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拍得哐当作响,解千言蹙眉看了看舟雨的房间,门扉紧闭,房间里半点声音也没有,他顿了顿,快走两步打开院门,只见门外一个农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孩捧着手大哭,男人一脸不忿。
“你们找谁?”
中年男人见开门的是个俊美青年,看上去面色不善的模样,语气略微软了点,但仍旧怒气冲冲地:“你们家养了条白狗对不对?那狗咬伤了我儿子,刚才我亲眼看它跑进了你家院子,要么你赔钱,要么你把那狗拉出来给我打死!”
解千言看了看那男孩的手,虎口处确实有个犬牙形状的血印子,但这么点伤,包扎都不用包扎,竟敢大言不惭要打死他家的狗,呃不,他家的狐狸?
解千言没接他的话,而是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丹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进那孩子的嘴里,伸手往他下巴上一顶,丹药就咽下去了。
中年男人见状大急:“你,你给我儿子喂了什么东西?!快吐出来啊儿子!”
小男孩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哪里吐得出来,解千言冷冷道:“补灵丹,生肌止血延年益寿,不用谢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院门“嘭”地一声关上,差点夹到那中年男人的手,那人气不过,卯足了劲儿准备上前砸门,然而手刚落下,就被一股巨力弹出三丈远,小男孩见状哭得更凶了,中年男人也终于明白惹不起这家人,只好带着小孩灰溜溜离开。
解千言打发走那父子俩,直接去敲舟雨的门,然而敲了半天也没动静,他有些不耐烦:“惹了祸就躲起来,你平日里上房揭瓦时那股牛劲儿呢,只知道往自家房子上使吗?”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解千言却没看到人影,正疑惑的时候,衣裳下摆忽然被人扯了扯,他低头看去,就见到门缝中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狐狸爪子,拽了他衣摆一下又赶紧缩回去。
解千言无语,将门推开了些,侧头往里面一瞧,只见门背后的夹缝中缩着一只灰头土脸的狐狸,狐狸脑袋埋得低低的,身上沾了不少草叶土屑,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解千言蹙眉:“你受伤了?”
舟雨没答,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个小孩,那个小孩伤得重吗?师兄你,是不是给了他一颗丹药啊?你放心,我,我肯定会还你的……”
解千言嗤笑一声:“他伤得肯定没你重!让你修炼你不修炼,结果连个凡人小孩都打不过,你可真行啊!”
知道孩子伤得不重,舟雨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后知后觉地委屈起来,哇地一声就哭了:“我、我才没有,才没有打不过他呢!他、他故意藏了铁夹子夹我的腿,还抓我,我是,我是不能伤害小孩,所以才、才让着他的,我不敢用灵力,只是轻轻咬了一口,就一口而已……”
后面的话被抽噎声淹没,再也听不清楚,但那滔天的委屈可是真真切切的。
解千言顿时有些后悔一开口就数落她,但要他道歉嘛,那不可能。
眼看着这狐狸越哭越凶,声声泣血,饶是解千言再铁石心肠,也有点扛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犹犹豫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狐狸脑袋。
“喂,你别哭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个,你伤到哪儿了?我,我帮你看看伤行不行?”
狐狸一边哭,一边将藏在背后的一只前爪伸了出来,解千言小心翼翼接过爪子看了看,顿时更后悔了。
雪白的绒毛被血浸透后结成了一团,捕兽夹几乎贯穿了整只爪子,伤口狰狞皮肉外翻,白骨森森,跟那小男孩手上的一点齿痕比起来,她确实是让着人家了。
解千言沉默片刻,找出止血止疼的丹药递到舟雨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道:“疗伤的丹药,先吃了吧,能止疼,待会儿我再帮你包扎伤口。”
舟雨终于抬起头,水凌凌的眼睛里装满了委屈,她看了解千言一眼,没有吃那颗丹药,而是认真道:“我真的,真的打得过那小孩,本来也不会受伤的,都是因为让着他——”
解千言直接将丹药塞进她嘴里,堵住了余下的话,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妥协道:“行行行,是我不对,不该冤枉你打不过小孩,你肯定能单挑十个小孩不落下风!走吧,不想当瘸子的话就跟我去处理下伤口。”
舟雨吞下丹药,小声道了句谢,继续替自己正名:“我本来就打得过!”
解千言摇头失笑,懒得跟她争论了,起身往茶室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发现狐狸没跟上,一回头才发现,原来这家伙只剩三条腿不知道怎么走路了,正在原地瞎比划着没挪步。
“你,要不,呃,要不我抱,抱你?”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解千言没来由地生出许多尴尬,无论如何,舟雨也是个姑娘家,就算受伤了,就算现在是狐狸的形态,他也不好随便提出要抱人家姑娘啊,但让她自己走,似乎更没良心,他只好纠结着提出建议。
舟雨闻言却是一喜,连忙伸出两只前爪,示意他赶紧来抱:“要要要!”
解千言摸摸鼻子,伸手去抱,却在碰到她之前又猛地顿住,赶紧扔了个清洁术过去,将花皮狐狸洗洗干净,重新变回雪白柔软的一团,这才满意地将她抱了起来。
咳,狐狸毛手感果然很好,难怪狐皮大氅这么受欢迎呢。
舟雨也觉得很好,解千言的怀抱虽然一点也不柔软,但暖烘烘的,还有淡淡的墨香,他的手也极稳,令人安心。
而且,好像记忆之中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抱过她,从来没有。
舟雨伤得不轻,虽然吃了止疼的丹药,但处理伤口时仍旧疼得她龇牙咧嘴,难免又得哭一场,解千言被她搞得没了脾气,骂也不敢骂,打就更不敢打了,只能动作尽量轻尽量快,饶是如此,终于包扎好时,舟雨被眼泪泡了个透,解千言被紧张的汗水泡了个透。
解千言暗暗发誓,以后可千万不能让这家伙受伤了,他宁可自己被砍十刀!
拖着疲惫的身体,他又任劳任怨地将师妹送回房间,结果还惹来一场埋怨。
“好了好了,越哭越疼,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师兄,你好狠的心啊!我就知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师妹!”
“啧,我哪有!我不认你的话,会管你的死活?”
“可是你凶我!”
“我没有……”
“你就是有!”
“好吧好吧,我错了行不行?”
“那你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
“呜呜呜真的好疼啊,师兄是个坏蛋,竟然吹都不愿意帮我吹一下呜呜呜……”
解千言真的败给她了,敷衍地吹了吹狐狸爪子,扯过被子将她一蒙,开始讲解《三生妙法》。
果然,他才讲了开头一段,被子下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舟雨睡着了。
解千言松了口气,替她掖好被角吹熄烛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舟雨受了伤,自然没办法再出去野,迦昙又在闭关,她便只能天天缠着解千言,师兄妹两人的感情疾速升温。
当然,这是舟雨单方面的想法,解千言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被缠得一个头两个大。
画符的时候,手腕上忽然搭个狐狸下巴,撞歪他的笔,毁掉不少符纸;打坐的时候,腿上又忽然多了团毛绒绒,吓得他差点走岔了气,浪费不少时间;看书时,脖子忽然缠上一团温热物事,扰乱他许多思绪。
时不时长出狐狸的,除了他身上,还有抽屉、衣柜、书架、被窝、床底下,甚至是他好端端放在脚踏上的鞋子里!
后来,他不得不语重心长地教育蠢狐狸:“舟雨啊,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吗?”
舟雨眨眨眼:“我知道啊,我是姑娘,师兄是男子,我们不一样,不能随便亲嘴,所以我从来没亲过你啊!”
解千言差点被噎了个倒仰。
“不,不是,不仅不能随便亲,也不能随便搂搂抱抱,不能随便肌肤接触,这样是不对的!”
舟雨不解:“可是我腿都瘸了,师兄不抱我不碰我伤口的话,是要眼睁睁看着我痛死算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平时,不要随便往我身上靠,更不要往我床上钻知道吗?”
舟雨委屈:“你嫌弃我?”
“我不是……”
“呜呜呜你就是!”
“好吧好吧,那至少,在外面不准这样,不准让别的男人碰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只给你一个人碰好了吧?!”
“不是……”
后来,后来解千言也没放弃,始终耳提面命,提醒她作为一个姑娘家,千万不能随便让任何男人占了便宜,至于他自己嘛,算了算了,说不过,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
舟雨恢复得七七八八,勉强能变人形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迦昙出关过一次,检查了一下她的修炼进度,发现毫无进度,不禁连连摇头。
迦昙总是笑眯眯,实则远比喜欢冷脸的解千言狠得下心,他亲自督促舟雨修炼,狠抓了三天,终于让她学会了如何精准控制自身灵力,具体效果嘛,想必下次再跟小孩打架时,既不会伤到孩子,也不会伤到自己了,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会变大变小了!
迦昙功成身退继续闭关去了,可就苦了解千言了,以前这狐狸好歹偌大一只,无论是躲被窝里还是躲衣柜里,总能一眼就发现,如今她会变得不足巴掌大小,随便往犄角旮旯一藏,那可够解千言找的。
所以当她恢复到能长时间维持人形的时候,解千言就不准她随便变成狐狸,美其名曰:修炼,可以在日常的每时每刻进行。
舟雨变成人形,仍旧天天在解千言跟前转悠,而且每当她想凑近点的时候,他就像脚底下装了弹簧一般一弹三尺高,她不怎么开心,解千言也觉得压力很大,于是好心建议道:“要不,你出去玩?”
舟雨趴在桌上,颓然道:“这村里的小孩太可怕了,我不想出去,而且,而且我衣服破了……”
“衣服破了?”
舟雨举着袖子递到他面前:“喏,袖子破了,我的衣服是毛变的,受伤的位置掉了块毛,衣服就破了个洞。”
解千言看着她衣袖上明晃晃的一个大洞,又看了看她这身从未换过的白裙,心中不禁升起些自责和怜惜,他竟然从来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要不,我们搬家?”
舟雨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搬去哪儿?”
解千言也没想好搬去哪儿,他被迦昙抓来之后一直没离开过这座小院,也没关心过这是什么地方,如今想搬家,也只是觉得换个地方舟雨或许会开心点。
“我们先去逛逛,你喜欢什么地方,我们就搬去什么地方,顺便再给你添置些东西。”
“好啊!师兄最好了!我最喜欢师兄!”
看她笑得灿烂极了,眼睛里像是含着星光,一闪一闪的,解千言也不禁跟着笑了,他师妹可真容易满足啊。
真好。
“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要多笑笑嘛!”
“咳,快去跟师父说一声我们要出门。”
*
舟雨第一次见识到御剑飞行,一开始还有点害怕,死死抓着解千言的胳膊不放,腿肚子也直哆嗦,飞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解千言稳得很,根本不会将她摔下去,于是就开始兴奋起来,又闹又叫的,吵得解千言耳朵疼。
两人随便寻了处不大不小的城池落地,舟雨赶紧拉着解千言往有香味的地方钻。
“这肯定是酱肉馅儿的包子,师兄快点呀,我饿了!啊,左边还有烧鸡的味道,买了包子就去……”
但买了包子之后并没有去买烧鸡,因为解千言实在受不了自家师妹穿件破衣服在外面晃荡,好说歹说硬是拖着她先去了成衣铺子。
舟雨一开始还满脸不情愿,但刚走进成衣铺子,就被琳琅满目的漂亮裙子迷得找不着北,连包子都忘了吃。
老板娘是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舟雨那看呆了的模样让她极有成就感,师兄妹两人又都是极其出众的好样貌,老板娘的笑容就更真诚了几分:“哎哟两位贵客一表人才,眼光也是极好,快里面请,有昨日刚到的云缎织锦长衫、鲛纱百褶月裙、翠纹羽缎斗篷,小姑娘穿着正正好!”
舟雨一副呆样,解千言只好替她道:“麻烦老板娘替我师妹挑几身方便行动的衣服,不拘什么面料。”
老板娘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连连应好,挽着舟雨的胳膊将人往里面带,一个劲儿地夸她长得漂亮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
舟雨只好跟着点头,不停地朝解千言张望,似是有点紧张。
解千言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示意她跟老板娘去,末了又想起什么,拉过老板娘小声叮嘱道:“从内到外的衣服,都要。”
老板娘眨眨眼,示意他放心,嘴角的笑意透出几分暧昧,笑得解千言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