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乌发凌乱散着,金线勾勒的领口松松垮垮,这么天真无辜地骑在他身上,像个不谙世事只会勾引人的女妖精。
谢妄:“你给我下来。”
“我就不,我偏不。”
谢妄的脸黑了,想杀人,可最后只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下来,我就不生你的气。”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梦里的少女很是天真无邪,满脸堆笑地爬起来,又殷殷地揽着他的胳膊,绒绒的脑袋往他怀里蹭蹭,多愁善感道,“我怎么觉得我好久没跟你说过话了呢?”
哼,明明是在梦里,居然还记得这个。
谢妄依旧冷脸:“小姐躲着不见我,如何跟我说话?”
少女哼唧一声:“那我也不是真的躲着你,我肯定是因为有要紧事的啊。”
她眨着浑圆的杏眼认真说道,好似被冷落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谢妄终于扭头看她,单薄的眼皮压下,从她纠结的眉头,到眼睫,到鼻梁,最后落在那张让他痛恨的嘴唇上。
这张嘴,从来没说过让他满意的话。
他幽幽启唇:“小姐之前说,你没有喜欢过别人,那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咦,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了呢。”眼前人的脸蛋忽然染上了驼红,眸中透着少女春心萌动时独有的娇羞,她先是羞涩一笑,接着忽的凑近他,毫不犹豫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我喜欢你啊,阿福。”
甜甜的嗓音,灿灿的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比悦耳的梵音还要动人。
谢妄第一反应便是窒住,他哑然无措,表情震惊,像是不可置信到极点,发出的声音都是飘忽不定的:“你说什么?你喜欢谁?”
他压低的膝盖倾斜,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可下一刻,少女却忽然宕机似的顿了一下,眸中的欢喜瞬间湮灭,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人。
“不,我是虞绾,我喜欢君遥哥哥……我要嫁给君遥哥哥……”
猝不及防的一句,犹如从云端跌落地底。
谢妄牙都要咬碎,眼底更是闪过一抹痛恨狼狈而又心惊的亮光,恨不能立刻过去掐死她。
他白着脸,冷冷问:“虞绾,你是在耍我吗?”
少女恍若未闻,一个劲儿念叨:“我是虞绾,我喜欢君遥哥哥,我要嫁给君遥哥哥……”
说到最后,居然带起了哭腔,吧嗒一声,滚烫的眼泪落下来。
那双盈盈的眸子里满是无奈的委屈,揪着他衣襟的手不住颤抖:“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呢?我真的好喜欢你的呀。”
柔软的唇瓣沾着冰凉的眼泪齐齐落下,谢妄深吸一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一瞬间的呼吸艰难之后,只得轻轻抱着她,拍她的肩膀:“别哭了,我不想看你哭……这是你的梦境,你想喜欢谁便喜欢谁吧。”
“呜……我讨厌你!你一直都不好好听我说话!”
怀里人呜呜咽咽,嘴里说着讨厌的话,身体却柔弱无骨挂在他身上,眼泪鼻涕一块儿往他身上抹,还委屈地要亲,要哄。
一番折腾下来的谢妄身心俱疲,心想,她怕不是天生就来折磨他的,做个梦还要这般纠缠不清。
可他怎么就这样无药可救地,栽到她手里了呢?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虞绵绵觉得自己最近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仅频频做梦,还越发诡异清晰,好像梦里发生的事都真实地发生过。
弄得她很是苦恼, 夜里翻来覆去,好几个晚上都没睡饱。
以至于不得不主动去找画皮妖,半是心虚半是忐忑问:“你那个能辟邪的珠子修补好了吗?这几天我脖子空空的, 还挺不习惯的。”
她主动找上门, 眼神却四处乱瞟不敢看他, 谢妄立在门内,整个人笼罩了一层阴影, 眼底也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声音没有起伏道:“小姐可是没睡好?”
他眼神犹如实质,像是要把她看穿。
虞绵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语气不免有些支吾:“哦, 就是……做了几个噩梦, 怪闹心的。”
噩梦吗?谢妄嘴角冷冷牵了牵,略显疲惫的眼底透着几分冷淡的敷衍:“是吗, 可惜我还没修补好,怕是要让小姐再等些日子了。”
“啊……还没有修好吗?”少女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失落, 却对他一点怀疑都没有,而是叹了口气,“那好吧, 你慢慢修, 我先去找君遥哥哥要几枚清心丸,看看管不管用。”
话说完, 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 那抹笼罩她的幽深暗眸仿佛浸了浓稠的墨,要将她彻底吞掉一样。
*
“绵绵,你勤奋修炼是好事,可是也不要太过劳累。”灯火幽暗的僻静殿宇内,一袭白衣的沈君遥温声关切。
他本来就清瘦虚弱,来神宫这些时日更是时刻忧心,绵绵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再让他分神,便仰着小脸灿灿道:“君遥哥哥不必担心,我只是换了个地方不习惯罢了,倒是你,该好好照顾自己,没有人盯着你,你都没好好吃饭吧?”
少女鼓着腮质问,沈君遥却从始至终微微含笑:“我无碍的。”
他这么说,却忽然咳嗽了一声,一抹绢白不经意从他袖中落了下来,当即让眼尖的少女啊呀一声:“君遥哥哥,你怎么会有女子的绣帕?还被你藏在身上!该不会是……”
“绵绵想多了,这是冷贤弟借我的帕子,当时未曾归还,如今他已然离开,我又如何能随意丢弃?”
想起分别良久之人,男子语气不由带着一丝寥落。
虞绵绵叹了口气,故意说道:“可这就是女子的手帕,你看,这上面还绣着海棠花呢!”
沈君遥更加落寞:“想必贤弟外冷内热,是个爱花之人吧。”
唉,男主这榆木脑袋,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他居然都没猜到。
她哼唧一声:“我看不一定,说不定她就是个女人呢?君遥哥哥忘了之前我跟你说过,我亲眼看到他跟神宫的人在一起了?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她伪装身份接近我们,或许,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刻意说得茶言茶语,生怕被系统判定不符合人设,不过好在,系统没啥动静。
沈君遥却是呆住:“绵绵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也许‘冷公子’就在这神宫之中,只是我们都没有注意罢了。”
刻意压低的嗓音,像洒落的雨滴,在男子眸中猛地激起一串透明的涟漪。
*
鸾音殿内,珠帘闭合,大殿里安静万分,只有执笔于案前的冷俏身影和几个垂首默然的女侍者。
笔墨挥毫,尽显锋锐,那修长的指,寡淡中透着冷漠与威严的面容,让人不敢直视,一纸写完,冷冷启唇:“告诉仙门各派,此次神女大选,邀众人一道前来观瞻。”
“是……可长老们那边……”
无声压下的眼风,瞬间让女使不敢多言,提着裙摆匆匆往外走去。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雨丝,烟雨蒙蒙,云色幽微,隐隐青山似笼白雾。
冷楚音负手立于窗边,眼神穿透层层雾霭,寡淡瞳仁无悲无喜,好似空茫没有着落。
可下一刻,她的眼神便定住了。
丛丛娇嫩的花树下,一袭白衣狼狈打湿的人影怔怔站在那儿,他抬手撑起一片灵力凝成屏障,却并不是为自己遮风挡雨,而是小心翼翼伸手,将那丛被人无意践踏凌落在地的海棠花枝捡了起来,目有爱怜地捧在手里。
“他这是在干什么?”冷楚音眉心拧紧,“你们竟让堂堂的沈仙君站在外面淋雨吗?传出去还以为我神宫当真苛待贵客。”
两个女使连忙颔首:“属下这就去请沈仙君进来。”
沉香袅袅,整个鸾音殿内空旷冷清,女使们将煮好的清茶奉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沈某鲁莽,又来搅扰圣主。”面容俊逸且温润的男子端坐一侧,面色却稍有些不自然。
冷楚音神色浅淡:“无妨,我正有事要与你说,前些日子你说神像可能有古怪,我前去探查,确实发现其中结界松动,不过我已命人修补,仙君无需担忧。”
“啊,那便好。”年轻的剑君眼睫垂敛,嘴唇阖动似有话要说。
“沈仙君还有其他的事?”
“在下……在下确实还有一事。”那双温和浅润的眼眸直直望过来,难得起了波澜,吞吐说完,将一抹叠得整齐的帕子呈给她,专注且热切问,“不知圣主可认得此物?”
话音落,冷楚音执茶盏的手猛然一顿,几滴茶水溅落,将袖口洇出一团湿影。
*
河面水声潺潺,波光粼粼倒映着璀璨日影,四周树木刚刚抽芽,空气里飘出雨后泥土的清香。
人间三月,芳菲正盛,鸟语花香,蝴蝶飞舞。
少女艳丽的裙摆迎风翩翩鼓起,妩媚的小脸堆满笑意,蓝天白云下,一蹦一跳地走向了树荫底下闭目休憩的少年。
她伸出手戳他的下巴,又揪他的睫毛:“喂,你怎么还不醒啊?”
没一会儿,斑驳光影笼罩的那双眼睛缓缓睁开,先是一愣,接着仿佛早已习惯似的嘟囔了一声:“这次又是什么梦……”
“喂,你自言自语说什么呢?我让你采的果子你采了吗?”盈盈的水杏眼眸直勾勾盯着他,谢妄无奈,只得配合问,“什么果子,采那个做什么?”
“哎呀!你忘了再过几天就是君遥哥哥跟冷姐姐大婚的日子,我让你好好准备一下,你怎么能忘了呢?!”她看上去格外生气,一张小脸绷着,像炸毛的金丝雀,还用那软绵绵的拳头锤了他几下。
只不过锤到第三下就被他整个抱进了怀里,他熟稔地抚着她的背,将她手里的花捻在手里,而后猛地将她掉过来,压在树上:“哦,他不是跟你有婚约的吗?他跟别的女子在一起,你不吃醋?”
少女被压制着,胸口起伏呼吸也急促,只能还用那双水光泠泠的眼睛使劲瞪他,窘迫狼狈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要提?”
谢妄眼神发冷:“怎么,我不能提?”
他用蛮力控制着她,不同于梦外,梦里的少女格外坦诚且柔软,听完这话不怒反笑,花枝烂颤地咯咯道:“哎呀,原来是你在吃醋呀!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醋缸子!”
笑完,又羞窘地倒在他怀里,娇嫩唇瓣一张一合:“嘁,我人都是你的了,你干嘛还要计较,莫不是想让我哄哄你?”
她擎着脑袋,献祭似的吻上他的唇,先是生疏地咬了一口,接着回味一般,又舔了一下,像个单纯想要撩拨他的小野猫儿。
谢妄彻底紧绷僵硬在那儿,眼尾染上绯红,像是努力隐忍:“我不要你哄。”
他起身要走,可下一刻竟然天旋地转,周围的草木树影眨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烛光摇颤满室辉煌的喜房内。
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谢妄差点没惊得跳起来,可下一刻一双柔弱无骨的胳膊便如同水蛇般滑腻地缠上他:“谢郎,大婚之夜,你要抛下我吗?”
谢郎?听到这个称呼的谢妄额筋鼓起,差点没把她踹下床。
“谁是你的谢郎?我才不会娶一个……同别的男人有婚约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呀?”少女一身华美繁丽的喜服,脸上妆容妩媚,额间金钿恍若妖纹,眼神灼灼若盯着他,从茫然到委屈,最后竟然无声堕泪,“可是,你不娶我的话,我就再也没机会嫁给你了呀……”
瞬间,谢妄从噩梦中惊醒,昏暗的光影落在他惊颤的眼皮,他心头猛然攒紧,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那里是干的,并没有坠下的眼泪,可是不详的恐惧感还是让他生出恐慌。
因为最后,他分明看到少女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好像随时要从这世上消失。
这么不详的梦,她该不会……
“嘭”的一声,隔壁的房门被用力撞开,谢妄寒着脸大步走向榻边,帘帐一拨,果不其然看见皱着眉头眼角含泪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