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厌瞥了一眼身旁自顾自忙活的崔子玉,大概猜到月浮玉为何频频跟着他们,“也对。他生前喜欢有夫之妇,正巧子玉也是有夫之妇!”
南宫扶竹见月浮玉点头,马不停蹄带他们回府。
一路走,他一路喋喋不休。说起上次一别,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那次之后,我便为赤水赎身,纳她为妾。”
他们心悦彼此,日子自然好的蜜里调油。
一个月前,他在赤水的鼓励下,画了一幅《思子图》进献给当今天子。
之后,一切都变了。
南宫扶竹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开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一般,艰难,苦涩,“方盈忽然说要嫁给我……”
他因一幅画做了画侍诏,圣旨到陈郡的那一日,他爹头回夸他上进。
可高兴不到三日,方相国造访,提出要与南宫家亲上加亲。
他不喜欢方盈,也不想娶妻,随口拒绝,“但是他们,在我去京州谢恩的十日,私自帮我与方盈定了亲。”
他们是南宫扶竹的亲爹南宫成山,与方盈的亲爹方遂。
等他拿着赏赐回到陈郡,连婚期都已定好。无人在意他的话,无人问过他是否愿意娶方盈。
就如此,草草决定了他的一生。
南宫扶竹咬紧嘴唇,竭力忍住眼泪,“我娘劝我,说姨丈权势滔天。事已至此,让我多想想赤水。我若再执拗不肯娶方盈,方家不会放过赤水。”
方家对方盈有求必应,他生怕因他拒绝方盈,惹方相国发火,拿赤水撒气。
为了赤水能活,他听话,忍了满腔怒气与不甘。
“为何她还是死了?”南宫扶竹想不明白,他窝囊活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娶了心上人。大喜不到两个月,便是彻底的大悲,“方家说,赤水之死与他们无关,我不信!”
方盈自与他定亲,时常入府找赤水麻烦,他只能日夜守在赤水身边。
赤水死前那一夜,穿着一身舞衣,为他跳了一支舞。
那日,他喝了太多酒,醉得实在厉害。等他再睁眼时,他娘泪眼摩挲站在他面前,哭着说赤水半夜跳下城楼。
“赤水死后,方盈的大哥方聿泽曾对我说,”远处的南宫府红灯笼高挂,南宫扶竹愤恨地看了一眼那一抹红,“他说,如今你总算能收收心,好好爱小妹。”
孟厌与赤水只有过一面之缘,那般热烈的女子,却死的不明不白。
她听着南宫扶竹的讲述,渐渐也红了眼眶,“你是怀疑方家为了方盈,逼死赤水吗?”
“对。”
南宫扶竹的回答坚定有力,与往日的纨绔公子,判若两人。
一行人入府,来往的小厮看见南宫扶竹,笑着上前,“公子,方大公子在前厅等你,想与你商议三日后的成亲诸事。”
南宫扶竹背着手,紧紧攥着拳头,“告诉他,三日后,南宫扶竹的亡妻出殡,无暇与方小姐成亲。”
话音刚落,从前厅中走出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
三十上下,战袍肃穆,玄甲泛着烁烁银光。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凛然森寒,周身布满肃杀之意。料想此人便是方家大公子,四品武卫将军方聿泽。
果然,他一拍掌,几个兵卒打扮的人上前,将他们围在其中。
他大步流星走至南宫扶竹面前,居高临下审视众人,声音裹挟着阴狠,“三日后,本将若见不到你,那妓子也别想安稳下葬!”
“无所谓,大不了我随她一起去死。”
南宫扶竹迎着他的目光,桃花眼微微一弯,忽地笑了笑,“正好给方大公子开开眼,让你知道什么叫情比金坚。走,回房。”
他们想走,兵卒们却不动。
月浮玉算算时辰,约莫已快到戌时。他今日还需赶回地府,与难得回地府的平等王商议要事。
眼下他们被围住,僵持之下,他先失了耐心。一个抬手,兵卒连同方聿泽倒了一地。
他大步踏过其中一人,回头催促愣在原地的几人,“走啊,本官还有要事在身。”
孟厌眼睛瞪得似铜铃,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月……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月浮玉不觉有错,再三催促,“快走,要不然扣五分。”
上司动用法术,假装无事发生。她不过多嘴提醒了一句规矩,便要扣五分!
孟厌苦不堪言,赶紧跟上。
南宫府的小厮上前扶方聿泽起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他们是谁?”
小厮定睛看了看,“好像是京州来的断案高手,上回公子带他们来过府中。”
“断案高手?”
他玩味似地喃喃自语这四个字,而后徐徐绽开笑容。
南宫扶竹的房中,入目全是一片红,喜字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陈设之物。
他的心上人方死了五日,悲痛欲绝。他们却要他在三日后,高高兴兴迎娶另一个女子。
正如他所说,这府里,确实无一人在乎他的感受。
孟厌:“赤水姑娘平日也住在此处吗?”
南宫扶竹点头,从柜中翻出一个包袱,“这些都是她的。”
几人打开包袱,里面有几本书与几支珠钗。
南宫扶竹叹口气,“她死后,我娘作主烧了她的衣物,我只从火中抢到这些。”
书是近来陈郡时兴的话本,深闺大院的女子,人手一本,不足为奇。
珠钗有三支,据南宫扶竹所说,全是他娘所送。
孟厌翻了翻话本,书中未留下字迹。
月浮玉转了一圈,心觉无线索可查。眼看快到戌时,他淡漠开口,“本官先走一步。”
等他走远,孟厌走到南宫扶竹身边,半是宽慰半是解释,“他说话行事一向冷淡,你别放在心上。”
南宫扶竹不甚在意,只困惑一事,“他武功很好吗?”
方才,他瞧月浮玉一抬手,竟然连武将方聿泽都倒地不起。
孟厌眼珠子一转,转瞬想到理由,“他是修仙之人,会一丁点法术。”
原是如此,南宫扶竹不再追问。
三人在房中翻找了一圈,毫无发现。
天色已晚,孟厌打算明日再来,“你放心,我们既应了你,定会找出逼死赤水的真凶。”
南宫扶竹诚挚道谢,“多谢。我求过不少人,他们一听我怀疑方家,都劝我放弃。”
可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赤水死的不明不白,不甘心一辈子被方家捏在手心。
三人告辞离开,孟厌与崔子玉走在前面,温僖信步走在最后。
出府前,又遇到方聿泽,言语间尽是威胁之语。
崔子玉心绪难平,想上前教训他一顿,孟厌一把拽走她。
温僖慢慢走过方聿泽身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半眯的双眸轻蔑扫过,映出遮天蔽日的戾气,“真是有趣,你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
方聿泽阴郁地看着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杀意。
远处的孟厌着急在喊,温僖收了戾气,慢悠悠走过去。
翌日,孟厌先去轮回司告假。
泰媪照例讥讽她几句,顺便让她帮忙找几个孟婆,“昨日本官去酆都城,几个鬼帝身边带着不少文书,瞧着威风极了。本官回来想了想,轮回司十个孟婆,又要当文书又要熬汤,属实忙碌,便想多找几个孟婆。”
孟厌:“泰媪大人,这怕是只能从游魂中找。”
轮回司的俸禄,全地府垫底。
来此的官员,不是其他司不要,便是同孟厌一样,被骗来之人。
一说起游魂,泰媪自有道不完的苦水,“如今那些个游魂,比你还懒。一听每日要熬汤,一个个宁愿去投胎。”
孟厌一脸窘态,大概明白泰媪是何意,“行,下官改日去黄泉路,忽悠几个游魂过来。”
泰媪拍拍她的肩,“不错,本官没有看错你。”
地府门口,四人碰面。
月浮玉神色萎靡,双眸泛红。倒是温僖,面上带笑,精神抖擞。
再入南宫府,哭声起伏。来往之人,全是陈郡的大夫。
南宫扶竹等在前厅,一看他们前来,忙上前招呼,“几位,今日不如去城楼看看?”
孟厌应好,指指后院的方向,小声问道:“你家出了何事?”
南宫扶竹:“方聿泽昨夜被人打了,鼻青脸肿,双手折骨。”
“啊?”孟厌大吃一惊,“他被谁打了?”
南宫扶竹摇摇头,“也是奇怪。他被打时,府中人并未听到声响。是子时初,有小厮听到他的求饶声,一进门才发现他的双手被人折断。”
一个武将,在戒备森严的太守府被人虐打,却没有声音传出?
此事,要么是神仙所为,要么是妖怪犯下之事。
孟厌扭头盯着一脸疲惫的月浮玉。抿着唇,不敢说话,心中嫉妒与羡慕交织。
“做大官真好啊。”
“用法术不会扣分,出手伤人也不会扣分。”
第47章 斗雪红(五)
月浮玉与崔子玉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大概猜到是何人所为。
温僖怕晒,一直待在门后的阴凉处,不时摸摸钱袋,算算自个的私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