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浮生变(五)
“秦延看来知道砚台是月浮玉之物。”
“若砚台真的有毒。此事的关键在于,送砚台之人,到底知不知道砚台有毒?”
若此人不知晓,秦延中毒应是无妄之灾。
若此人明明知晓砚台有毒,还利用秦延对月浮玉的崇敬之情送给他,致他中毒惨死,其心可谓歹毒。
除了月弗之,常与秦延相处之人,便只剩当日山中木屋里的另外九人。
他们一家家问过去,九人皆说不清楚,“秦相年少时,曾改过前朝诗人所写之诗,大赞端砚,贬低歙砚。我们也纳闷,他怎么突然用起一贯瞧不起的歙砚。”
那句诗是: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干腻薄重立脚匀,歙砚纹杂何足云![1]
九人之话,更加证明秦延应是清楚知晓,砚台是月浮玉之物。
已过百年,除了月浮玉,他们实在想不通,还有谁会知晓那半块残缺砚台的来历。
三人了无头绪,只好先回府与另外两人汇合。
只是,今日进府。一路上,三人却未看见一个奴仆。
等踏进后院,姜杌忽然亮出骨剑。孟厌上下左右看了又看,并未发现任何不对劲,“姜杌,怎么了?”
“我们进了幻境。崔子玉,护住她,退到……”
话还未说完,轰隆几声咆哮,由远及近,声振屋瓦。
再一抬头,风起云涌,四面八方涌出一团团黑雾。
倏忽,黑雾遮天蔽日。三人立在院中,犹如身处茫茫黑夜。
“姜杌,你还敢来碧阳城!”
随音而至,三个手持长剑的男子从天而降,将三人围在其中,“馀容说你来了,我们还不信。”
姜杌双手握住剑柄,抵在胸前暗暗蓄力,“笑话,我为何不能来碧阳城?”
“大哥,何需与他废话。”左面男子的面目近乎扭曲,长剑在手中不停翻转,“杀了他,为四弟报仇!”
孟厌挨他最近,那把剑在她眼前闪来闪去,她吓得瑟瑟发抖。
眼下这局面,三个对一个半,本就了无胜算。
况且,她还是个拖累。
一旦打起来,姜杌和崔子玉还得分心顾她。与其在此连累姜杌,她和崔子玉倒不如回房,去搬救兵。
她瞧三人言语中有些忌惮姜杌,猜他应能撑一会儿。
“姜杌,好像是你的仇人寻仇。那个……要不我和子玉先回房等你?”孟厌一边笑吟吟说着,一边悄悄去拉崔子玉的手往后退,“哈哈哈,几位大哥,我们和姜杌不熟。你们慢慢打,我和我姐姐先回去。”
孟厌边说边退,直撞到右边那个男子才停下。
“这位大哥,麻烦让让。”
“不熟?你们要是不熟,他牵你的手作甚?”男子恶狠狠逼退孟厌,“馀容和几个女妖不过碰到他的手,被他拆了两根艳骨,千年修为毁于一旦。”
孟厌欲哭无泪,“你们不知道,他欠我银子。我这人好色,便让他牵手来还债。”
“他会欠你的银子?”男子桀桀开始怪笑,笑声越渐毛骨悚然,“他上回来碧阳城,抢了我们三万两黄金。”
“姜杌,你真有钱啊。”
“还行,够帮他们买几副好棺材!”
话音一落,三人脸色大变,眼中红光闪过。三人合为一人,持剑向他们挥来。
左右皆空,姜杌回身一推,将孟厌与崔子玉推到廊下,“待着别动,几个小喽啰而已。”
孟厌退到廊下的同时,呼啸破空之势,裹挟着剑气横扫而来。姜杌来不及闪躲,只得双足点地,化作一团黑雾飞上屋顶。
一人又变三人,飞身一跃,追上屋顶与姜杌缠斗。
四人四剑,剑光闪过,如萤萤之火。
顾一歧与月浮玉走至一半,远远看见宰相府上方黑雾弥漫。
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不好,急匆匆往回赶。府外设了结界,两人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进到院中幻境,找到躲在廊下的孟厌与崔子玉,“出了何事?”
孟厌指指斜上方屋顶打斗的四人,“姜杌的仇家寻仇。”
月浮玉随她看去,屋顶上的打斗仍未分出胜负。姜杌的身形穿梭在另外三人之间,四方妖气涌动,剑光如虹,划破黑雾。
“我瞧他能应付。”月浮玉看了一会儿,便带着几人坐到院中,“你们查的如何?”
孟厌:“没人知道是谁送的。”她回话时,仍不时盯着屋顶。姜杌被三人围在中间,手中的骨剑只剩半截,她心中着急,“月大人,你法力高强,不如帮帮姜杌。”
月浮玉淡淡看了一眼,“上面那三个,是修炼千年的大妖,本官打不过。别看了,他能应付。”
“那……他万一死了,我岂不是人财两失?”
生死离别的哀伤,瞬间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孟厌捂着脸不敢再看。
月浮玉好整以暇抱着手,面无波澜,心如古井,“无妨,等他死了,本官为你和顾大人做媒。”
顾一歧拱手道谢,“多谢月大人成全。”
孟厌听着两人的调侃,哭得更加大声。
姜杌分神听院中四人交谈,一把长剑疾进,如蛇之灵转。剑尖近在咫尺,姜杌回神,以掌相挡。
左手凌空挽了一个剑花,又一把剑出现在他手中,“忘说了,我还有一把剑。对了,是用你们四弟的脊骨做的。”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如墨的长剑,挥动时隐隐有哀嚎之声传出。
三人看着剑,双眼赤红,破口大骂,“姜杌,你杀了他还不够,竟将他做成剑侮辱!”
姜杌冷冷怼了回去,“你们真不讲理。他自己找死,非要与我比试,与我何干?再者说,他死都死了,我拆根骨头做把剑而已。馀容被我拆了两根艳骨做剑,你们见她抱怨了吗?”
“你!”
三人被他气得血气上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一声暴喝,三人挥剑直削下去。
姜杌飞身半空,以法力催动骨剑。顷刻间,剑光如万点星芒倾洒而下,剑气如雷霆万钧奔腾而至。
这一剑诡异至极,这一剑躲无可躲。尚在屋顶的三人,被剑气所伤,摔下屋顶。
其中一人正好摔到孟厌脚边,孟厌避无可避,只能笑着与他招呼,“哈哈哈,你怎么摔下来了?”
男子插剑入地,勉强起身站住,慢慢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他好像很喜欢你。”
“没有,他最讨厌我。”
孟厌躲到崔子玉身后,“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别杀我啊。”
“大哥,姜杌喜欢她!”
月浮玉与顾一歧起身站到孟厌左右两边,捏诀施法,凭空筑起一道结界。三人已身受重伤,修为大减,刺了几剑,也刺不破结界。
姜杌冷嘲热讽的话语自三人身后响起,“你们给我一万两金子,我把这把剑送给你们,如何?”
三人火冒三丈,拼着最后一点修为,再次合为一人,持剑刺进结界,直冲孟厌而去。
“孟厌!”
黑雾散尽,秦家奴仆的声音再次隔墙传过来,院中地上只剩一把染血的银剑。
姜杌捂着胸口站在顾一歧身前,断线的血色玉珠染红白袍,顺着衣角滴落到杂草之上。
一滴,两滴……
直至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载倒进飞奔而来的孟厌怀中,“你没事便好。”
孟厌在剑刺来的一瞬,抱头蹲在地上。三人哪会料到她会蹲下,剑已刺出,无力收回转下,直愣愣向顾一歧而去。
顾一歧侧身躲开,谁知姜杌却飞身挡下这一剑。
此刻,孟厌手足无措抱着姜杌大哭,崔子玉拉走她,“你扶不动他,让他俩扶他回去。”
孟厌听话让开,顾一歧与月浮玉咬牙切齿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姜杌回房。
路上,姜杌面色苍白,气若悬丝,“顾大人,我帮你挡了一剑。”
顾一歧白眼连连,他明明已经躲开,姜杌非要来挡剑,“姜杌,我能避开,你大可不必。”
“总之是我救了你。”
“别装了,你的伤口快愈合了。”
月浮玉的修为在几人之人,一眼便瞧出打斗时,姜杌是故意装弱,戏耍那三个妖怪。
至于之后莫名其妙闹出挡剑一出,顾一歧与月浮玉对视一眼,耳中所闻,全是孟厌鬼哭狼嚎的哭声。将姜杌丢在床上之前,月浮玉丢下一句话,“明日早些起来,别耽误本官查案。”
“月大人,你真狠心!”
月浮玉转身离开,顾一歧想了想说道:“多谢。”
不管姜杌到底是为了谁挡剑,总归那把本该刺向他的剑,刺进了姜杌的胸口。
千年妖怪赌上所有修为的剑气,他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躲开。
“顾一歧,上回扮做你吸魂一事,一笔勾销。”孟厌的哭声越来越近,姜杌挥手催促,“你快走。你在,我不好装。”
“姜杌……”
顾一歧出门时,正好撞见哭哭啼啼进门的孟厌。他眉头乱跳,扶额跑走。
姜杌有气无力躺在床上,见孟厌进房,他勉强撑起身子,“我不放心他们,你来帮我包扎,好不好?”
“可我怕血。”孟厌坐到他身边,“不过为了你,我愿意试一试。”
她的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伤口流了太多血,别把你吓着了。”姜杌暗中窃喜,从枕头下变出一截细纱布递给孟厌,“你闭上眼睛,我握着你的手。我说,你做。”
孟厌点点头,闭上眼睛,伸出双手任他握住。
“你把我的衣带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