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因为自己改变了什么而引起的事端吗?
是哪一个举动造成的?
瑶持心尚在怔愣,只这么片刻工夫,那人左右竟陆续又钻出几个侍从模样的修士,声势煊赫地替他压阵,颇有示威之意。
林朔荡开四周呼啸的灵风,长袖一抖拔出星辰剑,与身侧的怀雪薇一并切换到了应战的状态。
林大公子在难以直视的余波中扯着嗓子问:“那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他,大家都不认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对方十有八九来者不善,这绝非寻常仙门之间往来该有的礼数。
说来砸场子的也不为过。
而几乎是在同时,落云湖畔打坐的瑶光明双目猛地一睁。
再回神,他整个人已闪现到山门上方,与裂空而来的不速之客遥遥对峙。
华冠丽服的神秘男子和一丝不苟的瑶光掌门皆置身于各自的气场当中,乱流的风卷起两位大能的衣袍绶带。
瑶光明那张平日瞧着总带着三分滑稽的脸,此时严肃得堪称凛冽。
他微一皱眉,威压只外放分毫,已然迫得山门上下瑟瑟发抖,千年古峰不堪重负地簌簌往下掉石头。
殷岸怕守山门的小弟子们给掌门一口气震碎了灵骨,两只大袖迎风鼓起,飞快撑起一个庞大的结界,将所有门徒庇护其中。
“阁下。”
瑶光明冷着眼开了口,他语音平静,每吐一个字却如洪钟,反复冲着对方的面门横扫施压。
“无故造访瑶光,不知所为何事。”
纵然有大长老庇佑,结界内的弟子们也让这几个字震得经脉五脏钝痛难当。
出乎意料的,那锦衣人居然面不改色地抗住了,他手中握着一柄未展开的折扇,见瑶光明发问,态度倒十分谦和,恭恭敬敬地当空行了个后辈之礼,自报家门:
“在下雍和神宫明夷,久闻瑶光大名,本无意冒犯清净之地,不过……”
他直起身,笑容儒雅得有几分失真,“家里此前走丢了一只小狗,在下遍寻四年不得,近日才知,他原来躲在了贵派仙山。”
“不才只好厚着脸皮登门,斗胆向掌门讨要。”
第102章 爱别离(二)对不起,瞒你这么久。……
常下山办事的弟子不可能没听过“雍和神宫”的名号,这是当世最大的邪祟窝,连邪修见了都得绕道的地方,作为仙门中人哪个不是避之不及!
谁能想到邪祟窝里的大邪祟有朝一日竟在仙山露了面,不仅敲锣打鼓,昭告四方,还彬彬有礼地自称不是来找麻烦的。
在场从上到下都感到匪夷所思的荒谬,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有缓过劲儿来的瑶光门徒面面相觑。
“他来我们仙门找人?找什么人?”
“邪祟要找的人,怎么会在咱们宗门?”
峰顶之上的瑶光明闻言,冷峻的面容微有所动。
只片刻之间,他已掐指算到了其中因果,撑起来的浩瀚灵气不再那么针锋相对了,然而依旧是戒备的姿态。
锦衣人知道瑶光掌门并非不明事理之辈,登时再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直起身时,他目光往底下一放,语气不冷不热,“你还准备耽搁多久,是要我亲自下来请你吗?”
瑶持心听到这句话时,眼角突然无故一跳。
很奇怪,她明明脑子里什么都还没想清楚,可就是隐约生起一股惶惶的不安。
几丈开外的山门前,青年一贯寡言的身形逆光而立,半张脸都蒙在阴影里。
他平日似乎也是这样的气质,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瑶持心就是觉得那背对着强光的轮廓瞧着比往常更加清冷,寂寞得宛如临照空山荒原的月色。
明夷的声音响在群山中的瞬间,奚临的五官眉眼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缺乏感情的模样,冷得没有温度,任凭高束在脑后的马尾不住拍在脸颊上。
他终于皱起眉,闭目轻轻一低头。
仿佛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别无选择。
从前他也曾设想过会怎样把这件事告诉师姐,有过许多假设,可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况,这种场合。
瑶持心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背了过去,绷着四肢略顿了顿,隐约是有一个朝这边侧头的动作,最后还是沉默无言地迈开了脚步。
等等。
等一下,什么意思……
为什么雍和来要人,走出去的会是师弟。
她其实那当下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可依然脱口而出:“奚临!”
青年听到她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垂着眼睑克制又萧索地站在原地,好像不必回头,也能猜到她会是怎样的神情。
早知如此,恐怕还不如当初一走了之的好吧。
奚临在心里轻轻想。
她本就对这个身份诸多鄙夷,经此一役,只怕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像是冥冥中的天意,老天也要他明白,越是想瞒什么,越是适得其反。
他挣扎着反复权衡,眉心里全是犹豫之色,但到底没忍住,先是微微侧脸,而后才转过头。
目光准确无误地,一眼落在她瞳眸深处。
当奚临望向自己的刹那,瑶持心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眼神,那眼里有很纯粹的心意,有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感情,可它竟是带着一点笑的。
相识至今,她从没在奚临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似乎有许多话想跟她说。
“师姐。”
瑶持心听见灵台上平静清朗的嗓音,“对不起,瞒你这么久。”
“奚临?……”
“你放心,我没有做过对瑶光不利的事情。”
“你先别说这……”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他语速极快,根本不留一点让她打岔的余地,只这么几句,已经触动了高处瑶光明的灵感。
凌绝顶的神识既敏锐又锋芒无匹地扫了过来。
奚临心知以大能的神通,不难识破这点把戏。
他没有迟疑,当场扣住五指,仿若在虚空里捏碎了什么东西,瑶持心只觉和他一直以来的某种联系顷刻断掉了。
她在灵台上的喊声倏忽变得闭塞又空旷。
身着青衣的剑修甫一抬手,剑气眨眼间将他送到了凌空高悬的锦衣人身边,没有刻意压制的灵力快得惊人,一点也不似众人印象中,那个毫不起眼的外门师弟。
而奚临就这么背对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走到了瑶光山的对立面。
眼见他还算配合,明夷拿折扇往掌心缓缓敲打,轻巧地在指间翻了个花。
他左右各带了两人前来,皆是心腹。
最年轻的邪修是这四年之中接替奚临位置的人,原就带着几分妒忌的敌意,视线全程留意到他和底下那女人微妙的互动,发现瑶持心企图追过来,立刻自作聪明地翻手拍了一道邪术下去。
奚临神色陡然一凛,反应之敏锐,眼风横扫的当下,已然一抬手截住了那把烧不尽的业火,轻而易举地灭在掌心。
对方被他半途拦住,见他眸中透出凌厉阴鸷的气色,便故意挑衅似的要笑。
“诶,生那么大气干什……”
他话才说到一半,前面的明夷却冷眼一瞥,展开手里繁复得五光十色的扇子,举重若轻地朝旁一扇。
只见那邪修嬉皮笑脸的容色骤然大变,肢体竟由内而外开始膨胀。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鼓胀成一个圆球,皮肤因极度拉扯而薄得发亮,经脉清晰得肉眼可见,近乎一碰就会破。
紧接着,在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里,他“砰”地碎裂开来。
漫天簌簌下起了血雨。
一具全尸也没留下。
片刻的光景里,一个大活人就这般化作了齑粉。
锦衣人在满场仙门弟子目瞪口呆地注视之下,“唰”地合拢折扇,再抬眼又是温文尔雅的姿态,好像方才杀的仅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他客客气气地向瑶光明致歉:“晚辈管教不严,污了尊长视听,在此清理门户,权当赔罪。”
瑶光明仍是面无表情,看得出此人貌似恭敬谦卑,实则方才一举多有示威之意。
明摆着是想让他知道,人他是一定带走的,大家和和气气最好,若起冲突谁也占不到好处。
明夷说完,道了句“叨扰”,折扇一挥,于无形处撕开一条裂缝。
邪祟们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离开。
正当奚临行将穿过法阵之际,背后那人突兀地唤了他一声。
他定在缝隙之前,很难不让自己转过去。
瑶持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被深不可测的裂空吞没,下意识地要往前,才走出没半步,手腕就叫人用力一拽。
“瑶持心!”
林朔一把拉她回来,“你干什么?他是邪祟,你还追上去?”
大师姐眼眸狠狠盯着他,坚定得堪称固执,“他不是,他是被带走的,他不是自愿的!”
林朔简直觉得她不可救药,“你瞎了吗?他是自己走过去的,谁逼他了?”
她不依不饶地坚持:“你不懂,我就是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