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撒过很多的谎,”纪湛说,“人们爱听谎言。他们自己也撒谎。有很多人说过爱我,崇拜我,不过,现在那些人离开了很多。”
“他们爱的不是我,他们爱的是靠近我,借享权威的荣耀。”
纪湛:“虽然我不喜欢解释自己,但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他们对我并不真心,我为什么要对他们真实呢?”
他转过头,用一种很认真的表情,看向章驰:“我愿意对你坦诚,因为我们是同类。”
猝不及防,章驰的心跳停了一下。
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片草地的阳光并不浓郁,没有给纪湛擅自加上美好、梦幻的滤镜,他站在阴影当中,穿着毫无品味的狱服,但是,她突然之间,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开始松动。
纪湛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寡言、克制、隐忍,只是为了掩盖,你对这世界强烈的恨与爱。”
章驰突然不想要听了。
自己解剖自己,接下来就要开始将她瓦解。他有准备将那天晚上没有解决的争论和伤口重新撕开,到完全没有间隙和隔阂的地步,再让新的血肉长出来。
可是——纪湛说的过去是完整的真相吗?
他可以欺骗所有人,为什么就要放过她呢?
那段真相达成了什么目的?她对于纪湛的信任更进一步,他们的连接更加紧密。
章驰:“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聊正事了。我怕再等下去,话还没说完,狱警就把我请走了。”
纪湛保持观察章驰的姿态,灰褐色的瞳孔中写满专注,片晌,他收回目光,说:“也许,我们还有些许的不同。”
章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嗯?”
纪湛:“你比我想象中的冰冷很多。”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面部肌肉走向没有大幅度的变化,需要很仔细的观察,发现瞳孔里的困惑,以及稍纵即逝的悲哀。
很奇怪,不是那天晚上相似的失望。
纪湛:“你被这个世界改造了很多。”
章驰答得敷衍:“每个人生下来就在被世界改造。”
纪湛恢复平静:“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章驰:“我改造了脑机接口。”
纪湛顿了一下,瞳孔缩紧:“你……”
章驰:“我暂时没有办法救你出来 ,但是,我保证,如果你愿意把石种交给我,我会让海恩科技付出代价。”
第302章 王不见王35
慢吞吞的白云从尖顶教堂的上空飘过,夕阳给层次分明的云层披上橙黄色的光,一个大晴天,太阳好像一个放大的橘子,空气是无形的榨汁机,一滴一滴将汁水透进云层。
路雨:“我饿了。”
陆英掏了掏口袋,左边掏了掏右边,右边掏了掏左边,衣服裤子,连帽篼都没有放过,来来回回摸索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一颗已经融化的巧克力糖。
北区人民的生活水平不算太高,糖果这种廉价的工业制品反而在这里特别畅销,价格适中,花样百出。
糖纸不知道在身上捂了多久,光亮的涂层都被折角消磨,看起来皱巴巴的,过期的样子。
其实,他们有很多的钱。
但路雨认为钱会很容易花光,课本上说的,一个人从没钱的生活变到有钱的生活会很容易适应,反而,一个大手大脚花钱习惯的人就再过不会节俭的生活。
虽然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原理,但是他们应该学习课本上的知识。
这样才能更好的适应社会。
对于正确的理论,每天多读多写,然后用行动巩固,让他们成长为对社会有益的大人。
——课本上是这样说的,他们要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
他们不要当穷光蛋,一无是处的流浪汉,赌光积蓄在街头混吃等死的懒汉。
魏易留给了他们九十五万原币的现金,几个月过去,他们的余额变成了九十六万。
多出来的一万是路雨跟他每天放学到钢铁厂,垃圾堆,居民楼楼下捡废钢铁和废纸赚的,这里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北区人的战斗力连垃圾岛犯人的三分之一都算不上,垃圾都不会捡,抢点东西慢吞吞的,打架也打不过,不过,这个赚钱的路子最近被禁止了。
因为很多人发现了他们就读的学校,找到了校长。
在垃圾岛,抢别人捡的废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在这里,好像行不太通。
被他们抢过东西的人太多,这些人联合起来,希望校长给他们俩一个教训。
校长其实不是学校里最厉害的那个,他们都知道,最厉害的是神父,神父叫什么名字,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叫神父。每个人都这样叫。神父长得很高,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脑袋。
神父找到了他们,说如果再有下一次,会把他们从学校开除。
他们不能够被学校开除。
这样的话,他们怎么能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呢?
魏易会对他们两个很失望的。
于是他们决定收手。
他们决定更加的节约。
“不吃。”
路雨将陆英伸出来的手推了回去,舔了舔嘴唇,眼睛恋恋不舍地从糖纸上移开,义正言辞地说:“要节约。”
陆英将巧克力重新放进了上衣口袋。
这块巧克力就像是他们生活的支柱,大海上的灯塔,无论漂浮多远,路走得有多辛苦,只要灯塔还在,他们的信心就不会消失。
它不是用来吃的,它是用来看的。
就像钱一样,不是用来花的。
是用来藏在柜子里,每天摸完再放回去的。
陆英:“可是你饿了。”
路雨:“我可以再忍忍。”
台阶上跑过来很多的小孩,穿着黑色的制服,马上就要到放学时间,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趟课,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有人在荡秋千,有人在玩捉迷藏,还有人就坐在树下看书,教会学校比垃圾岛的学校和平很多,没有抢午餐的恶霸同学,动不动就扇学生两个巴掌的老师,体育课的老师和颜悦色,鼓励他们参与到集体活动当中。
不过,他们就喜欢坐在台阶上讲话。
这个位置能够看到所有同学的动静。
危机总是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出现,他们不能够对这些看起来无害的同学掉以轻心。
“就是他们俩吗?”
“嘘,小点声——你疯了,你拿手指什么,你想要害死我们吗?”
“对不起,米勒。”
“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在看他们。”
“可是我看他们不像是那种坏学生。”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你们笑什么?”
“他们不是坏学生。他们是坏蛋。”
“……这,有区别吗?”
“这里所有的坏学生都怕他们,这就是区别。千万不要招惹他们,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这么可怕吗?我看他们很正常,不像那个潘皮特,我好害怕潘皮特,他现在跟我上同一节课,上一次,我不小心把笔掉在地上,他把我的笔踩住,不让我捡,说除非我让他打一拳。”
“你让他打了吗?”
“没有。我说我不要笔了。”
“你真聪明,潘皮特打人可厉害了,上次他踩我一脚,我回去疼了十多天。你这身材,要让他打你一拳,你肯定得被拉去医务室。”
“我说我不要笔了——他踩坏了我的笔,还打了我两拳。”
围墙下面传来隐忍的笑声,米勒被围在中间,脸涨得通红,几个学生都坐在草坪上,墙角的大树挡住了一部分的太阳光,这里是他们在体育课偷懒的秘密基地,树荫下很凉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喜欢在不被允许玩耍的时候痛痛快快的玩耍,等到被鼓励去活动的体育课,他们就忽然不想要动了。
有一个学生对米勒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又说了一件那个叫潘皮特的学生干过的坏事,最后,又有一个学生站出来,说——
“潘皮特也害怕他们,你知道吗?”
米勒瞪大眼睛:“真的吗?”
那个学生点了点头:“我亲眼看见的,潘皮特给他们买零食。求他们不要再打他了。”
米勒张大嘴巴,嘴巴开得太夸张,显得很古怪,他又将嘴巴捂住,等嘴巴缓缓合上,手放下来,他飞快地瞥了坐在台阶上的路雨和陆英一眼。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插班生。不是从最低年级开始读的。咦,潘皮特来了——”
听见“潘皮特”的名字,几个学
生如临大敌,站着的坐了下来,坐着的往墙角猛缩,一个甩着外八字脚的学生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他笔直的行进路线因为台阶的存在被拦截,他大概是要去厕所,从台阶前面过去很近很多,不过,在看到路雨和陆英之后,他缩回了脚,从台阶背后绕了一大截远路,过了好久才出现在厕所门口。
几个学生都心照不宣地闭着嘴,等潘皮特消失,有人说:“米勒,你还没有交过保护费吧?”
米勒茫然地摸了摸头顶,稀疏的头发没有阻挡手掌的温度,他头脑跟着发热,直觉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立刻问道:“什么保护费?”
“跟他们说‘我要和你做朋友’,再给他们买零食,他们就不会打你了。”
教堂中间的尖顶大楼中间的位置有一块金色的时钟,时间还在走,每天都有人去调试,精度很高,路雨盯着时针,这是她在体育课对抗无聊的方式。
饥饿感成为了一种成就感,能够忍受越久,她就感觉到自己越发成功。
就在体育课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左胸位置贴名牌,小小的一块,刻着小小的字——“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