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千言一头雾水,他可从没听说过禁制还能沟通的,总不至于好声好气打个招呼,偌大的护城禁制就能乖乖给他们开门吧?
但阿鼎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妨试试,不行的话狠狠丢几个白眼给这鸟便是。
解千言屏住呼吸,分出一缕神识,小心翼翼穿过淤泥,试探性地碰了碰底下的禁制。
刚一触碰到禁制,这缕立即被一股强大暴戾的气息锁定,似是饿了千万年的野兽寻到了猎物一般,瞬间便朝他扑来。
这股力量妖异古怪,似疯似怒,状若癫狂,带着撕碎一切的暴戾扑过来,几乎将解千言钉在原地。
解千言没料到竟是这般情形,刚想收回神识,却发现额前微微一热,整个人都僵住。
而那暴戾的气息包裹住他的神识后,竟奇迹般的停了下来,似是犹豫,又似是在思考,一时间竟也跟着一起僵在了原地。
青蛟大王和萧喇琥见解千言面色僵硬,眼神空洞,心下大急,齐齐伸手拉他,刚一触碰到他的手臂,脚下却忽然一空,几人串成一串,猛地跌落下去。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便落进了一片柔软的沙地,半点伤也没有。
不幸的是,这黄沙乱飞、不见日月的古怪地方,似乎不是青丘王都。
解千言从砂砾中起身,想也不想便伸手扯下站在他头顶的阿鼎,气道:“你究竟在搞什么把戏?这是什么地方?”
阿鼎张嘴,还未出声就被灌了满嘴的沙,呸呸呸地吐了半天才艰难答道:“我猜,我真的是猜的啊,这里应该就是妖冢了,怎么样,我们这叫一步到位,是不是太棒了?”
解千言被他噎得半天找不到话说,将鸟一扔,扶起还在沙里扑腾的青蛟大王和萧喇琥,四下扫了一眼,发现除了沙就是沙,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正踌躇的时候,忽有一道暗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究竟是谁?”
*
与此同时,青丘王宫中,成百上千的金甲妖兵把守住高大巍峨的宫门,他们一个个神情麻木瞳孔漆黑,身上半点活人气息也没有,像是陪葬的陶俑,而这座王宫,也沉寂得仿若坟墓。
紧闭的宫门内,只内殿中还余一盏微弱的烛火,勉强照亮了王座前方寸之地,地上躺着一头巨大的白虎,气息微弱双目紧闭,正是威名赫赫的虎大王萧震天。
王座背后的墙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水镜,白衣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过漆黑的镜面,涟漪一圈圈泛起,却没有出现任何画面。
白衣男人收回手,不耐烦地踢了踢地上的白虎,沉声道:“地宫大门究竟如何打开,我不信你半点头绪也没有,莫非是想带着这些秘密下去见你儿子?”
萧震天费力睁开眼,仰头看了看那人,冷嗤一声:“这,这还用问吗,九尾狐的妖冢,自然,自然是要九尾狐来打开,你去找只,找只九尾狐来替你开地宫门啊。”
白衣男人揉了揉太阳穴,面上神情莫辨,恰在此时,他身后的水镜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滴答声,原本漆黑幽深的镜面泛起光亮,画面一点点清晰生动起来,只见一片黄沙漫天中,两人一蛟一鸟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摔进了沙地。
白衣男人瞬间腾身而起,凑到水镜跟前,仔细确认一番后,终于看清这几人样貌,却忽然大笑不止。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好,好啊,九尾狐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原本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白虎费力抬头看向水镜,这一看之下也是惊疑不定,那闯入妖冢地宫的几人中,赫然竟有他的亲儿子。
萧震天又仔细打量了镜中的黑衣男子几眼,完全看不出这人就是九尾狐,但另外三个显然更不可能是九尾狐了,这些人是如何打开地宫大门的?
萧震天一时想不明白,却见白衣男人从怀中拿出一枚雪花模样的玉佩,闭眼静心感受了片刻后,立即吩咐道:“去城外东郊百里处的荒山,将那名为舟雨的狐妖带回来。”
话音刚落,大殿的帷幔后走出一道曼妙的红衣身影,恭敬地应了声是,转身便要离去。
白衣男人却忽然将人叫住:“算了,别吓着她,还是让狐族的那些废物来当这个坏人吧。”
红衣身影并未多言,恭敬行了一礼,又退回帷幔后,白衣男子坐回王座,拿过纸笔,利落地写下一封婚书,找出虎王大印盖上,唤来殿门外的金甲妖兵,命其即刻送往太华山。
沉重的殿门开启又缓缓合上,殿内重新陷入黑暗,白衣男人抬头看向水镜,面上带笑,一扫先前的冷漠不耐,可这笑容也不过停留了片刻,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变得幽暗晦涩起来。
若水镜中的解千言也能看到镜子外面的景象,他定能认出,这白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们分别许久的魔尊玄黎。
第107章 .再回太华山
荒山上, 舟雨跟锦年两人正在进行今日第二十三场唇枪舌战。
“你看你这小身板,这修为,进去就是给人送菜的, 烤小鸟,烤小鸟你肯定没吃过吧,味道还行,就是分量太少了, 做成菜你都只能用来香一香嘴巴, 干嘛非得去呢?”
“嘿你这臭狐狸, 给我下来, 有本事咱们打一架!”
“好狐狸动口不动手,有本事你用道理说服我呀!”
“拳头就是硬道理!”
“那你打我啊,你敢打我我就哭给你看。”
南悦星脑瓜子嗡嗡的, 看着满山头乱蹿的锦年和她脖子上吊着的狐狸, 长长叹了口气,身旁紧接着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她回头一看,是同样背着手摇着头的程泽跟景惜时。
南悦星一脸牙疼地向他们征求意见:“要不,咱们再去劝劝?”
两人继续摇头叹气,一副要劝你就上的模样, 搞得南悦星也跟着摇头叹气起来。
最终还是程泽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你给锦年弄点迷魂药, 让她睡上十天半个月的?”
南悦星觉得不太好:“这,有点过分了吧?”
程泽一摊手:“解千言往常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我也没跟他计较啊。”
景惜时插话:“那个, 锦年的脾气,可能, 可能不太行。”
三人再次齐齐摇头叹气。
脚下大地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巨大的木棉树也跟着抖起来,抖落了一地残花,看热闹的和吵架的都驻足张望,不知发生了何事。
“不好,有人强行破开师兄布下的隐匿符阵!”
舟雨发现山脚下树林中的鸟被惊得四处乱飞,有些甚至径直朝山上飞来,往日有隐匿符阵在,这些鸟都是绕着山顶这一片飞的,如此情形,只能是符阵被人破坏了。
景惜时也反应过来,立即招呼众人道:“快走,来人恐怕有金仙修为。”
修为没到金仙境界的,怎么可能轻易破开解千言设下的符阵。
舟雨下意识地将头上红豆簪子抓在手中,锦年则将她往怀里一塞,腾空而起,如闪电般冲向山下。
可惜他们还是太慢了,刺目的红光瞬间照亮整座山头,飞在半空的锦年的被凭空出现的巨力砸在肩头,瞬间便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地,南悦星、程泽跟景惜时也被困在原地无法御剑或传送。
舟雨从锦年怀里跳出来,变回人形,慌忙伸手去扶,刚碰到肩膀,就听她嘶了一声:“别,别碰!”
舟雨的眼泪都快下来,手忙脚乱掏出丹药一股脑塞进锦年嘴里,又看向跌倒在地的另外三人:“你们怎么样了?”
没待他们回答,一道让舟雨十分熟悉又畏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舟雨,跟我们回去。”
舟雨不自觉地颤了颤,抬头望向声音传来之处,失神地喃喃道:“长、长老……”
来人正是狐族的三位长老,文音、文晖跟苏芸。
文晖脾气火爆,见舟雨没有动作,怒喝道:“臭丫头,你胆子肥了竟敢离家出走,怎么,我们亲自来接也请不动你了吗?”
他说着便冲了下来,伸手就要抓舟雨,舟雨下意识侧身避开,情急之下,一旁的锦年一脚踢向文晖,骂道:“混账玩意儿,别碰她!”
离得更远的三人也咬牙赶来,纷纷嚷道:“住手!”
文晖在狐族当了千年的长老,除了姐姐文音谁也不放在眼里,被几个小辈当面呵斥还动手,一时气得头脑发昏,挥掌就要打向离得最近的锦年。
“不要!”
舟雨一把推开锦年,挡在她身前,文晖毕竟不能真伤了她,被迫收势,却还是不甘心地一掌拍向了两人身旁的地上,松软的泥土顿时被拍出一个大坑。
锦年气得牙痒,一把拉开舟雨,还要再骂,被舟雨眼疾手快捂住了嘴,拼命朝她摇头,这才勉强按住了这暴躁小鸟。
南悦星赶到,忙替锦年检查了一下胳膊,程泽和景惜时挡在舟雨身前,不让怒发冲冠的文晖靠近她们。
舟雨忽然出声:“程泽,小景,你们让开吧,这是我族中长辈,来接我回去的。”
这一出手就伤人的行径,说是长辈,他们又怎么肯信,仍旧挡在前面,有些担忧地看着舟雨。
“我没骗你们,他们真的是我族中长辈,脾气有点不好,但不会伤害我的,你们照顾好锦年,我先回家一趟,等师兄,等下次,算了,没事……”
舟雨想说等师兄回来便去太华山接她,等下次出来再找大家玩,但眼角余光瞟到三位长老冷冰冰的脸,想起小黑的遭遇,那些话又下意识咽了回去。
文晖见她还算识相,冷哼一声没有别的动作,远处的文音面色如常,苏芸则笑意盈盈,但三人都没有说话,只等着舟雨乖乖跟他们回去。
舟雨也明白今日是跑不了了,苦笑一声扯开锦年抓在自己腕间的手,起身便要朝长老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别去啊舟雨!”
“舟雨姑娘!”
“舟雨,解千言让你在这里等他啊!”
情急之下,几人连忙出声阻止,程泽更是抓住舟雨的衣袖,还想再劝两句,却被舟雨拂开,她努力露出个轻松的笑,安抚大家:“你们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就是回家一趟而已,真的,你们别乱来,别,别让我为难好吗……”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恳求,这下几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舟雨走到文晖身旁,被他瞪了一眼后,抓小鸡似的拎着胳膊消失在山头。
锦年气得直拍大腿:“这几个家伙凶神恶煞,哪有半点长辈的样子,我们快去把小狐狸救回来!”
她挣扎着起身,被南悦星一把按下:“你别冲动,那三人中至少有一个是金仙修为,舟雨显然也不想我们掺和进去,要不我们还是先通知解千言吧。”
程泽点头表示赞同,景惜时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解道友他们如今在王都,处境定然艰难,万一分心,出事了可怎么办?”
南悦星默了默,却还是坚持应该将事情告诉解千言:“舟雨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的事还是应该告知解千言一声,接下来该怎么办,当由他决定,要帮忙也好,等着也好,我们都听他的。”
程泽犹豫起来:“若是舟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话,那,那要不还是等解千言回来再说?他们先前不就商量着要回太华山吗?”
锦年已经恼得快要炸毛:“你们就在这儿争吧,本大人定要去将小狐狸救出来!”
景惜时连忙伸手拉她:“锦年你先别冲动,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太华山,程道友和南姑娘还是在这里等解道友他们,如何?”
南悦星犹豫片刻,点头道:“好,那你们千万小心,有什么不对立即联系我们。锦年,千万别冲动啊,想想你家公子和大王,他们还在王都生死不知呢。”
锦年点点表示知道了,扯着景惜时便飞身而起,往太华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忧心忡忡地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程泽闷闷道:“我们就这么等着吗?”
南悦星心中也很是不安,解千言他们才离开三天,舟雨也被带走,他们几个修为不济,帮不上什么忙,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踌躇半晌,她终于咬牙道:“再等两天,若是解千言还没回来,舟雨那边也没消息的话,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回南家求我爹娘兄长帮忙,你去槐江山找奚少主,若他还没出关的话,就求奚家家主,能搬多少救兵就搬多少救兵。”
程泽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
*
舟雨被带回太华山后,没来得及跟长老们说上半句话,就被扔进了惯常用来关她禁闭的阁楼。
这座年久失修的三层阁楼位于后山背阴处的山坳中,常年照不到太阳,阁楼一侧是悬崖,一侧靠近大长老文音住的流云居,平日里别说狐族人了,连只蚂蚁都不愿意来,楼中半点烛火没有,烂成一条条的帐幔随风飘荡,一看就是个闹鬼的地方。
舟雨性子倔,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回禁闭,一开始她并不怎么怕,关完出来照样皮,直到有一次,阁楼里真闹了鬼。
那时的舟雨,若按人类小孩的年龄算,约莫也就四五岁,三长老苏芸教她认字,她却困得胡言乱语,还不慎咬伤了苏芸的手。
文音罚她关三日禁闭,她还不服气,将阁楼中本就破破烂烂的家具砸得七零八落,结果刚一入夜,就有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找上门来,追了她一晚上,硬是咬秃了她的尾巴,将她疼得一个月没睡好觉。
从那以后,每次被关禁闭,这鬼便会在晚上出来咬她,小小一只的狐狸哪里打得过青面鬼,身上的毛总是被咬得东秃一块西少一块,尾巴尤其严重,又疼又丑,如此几次后,舟雨就极怕鬼,极怕被关禁闭,平日里老实了许多。
时隔几年再次被关进这处阁楼,舟雨虽然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只还没化形的小狐狸,但幼年留下的阴影仍旧深刻,她非常熟练地找到二楼角落里看上去最完好结实的斗柜,将自己变成小小一团,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