加五分。而孟厌,若连续三个月绩效不足十分,便得去做从九品的判官文书。
地府有规定:从九品不得养跟班。
他没办法,为了不和孟厌分开,只能陪她去查案。
孟厌一拳锤过去,“我哪有一无是处。有几个月,我不是倒一。”
姜杌面无表情,“倒一的鬼差触犯天条,才没了绩效。你倒好,每月光因偷懒这一件事,便被扣了九分。”
孟厌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去上衙。
午后一到奈何桥,假模假样熬了几下汤,又跑去桥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