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燃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皇室的出身也并没有让他自觉高人一等,习惯于奴役旁人,相反他这些年在寺庙中洗衣做饭样样都能。
只是他从未给女子洗过衣服。
很快就到了小溪边,溪水寒凉但并未结冰,昏沉黑暗中隐约可听见杜鹃的啼鸣声,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季雪燃反倒由衷松了口气,比起待在赵时宁身边,这阴森森的荒野反倒让他更自在些。
他并不常常念佛念经,佛祖说念经念佛是回馈给众生灵,可季雪燃这些念到最后只一个“空”字。
他放眼看去满目空空,佛说他轮回十世,此世便可成佛。
可季雪燃却不明白,为何轮回十世,这世间却还是那个世间。
他无心成佛。
只是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在寺庙里劈柴做饭也好,还是在外面渡人疾苦也好,这些年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分别。
季雪燃没什么所求,也没什么妄念,所以很多时候心是静的。
自从遇见赵时宁,这份心静开始难以维持。
他蹲到缓缓流淌的溪水边,将木盆里的衣物拨开,一件件拿着放入的溪水中清洗。
随着风声越来越刺耳,他手中的动作骤然停住。
那种被他死死压抑住的陌生情愫,又开始在骨血中叫嚣,扰得他难得安宁。
若不是他的心脏,又怎么会如此。
季雪燃的手沉陷于冰凉的溪水之中,对他的异样再次感到由衷的恶心,他几乎有种想剖开自己,剜开这颗心的冲动。
等到寒凉的溪水渐渐浸透他跳动的心脏,这种悸动也跟着平息,季雪燃方才收回通红的手,平静地将衣物仔仔细细洗干净。
他洗她的亵裤时,心中是空的,可又不受控回想起赵时宁说的话。
她与那烛龙……
季雪燃深吸一口气,就算她与烛龙再如何,那也不是他所能管得了的。
渐渐的,关于那句话挑起的繁杂念头,也被他一剪而断,不再生起半分波澜。
等厚厚的云彩将月亮慢慢挡住,季雪燃终于洗好了衣物,端着木盆往寺庙中走。
他上次在三生河受的伤并没有好,本来就是强弩之弓,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经身心俱疲,很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打坐一会,但他还在惦念着赵时宁让他早些回去。
季雪燃将衣物晾在院子里,便轻轻推开门走进房屋内。
赵时宁害怕的脏东西并没有到来,他隐约可以听见她安稳的呼吸声。
他看到大半被子都掉落在地面,脚步放轻,慢慢走至床边,忍不住将被褥捻起,仔仔细细重新为她盖好。
赵时宁睡得正熟,却有些下意识的警觉心。
季雪燃替她盖好被子,想要离开时,手臂已经被她完全抱住。
他试着抽回手,可略微动弹,赵时宁便蹙眉要睁开眼,季雪燃顿时不敢再动。
赵时宁睡着了,但越发胆大,从搂着他的手臂,到搂着他的腰身,将他箍得越来越紧。
他脊背僵硬坐在床侧,几番犹豫下,终究没忍叫醒她,也不知该如何叫醒她。
季雪燃坐在昏昏夜色中,身心俱疲,手肘支撑在坚硬的床头,渐渐也闭上了双眸。
等月光彻底被黑暗淹没,风都跟着停滞,门缝中的黑影像是流淌的墨水,缓缓爬入房内。
——
——
赵时宁蓦然睁开了眼。
房间里的景象完全不是破破烂烂的寺庙,与之相反的是周围的奢靡令人瞠目结舌。
“我这是在哪?我不是在寺庙中吗?”
她还在怔愣之中,却陡然听到女子尖利的怒斥声音,“妖妃,你辜负陛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与敌国奸细勾结,你会遭到报应的!”
赵时宁对此不明所以,被骂得莫名其妙。
她还未说话,就看到身着官服但披头散发的女子陡然撞到了柱子上,血溅而死。
样貌清秀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走向前,伸出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贵妃娘娘,苏大人她……她死了!”
赵时宁想要起身去看,却踩到拖地的裙子,差点没原地摔个跟头,她看到在手指上的殷红蔻丹,以及绣着大朵大朵金丝牡丹的华丽长裙,还有满身璀璨的珠翠,心里觉得无比茫然。
亲娘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皇上驾到——”
她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脑袋里有无数个疑问,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分明她摔伤了腰,在寺庙的厢房里早早就睡了,临睡前还叫季雪燃早点回来。
季雪燃哪去了?
赵时宁正想着季雪燃去了哪里,迎面熟悉的檀香味已经将她完完全全笼住。
他紧紧地抱着她,哄着她,像是在哄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好像刚才逼死那女子的不是她,反倒是那女子让她受了惊吓。
她脑袋里的那些疑问尽数都消散了。
好在季雪燃也在这。
不好的是,季雪燃好像失了智。
她和他这是在演什么话本子。
妖妃和昏君?
“季雪燃……”
赵时宁试探性地喊他的名字,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他。
“嗯?”季雪燃松开了她,语气温柔地安慰她,“方才可是吓着了?”
赵时宁呼吸一窒,呆呆地摇了摇头。
让她无比惊诧的是,眼前抱着她的人与季雪燃的样貌一模一样。
不过不相同的是他满头如墨的长发金冠束起,明黄的龙袍却将他清雅的面容衬得有几分说不出的锋利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这真的是季雪燃吗?
赵时宁忍不住心生疑问。
她不死心地继续问道:“你真的是季雪燃吗?”
他却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琉璃色的眼眸里的寒冰慢慢融化,终于有几分独属于季雪燃的悲悯柔软。
“还真是吓傻了。”
季雪燃猝然将她抱起,迅速抬步走向房内。
她“呀”了一声,被季雪燃抱着的空隙,偷偷觑了眼下方的浑身是血的女子,越发摸不着头脑。
赵时宁在心中唤了几声系统,生子系统也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难不成她入了什么幻境,季雪燃也好,还是死掉的女子也好,都是她在这幻境中做梦呢,所以才唤不出系统。
赵时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那我又是谁?”
她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胸膛。
季雪燃已经将她搁在了床榻上,顷身伏在她身上,依旧还是出尘的姿容,可却有着说不出的欲色。
好像神坛之上供奉的玉佛,因着她而彻底堕落。
他微凉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唇,指腹将她唇上的口脂慢慢抹去。
“你又能是谁,阿宁,你自然是我的妻。”
第130章 折辱他
赵时宁听到这话,更加笃定了她这是在做梦。
什么叫她是他的妻。
这种牙酸的话……怎么也不像是季雪燃能说出的。
她明明记得她好端端在禅院睡觉,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鬼地方。
该不会面前的季雪燃是什么妖邪伪装的,入她的梦来吸取她的阳气。
暖阁里烧着的香让她晕晕乎乎的,季雪燃出尘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但她只要想到面前可能是吃人的妖怪,身体顿时宛若绷紧的琴弦。
季雪燃想拥她入怀中。
赵时宁连忙将手抵在他胸前,咬住方才被他抚过的下唇,短暂的疼痛让她意识清醒了一些,她语气变得僵硬,“你想做什么?”
季雪燃琉璃般的眸紧盯着她,眼眸变得黯淡,像是为她的防备抗拒而难过,“你在厌烦我,是吗?”
赵时宁听不懂他说的话,她又不认识他,这是在演的哪出戏。
她想也不想推开他,“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华丽繁杂的头饰相互碰撞,暖阁里开满了娇艳的奇花。
赵时宁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哪?你到底是谁?你能不能别装成季雪燃了。”
暖阁里烧着的香越发浓郁逼人。
季雪燃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在为那个琴师而疏远我吗?你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