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心底的那个声音如犹在耳。
“我怎么又被她骗了。”
“算了,骗便骗了吧。”
远近的叫卖声不绝,一河之隔的说书人,醒木拍桌,正讲到肃杀处,“那前朝太宗皇帝魂归地府,十殿阎王亲自来迎……”
提起地府,孟厌想起酆魂殿的故事,便让温僖继续说,“你上回讲到大人修好酆魂殿后,第一年便囚禁了三妖二鬼五人共十个恶魂。”
温僖手托着下巴,“嗯,那已是千年前的事。如今酆魂殿,大概关了十万恶魂。”
“书上没说在何处吗?”
她这三十年,没少在地府闲逛,还从未去过酆魂殿。
温僖目光一闪:“十万恶魂,若让世间妖鬼找到,大人这官位难保。”若能得十万恶魂,于妖鬼来说,便是如虎添翼。假以时日,以恶魂修炼自身,可拥无上灭世之力。
孟厌嘴角泛油光,手拿着猪蹄比划,“我猜酆魂殿肯定藏在地狱。”全地府,数十八层地狱里面宫殿最多。
“你快吃吧。”
“你真不吃?”
“不吃!”
孟厌吃完一桌吃食,揉着肚子,大呼满足,“今日这猪蹄真是不错。阿僖,你没吃,真是可惜。”
“我突然想吃猪蹄了。”
“你不早……”后面那仅剩的一个“说”字再未说出口,有人隔着不大的桌子,朝她倾身过来。
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两形相搏,爱意淹没神智,细碎轻吻变为唇齿间的交缠。风吹四面吹来,纷扰卷过武陵河边,细柳扬,春水浮。
有花无声落在两人肩头,叠合的身影映入河中,莲花河灯顺着向下的水流飘过影子,宛若蜃景。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结束于温僖的一声干呕。
“真难吃,你怎么会喜欢啃猪蹄?”
“我是你主子,你管我。”
回地府的路上,清夜无尘。
温僖不经意间问起当年事,“你当时为什么不跟他走?”
那日,孟厌带他回房。顾一岐急匆匆找来,说有话要对她说。
一门之隔,他躺在床上,两人之语一清二楚。
顾一岐说他求了酆都大帝很久,至昨日,酆都大帝才准他带她同去天庭,“我昨夜便想告诉你,可你去了人间听话本……”
孟厌沉默良久,笑着回他,“顾大人,我难得骗到一个游魂,得对他负责。”
她说完这话便潇洒转身,回房关上门又开始呜咽哭泣。
他们那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完全可以抛下他,跟着顾一岐一走了之。
“你长的比他俊俏,我放着你不要,难道选他?”
“滚!色。鬼。”
“温僖,是你先勾搭我的!”
那日她原本没起歪心思,毕竟一个小小孟婆,若私自收下游魂,重则会被赶出地府。偏偏温僖一双桃花眼,极不安分。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说,还一个劲夸她好看。
左一个上仙,右一个上仙,勾得她色心四起。
“孟厌,我一上桥,你那双眼睛都快放光了!”
那日他原本只是想开口打听地府出了何事,毕竟他一路走来,没见到一个神仙。谁知孟厌小手勾着令牌晃,那双色眯眯的贼目眨个不停。
左一个真俊,右一个真俊,摆明让他以色侍人。
两人扯起旧账来,没完没了。
孟厌又想起一事:“哼,当夜我让你抱着被褥去床下,说明日帮你谋个小官。你倒好,半夜脱光衣衫,爬上我的床。”她睡到一半,睁眼便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半裸美男。
那男子疏阔俊朗,看的人神魂颠倒。
正是春心荡漾的日子,她哪忍得住?
温僖冷哼一声:“你还有脸说我?大半夜不睡觉,你非要蒙在被中偷偷叫我的名字。”他睡到一半,听见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又娇又媚,叫的人骨酥心痒。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哪忍得住?
关于当年旧事,两人各执一词,各不相让。
回房后,孟厌大手一挥,“算了,我这个主子大度,不与你一般见识。等我当上五品官,定要踹了你。”
温僖讥讽她痴人说梦,“眼前这案子,你都破不了。”
孟厌胜券在握,“我已找到此案的线索。”
“什么线索?”
“你傻了,凶手逼死祝融,要么为财,要么为情。既不是财,那便是情。”
她盘算着明日去问问祝余,祝融年少时,可曾做过负心人。
温僖无语地看她自说自话,心底另一个声音冒出来,“这傻子,你明日还是直接带她去找凶手。”
第19章 崚嶒骨(五)
朝阳透过薄雾之时,四人在地府门口聚首。
孟厌洋洋得意说出她的猜测,“没准是祝融从前负心薄幸,被人报复了。”
顾一岐扯出一丝难言的笑意,“据我所知,祝兄与亡妻青梅竹马,夫妻情深。”
“你认识他才几年,哪能知道所有事。”
“我们不仅是同僚还是同门师兄弟,师从同一个夫子。”
去人间的路上,往日叽叽喳喳的孟厌,陷入沉默。
顾一岐疑心自己说话伤到她,本想找她道歉。然一扭头,一旁的温僖龇牙咧嘴,好似索命的恶鬼。
万幸快到高陵县时,孟厌恢复生机,“啊,我又想到了!”
“想到什么?”
“钱箱没问题,人没问题,那定是银票有问题!”
孟厌有一旧友,生前乃是骗人的一把好手。被他所骗之人,数不胜数。
等死后入了地府,他在十八层地狱转了十年才投胎。
据他说,江湖上有一种讹人的法子,便是故意在钱庄内,当着所有人的面数银票。等数完,还要大声报出银票数目。
之后,假意出门与人撞到,把银票丢下。
众目睽睽之下,捡到银票那人定会喊住丢钱之人。这时,丢钱之人再当众数银票,定会少几张。
“你们猜,为何会少?”
崔子玉:“他丢银票时,藏了几张在袖中?”
顾一岐:“他第一遍数银票时,故意报多?”
“非也非也,”孟厌摆手,“问题出在少的几张银票上。那几张银票,是假银票,一碰到手心汗或者多放一段时日,便会消失不见。”
崔子玉后知后觉,“此骗局,确实天衣无缝。”
若捡钱之人怀疑丢钱之人使诈,官府就算搜身,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走,我们去问问上回捐钱的三家大户。”
问过李柘后,知这三家分别是:布商甘文华、药商周饶、粮商奚仲。
孟厌带着温僖去了药商周饶家。
人是温僖闹着选的,美其名曰想去见识高陵县第一富户的风采。实则是想去问问周饶收不收彼岸花,他闲来无事在地府种了很多。
孟厌心心念念想去甘府,“我听说他家的成衣铺,全是时兴的衣裙。”
温僖好言相劝,“等周饶收了我的彼岸花,我给你买,如何?”
“你会这么大方?”
“毕竟万一事发,会扣你的绩效。”
“我就不该指望你!”
两人跟着周饶出门访友,又外出谈生意,跟了半日没发现任何问题。
直到午时末,孟厌盯梢盯得昏昏欲睡,温僖突然叫她,“快看,出来的这个人不对劲。”
温僖所指之人,是刚从周家药铺走出的一个人。
孟厌左瞧又瞧,“哪里不对劲?”
温僖让她看看那人腰间的钱袋,“他进去时,钱袋空空;出来时,钱袋鼓鼓。”
他已看到好几个进出之人,皆是如此。
空手进去,拿着银钱出门。
孟厌:“你的意思是这间药铺挂羊头卖狗肉,面上是药铺,其实是地下钱庄?”
“很有可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查查。”
话音刚落,温僖起身便走。
孟厌一时有些纳闷,“怪了,他不是比我还懒吗?”
一炷香后,温僖抱着一袋子钱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果然是地下钱庄,他们还借给我三百两银子呢。”
“你快还回去,地下钱庄利滚利,我们哪有银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