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出现在她梦中的折丹确实有些奇怪。
想到一件事,孟厌道:“我对她说,我们是地府的神仙,来此便是为了救出巫九息。”
她说自己修为差,救不了巫九息。不如叫醒另外四人,随她一起去地室救人。
可惜,她说了一堆,折丹依然坚持让她一人前去。
姜杌坐到她身边,“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今日崔子玉的无心之言,倒提醒了他一件事。
孟厌再不济,也是神仙,怎会被几缕魂魄强行附身?
遑论折丹,纵使怨气再大,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且,她明知孟厌修为差,却不准孟厌找帮手,随她一起救人。
若折丹真想救出巫九息,他抑或第一晚睡在房中的崔子玉。相比修为差还惜命的孟厌,他们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孟厌听他一通分析,也觉不对劲,“她难道不是折丹?”
姜杌拉着她,走向隔壁的崔子玉房间,“崔子玉,当日你曾在我之后,又在折丹的房中找过一圈。你快想想,那面碎镜中,可曾留有只言片语?”
崔子玉作画多年,只需扫过一眼,便能记住眼前之景。
眼下,她稍一思索,便断言:“没有。我瞧过那面碎镜,上面只有几道胭脂。我敢肯定,那不是字,而是被人擦过的痕迹?”
唯恐两人不信,孟厌举四指对天发誓,“我真的留了字在上面!”
姜杌回身看向孟厌,“关押巫九息的地室入口到底在何处?”
孟厌努力回想,片刻后迷茫地看向二人,“入口在何处,我不知晓。只知出口,在折丹房中。”
姜杌再问:“你最后是怎么找到出口的?”
孟厌手舞足蹈比划,“就……突然找到了。”
“怎么突然找到的?”
“我不知道。反正我救出那几个妖怪后,巫九息忽然对我说,‘出口在这里’,我便扶着她上去了。后来听到你在房中说话,我丢下她,跑过去找你。”
当夜,顾一歧没有看见有人走出赵全根家,一房之隔的沈修吉亦未听见开门声。
由此看来,地室阵法的入口和出口,都在折丹的房中。
折丹既然知晓入口,怎会不知晓出口?而所有事都讲给巫九息听的折丹,怎会不告知她,如此重要的事?
地室中,巫九息第一个被孟厌救出。
她明知出口在何处,却耐心地等孟厌救出所有妖怪。这般心善有耐心,实在不像巫九息的性子。
姜杌抱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入梦与附身的魂魄,或许不是折丹……”
“可能是巫九息?”
“对。”
第126章 世间道(七)
“不如我们用过去镜瞧瞧,折丹死亡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姜杌应好,带着两人回到房中,找出巫即的妖血和过去镜。
可血滴了不少,过去镜没有一点反应。
孟厌举着镜子在姜杌面前晃了又晃,“不对啊。照理说,你的修为在巫九息和折丹之上,怎会进不去她们的过去?”
崔子玉:“她们的不行,我们再试试那几个沈家人。”
然而,几滴妖血下去,过去镜依然如一面普通的铜镜,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姜杌自言自语嘀咕,“难道巫九息没说实话?”
转眼一想,他在渝风镇的那日,明明已经成功去到孟厌的过去。
孟厌眼珠子一转,拉起两人便往外走,“你们忘了吗?许郡还有一个巫妖!走走走,我们找她问问。”
她瞧巫湄,可比巫九息这个坏妖,好太多了。
三人连夜去到许郡找巫湄,一问究竟。
人间已是腊月,黑茫茫一片中,路上时有几点红灯笼的光影。
他们行走在路上,孟厌不时与两人感叹,“如今的人间,真好啊。”
她死前几年,人间并不太平,兵祸、匪乱频频。
生前杀死她的那个人,后来她听拘魂的黑白无常说,从前也是个苦命人。少年丧亲,为了活下去,上山做了土匪。
没几年,官府剿匪,他逃跑后只能去劫财度日。
一个苦命人为了一点碎银,杀了更多的苦命人,并因此赔上性命。在地府受刑二十年,才投胎为人。
值吗?
孟厌觉得不值得,可又实在想不到十岁丧亲的孩童,若想努力活下去,到底该何以为生?苦难专挑苦命人,她和他若能生活在太平世,也许只会擦肩而过,然后彼此走向自己的好日子。
崔子玉指了指远方的山峦,“人间经千年据乱世,又历千年升平世,才见如今的太平世。民不怨则神不怒,便是太平之业也。”
一番高谈阔论,孟厌两耳发痒,心觉十分耳熟,“子玉,你跟月浮玉待久了,文绉绉的话也多了不少……”
“哈哈哈,是吗?”
“夫唱妇随,你和他真是天生一对。”
说话间,巫湄的家到了。
孟厌上前叩门,许久后,一位面貌普通的男子将门拉开。见到面生的三人,他问道:“几位找谁?”
“你的夫人,我们是她从前的好友。”
“行,我去喊她。”
不多会儿,满面疑色的巫湄仅披了一件宽袍便冲出房门,“原来是你们,我还以为是同族。”
姜杌掏出过去镜,长话短说,“我们想问你一件事,为何这面过去镜,有时能进去,有时又不能?”
一见到过去镜,巫湄更是疑惑。
等来回翻看之后,她终于确定,姜杌手中的过去镜,便是巫妖历代族长之物。
巫湄惊讶抬头,“此物,怎会在你的手上?你到底是谁?!”
姜杌:“巫九息给的。”
巫湄已多年未回过招摇山,自然不知族中出了何事。
不过,她曾听巫即说,巫九息已十年未出现,应是已经成仙。思及此,她复又问道:“九息最是重情重义,怎会把族长的法宝交给你?”
子时的更声传来,孟厌睡意渐起。
眼见两人的话越说越多,她赶紧接过话头,“巫九息没成仙,被人抓走折磨了十年。为了报复仇人,她打算灭世。我们来此,便想弄清她这十年间出了何事,阻止她灭世。”
巫湄狐疑的眼神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九息不是这样的人。”
她记忆中的巫九息,仗义心善,对同族最是慷慨。
巫妖修炼不易,若非巫九息一力护着族中人,他们在人间,哪得潇洒日子?
就连她,当年若不是巫九息力排众议,送她出招摇山寻恩人成仙。时至今日,她大概还留在族中,浑浑噩噩度日。
对于他们口中的灭世之言,巫湄自然不信。
巫湄据理力争为巫九息解释,姜杌先失了耐心,“五百年前,我曾救过你。当日,你曾说,此恩,你定会偿还。巫妖一族,若不能还清所有恩情,便不能成仙。快说。”
“你是姜杌?”
“对。”
巫湄沉思良久,看着姜杌悠悠道:“怪不得巫即临走前对我说,他遇到一个厉害的大妖,还开心地祝我早日成仙。”
见她语气似有松动,孟厌赶忙上前,“你快说说,为何我们进不去巫九息的过去?”
巫湄拿起过去镜,“此镜是巫妖族长之物,只听族长号令。”
姜杌蹙眉,不解开口,“我曾用这面镜子,去到一个人的过去,亲眼旁观她当日的一言一行。”
巫湄好笑地盯着他,“你们听我将话说完。过去镜虽只听族长号令,但有人若知晓使用之法,亦可进到镜中。不过,不能窥见巫妖一族的过去。”
孟厌恍然大悟,“呀,原是一面认主的好镜子!可我们还试了几个凡人,为何也进不去?”
外间大雪在飘,巫湄的郎君迟迟不见她回房,担心她受冻,特意抱着暖炉进房。
等他一走,巫湄低低一笑,“那是因为,九息封印了这几人的过去。除了她,无人能窥见。”
姜杌一拳打在桌子上,“好个巫九息,摆了我一道。”
过去镜的秘密已问清,几人告辞离开。
临走前,巫湄喊住几人。先向姜杌道谢,再向几人求证,“九息,真的要灭世吗?”
崔子玉用力点头,“对,你若不信,可回招摇山瞧瞧,问问你的同族。”
巫湄摆摆手,“我信你们,也信九息。她自小性子执拗,万事不肯服输,好胜心又强,族中长老对她颇有怨言。那般傲气的女子,有朝一日被凡人囚禁折磨多年,必定要所有凡人为她的恨意陪葬。”
东边的天色,隐隐冒出一团绯红的红晕。
巫湄回头瞧了一眼亮灯的房间,转身对几人道:“九息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但是,百密总有一疏。你们若想回到过去,找出被九息掩盖的真相,可以多想想多试试。”
“多谢。”
“姜杌,是我该多谢你。”
救命之恩,只用了几句话偿还。
到头来,是她赚了。
三人与巫湄交谈多时,刚入地府,迎头撞见月浮玉与顾一歧。
月浮玉摸着下巴,眉眼发愁打量风尘仆仆的三人,“你们三个,昨夜没回地府?”
崔子玉:“我们去人间找巫湄问事去了。”
孟厌在一旁闭目颔首,一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