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诡异的情形,直到月浮玉与顾一歧到来,才算结束。
顾一歧也怀疑她被妖怪附身,又是画符,又是动用法力帮她驱赶。
闹了许久,妖怪没见到一个,反倒是姜杌的脸越来越冷。
月浮玉看着一旁淡定饮茶的姜杌,心中了然,“查案司孟厌,诋毁上司,扣两分。”
“我何时诋毁上司了?”孟厌回神,“我今日直到现在,还未说过一句话呢。”
“你在笑什么?”
“我天性爱笑,不行吗?”
第67章 浮生变(四)
任孟厌狡辩了半个时辰,月浮玉依然未松口收回扣分。
这日出府时,孟厌走到姜杌身边,抱怨道:“都怪你,没事跟我说月浮玉的秘密作甚!”
她哪管得住这张嘴,从昨日得知月浮玉的心上人便是崔子玉后。她在梦中,早已迫不及待想找崔子玉商量。
若崔子玉点头同意,她立马将秘密中的女子改名换姓,再编个故事卖给城隍。
这等秘密,起码能卖个一百两。
她与崔子玉五五分成,能赚个五十两。
“好好好,都怪我。”姜杌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去勾她的手,“今夜你再来,我跟你说说月浮玉因何而死。”
“他不是病死的吗?”
“不是,他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孟厌任他牵着,“你怎会知道此事?”
“我认识一个艳鬼,她从前是月封阳的妃子。上回我找她帮忙,顺嘴问了几句。”姜杌生怕孟厌又怀疑艳鬼与他有情,赶忙补上一句,“我跟艳鬼只见过三面,每回山刀叶都在场。”
身侧之人沉默不语,姜杌只好继续解释,“我抽了她两根艳骨炼剑,她恨死我了,绝不会喜欢我。”
一口气说完,他焦急不安地等待孟厌的回应。
片刻后,耳边响起一句满含算计的话语,“姜杌,你说。我要不提提价,卖二百两?”
酆都大帝中书令的秘密,只卖一百两,算来算去,她亏惨了。
姜杌白眼一翻,“你拿他的秘密换银子,不怕他把你赶出地府吗?”
孟厌回得理直气壮,“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与城隍合作多年,他不会出卖我。”
二百两已在向她招手,她大笑着跑向崔子玉,“江……子玉,等等我。”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自月弗之十岁后,秦延时常日夜不离守护他,再找不出比月弗之更了解秦延之人。
近处重重宫阙,远处连绵青山。
月弗之站在一处高阁等待几人,透过半掩的轩窗,他看见越走越近的月浮玉,“夫子,他真像月相。或许你说的对,月相并未死,而是成了天上仙。”
月浮玉开门见山,“陛下,烦请你将秦相死前的所有异常之处,悉数告知。”
月弗之拍拍手,有太监上前,放下一堆纸。
“这是何意?”月浮玉随手拿起一张纸瞧,是一个人写的折子,其中内容大多与国事有关,“秦相写的?”
月弗之点点头,“你们上次走后,朕苦思冥想了一整夜,发觉夫子死前,或许曾无法握笔不能视物。”
随即,他将那堆纸一一摆开。
其中有几张纸,上面的字歪歪斜斜。与旁边几张纸上的字一对比,其笔迹其力道,判若两人。但月弗之可以发誓,桌上所有的纸,全是秦延所写,“朕问过几个太监。这几张纸,是夫子半年前,在夜里所写。”
那时,太后收买了他身边的一位太监,欲毒杀他。
结果下毒之事败露,太监被灭口,死无对证。秦延得知此事,特意搬来宫中,与他同吃同住。
有几晚,秦延头痛欲裂。为防扰他安宁,便等他睡着后,去了偏殿。
他听伺候的太监说,秦延常在偏殿写折子。有一回,太监与他提过一件小事,“陛下,秦相夜里总犯雀蒙眼。蜡烛明明在他面前,他却说看不到。”
之后,秦延搬回宰相府。
他曾旁敲侧击问过,秦延说是劳神症,不碍事。
“半年前?”
“对。”
月浮玉似想通了什么,拱手道谢后,急匆匆离开。
几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孟厌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月大人,秦延和你,没准是被人毒死的……”
一样的头痛,一样的不能视物,一样的无法握笔。
这世上,哪有什么劳神症?他与秦延,都死于一场阴险的毒杀。
月浮玉越走越快,直至消失在无尽的宫道中。
顾一歧叹息一声,“我们先回去,他想清楚后,自会来找我们。”
“月大人为月氏殚精竭虑,到底何人会害他?”孟厌幽幽叹气。话锋一转,她看向姜杌,“你知道是不是?”
“真相残忍又令人作呕,让月浮玉自己面对吧。”
月浮玉是何等聪明人,一猜便知当年自己死亡的真相。他慌忙离开,不过是一时无法面对。不信自己辅佐的君王,不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竟是杀害他的凶手。
四人慢腾腾回到宰相府,不曾想,消失在宫中的月浮玉也在。面色无异,此刻正好好坐在前厅等他们。
孟厌小心翼翼上前,“月大人,你若实在伤心难受,不必强撑。此案有我们在查,定能找到凶手。”
月浮玉目露鄙睨,冷哼一声,“你们查?本官已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你们出宫后去了何处?”
闻言,几人面面相看,在一声声敲桌声中,孟厌推姜杌上前解释。
“顾一歧路过书画斋,看上了一幅画。崔子玉见碧阳城的春宫图平平无奇,连跑三家书画斋,自荐做画师。”月浮玉沉默不语,姜杌顿了顿,面不改色接着道:“孟厌肚子饿,我带她去酒楼吃喝。”
在月浮玉发火之前,顾一歧赶紧开口:“也不算一事无成,我们查到一件事。”
“何事?”
月浮玉与孟厌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经意的眼神交错间,孟厌改口,“哈哈哈,你瞧我们。一路着急回来,还忘了查到的线索。顾一歧,你快说说我们查到了什么!”
厅中气氛缓和,顾一歧沉声道:“我生前对砚台颇有兴致。”
他家富贵,各种砚台买了满柜。他自小最爱做之事,便是在书房研墨挥毫。
方寸之间,自有乾坤。
砚与砚,墨与墨。在细微处,各有不同。
顾一歧今日细看过秦延所写的奏折,“呵之即泽,研如磨玉。秦延用的是歙砚,而且是一方极品歙砚,至少价值千金。”
月浮玉不解,“歙砚虽贵,但秦延是宰相,应不会用不起。”
顾一歧摇摇头,“我今日去了五家书画斋询问。自三十年前起,月氏已无人用歙砚,读书人多用的是发墨更快的端砚。走,你们随我去书房,一看便知。”
书房内,秦延多年来所写所画,摆了满地。
顾一歧带着他们一张张纸看过去,“我可以断定,秦延的砚台,从七个月前开始,由常用的端砚换成了歙砚。”
端砚所写的最后一张纸,纸上是几句吟春之诗。
“难道问题出在砚台上?”孟厌环顾房中四处,却未见到一个砚台,“不对啊,这里没有砚台。”
崔子玉去叫秦家的管事,等他一来,听说他们在找砚台,忙不迭上前翻找,“怪了,小人前些日子还看见那半块砚台放在桌上。”
管事说的日子,是秦延死后第三日。他带小厮进房,打算寻一些秦延素日爱看的书,放进寿棺随葬。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有一个小厮还曾问过他,是否要将砚台带走,“磨到只剩半块,大人应很喜欢这块砚台吧。”
“留着吧,权当给公子留个念想。”管事将当日之话原原本本讲出,“小人生怕小厮们不长眼,一个不留神把砚台丢了。还特意在砚台下垫了一张纸,写着‘勿动’二字。”
月浮玉在听到半块砚台时,已觉不对劲。管事一说完,他急着追问,“那半块砚台的砚侧,是否有一块半月形的缺口?缺口旁有刻字?”
管事呐呐点头,“对,有一个缺口,还刻了字。”
因砚台已断成两截,管家依稀辨出其中一个是“浮”。一语落定,月浮玉无力挥手,让管事先出去。
等人一走,孟厌讶然道:“月大人,你怎会知道这些细节?”
月浮玉的眸中,有难言的哀色,“那方砚台应是我的,月封阳所送。我那时尚能视物,闲来无事,便往上刻了两个字。后来有一回,我在书房头晕目眩,不小心将砚台扫落,自此断成两截。之后,我命人将砚台丢了。”
秦延对他人之食他人之礼,小心又小心。
可他不会对一方砚台起疑,遑论那方砚台,是他最崇敬之人的遗物。
那方砚台,或许曾在百年前毒害了月浮玉,又在百年后杀死了秦延。
“当务之急,是找出砚台,还有到底是谁送的砚台?”月浮玉平静之后,当即开始吩咐几人,“崔大人,你与孟厌、姜杌一块去查何人送的砚台,本官与顾大人去找砚台。”
找人问几句而已的小事,何需三个人一起去?崔子玉小心提议:“找人这事简单,不如我陪你们去找砚台?”
月浮玉面无表情,“不行,你去找人。”
崔子玉还想再劝,被挤眉弄眼的孟厌一把拉走,“他不让我们去找砚台,没准那块砚台藏着什么秘密。你说对不对,姜杌?”
姜杌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小声些,月浮玉就在我们后面。”
“是吗?”孟厌猛地一回头,果然看见月浮玉正一脸无语地盯着她,“月大人,我们马上去问人。”
三人在宰相府问了一圈,无人知晓砚台是何人所送。
只知七个月前的某日,秦延抱着一块木盒回府,面上带笑去了书房。
自那日开始,他惯常用的一方砚台被锁进柜子,取而代之的是那半块砚台。
宰相府没线索,三人又去了宫里问月弗之。然而他也不知道,“夫子很爱惜那半块砚台,进宫照顾朕时,特意拿木盒装着。一再嘱咐打扫的太监,不要动木盒。”
他奇怪秦延的举动,有一日临睡前甚至缠着问过,“夫子,朕送了多少砚台给你,你从来不用。独独那半块砚台,你却当个宝。”
秦延满面红光,眼中跃动着异样的神采,“陛下,此物并非俗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臣相信月相在天有灵,定会护佑月氏江山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