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厌眼热做大官的好处,走过来闷闷不乐与他抱怨,“唉,我要是能做大官便好了。”
温僖拧眉看她,语气鄙夷,“你要是做大官,地府只会乱成一锅粥。”并非他恶意揣测孟厌,实因这三年,他亲眼见孟厌干了不少荒唐事。
譬如:整日拿着一块假令牌,去黄泉路忽悠游魂入地府做官,好赚一笔举荐银子。
再比如去年,和阿旁阿防在望乡台做戏,哄骗游魂交望亲银子。
一来二去,着实赚了不少。
若非月浮玉管得甚严,孟厌指不定今年又能想到旁的偏门生意发财。
孟厌横眉竖眼,“我辛苦赚的银子,不全拿来养你了吗?你如今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大言不惭嫌弃我?”
温僖能伸能屈,闻言不再说话,任由孟厌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月浮玉远远看见两人在吵,悄悄拉着崔子玉去到角落,“昨夜温僖可曾出去?”
崔子玉努力压低声音,力图平复内心的慌乱,“我在暗处守了一夜。亥时中,有一道黑影从房中钻出。”
那道黑影,依稀能辨出人形。无论身长还是轮廓,都与温僖无二。
对方是千年大妖,她不敢追上去。等至子时末,那道黑影又悄悄潜回房中。
去房中换衣衫的南宫扶竹出现在不远处,崔子玉快速说道:“黑影走后,我使了隐身术进过他们房中,温僖确实有点奇怪……”
她进去后,立在两人床前,站了约半个时辰。
孟厌不时翻身,唯有温僖动也未动,直愣愣躺在床上。
南宫扶竹近在眼前,两人不好再说下去,跟在他身后,招呼孟厌与温僖去城楼。
陈郡的城墙高不可攀。以砖石砌筑,设有九座城门,每座城门上皆有城楼。
因陈郡离京州最近,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陈留王朝历代帝王每隔五十年,便会下旨修缮城墙。
除了城楼,其内另有藏兵洞六座。
若有外敌侵扰,士兵可藏于洞内望哨处,从洞中三面齐发暗箭,抵御攀城之敌。
五人立在赤水跳下的永安门,抬头往上看。
今日的城楼之上,有四个持剑的守卫驻守在上面。
孟厌心觉奇怪,“照理说,夜半的城楼也有守卫值守。赤水为何能上去?”
城墙守御,不是儿戏。
赤水出府时,已是子时。虽说脚步轻些,不会惊动府中小厮。但一个女子半夜大摇大摆从南宫府走到永安门,后又孤身登上城楼。
此乃失察大罪,难道夜巡的官差与城楼的守卫竟无一人发觉?
南宫扶竹沉吟良久,方道:“此事我打听过。其一,当夜陈郡有一户富商家中失窃,丢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官差听闻消息,大多赶去了富商家,夜巡之人只区区几个。”
“其二,赤水死前半月。我爹接到圣旨,要求在半月内修缮永安、永定、永福三道城门及城楼。”
为了赶工期,南宫太守下令一百个工匠,昼夜不休,分两批人干活。
可工匠们不是守卫,接连干了数十日,昼夜颠倒,精疲力尽。
夜半趁着守卫昏睡,他们会偷偷躺在城楼角落休息片刻。赤水登上城楼之际,有一个工匠半梦半醒间曾见过她,以为在做梦,便未管。
后来,他听到城门下传来一声闷响。等至天明,才发现是赤水坠楼。
孟厌望着城楼,颇有一番感慨,“太守大人这运气真好,若当日是敌军将领登楼,他的官位难保啊。”
南宫扶竹:“几位,还想去何处看看?”
孟厌指着城东,“去浮戏馆问问。”
浮戏馆的管事引几人去了赤水从前住过的房间,陈设一如她走前。
管事再三解释,“南宫公子,赤水自嫁给你,再未踏入浮戏馆半步。”
南宫扶竹眼角泛红,开口已隐隐带着哭腔,“我知道。她怕出门惹非议,自嫁给我后,一直待在府中。”
赤水的房中多是字画,孟厌一一看过去,无一例外,全出自南宫扶竹之手。精细入微,形态毕现,栩栩如生。她诚心夸赞,“你画的很好。”
南宫扶竹上前收起所有字画,“若非赤水,我也许至今仍是一个无用之人。”
他出身富贵之家,又是独子。
爹娘盼着他成才,自小。逼着他用功读书。可他不喜读书,亦不愿入仕当官,余生困于功名利禄的浮云中,郁郁而终。
遇见赤水前,他已荒废多年作画之技。每日浑浑噩噩,沦为爹娘口中的不孝子。
是赤水,让他重拾画笔。
“我爹说,作画无用,为官当是正途。”南宫扶竹收起最后一幅山水画,面带微笑回身看向他们,“赤水告诉我,前朝许多画师,留下不少传世之作。可前朝的官员,却只有极少人能青史留名。有用无用,该由我自己评说。”
他得了赤水的鼓励,重新找到夫子。
万幸,他的天赋仍在。闷头苦学了两年,总算能抬高画价,攒下三千两银子为赤水赎身。
孟厌带着温僖找管事打听,“浮戏馆中,谁与赤水交好?”
管事招手唤来一女子,“她是清琬,与赤水是同乡。”
清琬娇媚,说话却十分温婉,“她离开浮戏馆后,与我们所有人都断了来往。风言风语太多了,她怕南宫公子因她丢脸。”
赤水很爱南宫扶竹,但越爱越怕。
她的身份尴尬,自然不敢肖想南宫扶竹能为她赎身,与她成亲。
至三月初,她才下定决心,离开浮戏馆,嫁给南宫扶竹,“有一回她跟我说,她不管了,想重新换个活法。”
那日之后,赤水再不肯接客。管事知晓她的意思后,并未多说,只开口要了四千两银子。
赤水卖了不少首饰,加上南宫扶竹作画赚来的三千两。
相隔多年,这对苦命鸳鸯,终于能永远在一起。
赤水离开浮戏馆前,将值钱之物悉数分给交好的姐妹,“我知晓她是何意,她身无一物离开,不过是想清清白白嫁给南宫公子……”
一声叹息,孟厌回去找另外三人。
“看来她的死与浮戏馆无关。”孟厌环顾四周,“我觉得,关键还在你家。”
南宫扶竹闷声应了一句“嗯”,抱着几幅画带着四人离开。
回府时,几人路过方聿泽的房间,仍能听见似哀嚎一般的惨叫声。孟厌蹑手蹑脚走过去,从半开的轩窗探头往里看。只见方聿泽躺在床上,双手和脸上裹着厚厚的白纱,连连喊着“疼”。
他的床前坐着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不停为方聿泽擦去额间密汗。
方聿泽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如今无端被打成这般模样。孟厌不忍再看下去,转身正欲离开,却被房中人发现。
一声令下,几个牙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抓她。
片刻,孟厌被抓进房中,“我路过而已。”
方聿泽见到她,大喊凶手,“本公子与你们四人白日起过争执,当夜便被人所害。此事,定与你们有关。”
孟厌辩解:“我一个弱女子,怎会伤到你?”
争执间,南宫扶竹带着三人进门,“姨丈,这位姑娘是我的贵客。”
方相国不怒自威,“你为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妓子,竟狠心至此,找来这些歹毒之人,折磨吾儿?”
“相国大人,不是我们做的。我们入府只为查案,从未伤人。”孟厌赶忙摆手,而后指着方聿泽道:“方大公子,你难道未曾看清伤你之人的相貌?”
一提起此事,方聿泽闭嘴不言。
方相国从旁开腔,“泽儿,快告诉爹,是否是这四人所为?”
听罢,方聿泽缓缓摇头,“是一个白衣男子,身长八尺,束发戴冠。对了,他腰间挂着一块海棠形玉佩。”
孟厌越听越觉不对劲,直到听到玉佩,慌忙凑到崔子玉身边,“这听着像是顾一歧啊……”
崔子玉尴尬地笑了笑,“顾大人应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月浮玉盯着温僖的后背,气不打一处来。
这坏妖,害人便算了,竟还光明正大顶着顾一歧的面貌害人。
房中陷入沉默,温僖适当开口,“既不是我们所为,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方相国倒想将几人下狱,但眼下儿子的伤势要紧。思及此,他挥手让几人离开。
孟厌惶惶不安,“月大人,顾一歧到底去了何处?”
月浮玉淡淡扫过她和温僖,“此事与你无关,你好好查案便是。”
孟厌好心关心同僚,反倒被教训一通,索性退到温僖身旁,骂骂咧咧。
这回入府要问的人是南宫扶竹的娘亲,南宫夫人。
赤水自嫁进来,时常跟着她。
可惜,他们来的不巧。南宫夫人为了安抚盛怒的方家老太君,今日一早去了方家,不知何时回府。
清风醉残霞,斜阳将歇。
四人等了半日,迟迟不见南宫夫人回府。只得告辞离开,打算明日再来。
路过城门,已近日晚,城楼隐隐绰绰。
方一走近,守卫便厉声喝止,“你们是何人?”
孟厌好言好语解释,月浮玉猛然发觉不对,招手让几人去暗巷。
月浮玉:“我们今日不回地府。”
孟厌绞着手,“那那那,扣分吗?”
“扣我的,行了吧。”
“行!”
三更的更声悠悠响起,月浮玉带头走出去。堪堪走到城门附近,便被守卫发现,持剑来追。四人四散跑路,气喘吁吁又回到暗巷。
“你们发现了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