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没明白?”
“我实话告诉你。”林朔握着她的肩膀,“哪怕没有今天的事,他回到瑶光山也是要被搜魂的,你知不知道?”
瑶持心顿时一愣,先前犹且不服的目光渐次退却,明显是完全懵然不知。
林朔总算跟她坦白:“你以为掌门为什么突然派你去仙市,为什么非得带上他,又安排我和大长老随行?”
他一句话一个钉地钉死在她脑中:“你爹早就怀疑他了,我盯了他一路,他的所作所为哪一点像个普通散修?”
“是他会的那些歪理邪术吗?还是他根本不符合身份的修为?他从头到尾漏洞百出,只有你傻乎乎地帮着人家数钱。你自己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
瑶持心被他铺天盖地的一番话兜头压下,神思不觉一阵混乱。
过往每一个忽略过的细节都在林朔的质问中一一浮现。
师弟那完全不输于长老级别的身手,他对旁门左道的如数家珍,以及当天莫名惹上的那群邪修。
——“这到底不是能见光的术,你作为仙门正统,最好还是别用。”
——“没事,走火入魔而已,挨过这一阵就会好。”
——“这并非平常的咬痕,在上古时候算是一种秘术。”
瑶持心知道奚临身上藏着秘密。
她曾经以为他是来瑶光山蹭资源的世外高人,甚至猜过是别派来偷师的弟子,或躲避仇家的散修。
却从没想过他会是邪祟。
“就算是这样……”瑶持心顿了顿,依旧执拗地回望林朔,“就算是这样,他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她厉声反驳,“是我把他从山门调到身边的,是我要他跟着我的,他从始至终没有想过故意接近我!都是我的主意!”
还有当初在那场大劫夜里他拼死相护,他为她丢过命,奚临不会害她的。
林朔见她仍然冥顽不灵,险些气不打一处来,把她往前一攘:“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
“你怎么知道是你自己的主意,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有意安排?你是三岁小孩儿吗?人家给你设局,特地做的陷阱引你中计,你还上当了!”
“不是!”
瑶持心无端心潮剧烈起伏,“奚临有很多次救我于危难,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
“难道就不能是他特地见缝插针,故意惹你心疼让你以为他生死相许?你说他连命都不要,可他不还好好活着吗?他死了吗?你亲眼看见他死了吗!”
“你说他喜欢你,那好,他喜欢你怎么不敢把真实身份告诉你?你知道他什么来历吗?”
瑶持心:“那是因为……”
“是因为他自己心虚!”
林朔恨铁不成钢,“瑶持心,男人一张嘴,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把你骗得这么死心塌地,你的出息呢!你就这么好骗吗?”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不可抑制地触动到了她某些沉寂了许久的过往。
——“我实在不懂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所以只能这种方式。”
——“你本就好看,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不过么……”
——“手腕太空,略显单薄,若戴上这么一个镯子——正合适。”
林朔:“他对你好一点,听你的话一点,然后找准时机为你受点伤,演几出苦肉计,你就能替他辩驳,哪怕现实摆在面前都能如此执迷不悟,人家就等着你替他说话呢。”
“你看看你现在,跟着了魔一样,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何其划算,那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
她心里霎时间难以自控地动摇起来,那场血淋淋的大婚猝不及防地铺开在她眼前,万丈高楼土崩瓦解,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的。”瑶持心眼珠惴惴地游移不定,随后又忿忿地看向他,“他不会的,奚临跟白燕行不一样!”
“他能图我什么?他要是真的图我什么……方才就不至于跟着对方走。”
林朔理所当然道:“那显然是他们邪祟之间狗咬狗。”
“他一个雍和的邪修跑来我们瑶光山四年不露声色,你说他图什么?他安的什么心!”
“他不是!”她除了大声说不是,忽然也不知道要如何据理力争,“他说过,他来瑶光山是为了我。”
“为了你?”林朔气极反笑,“这种话你也信?姓奚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还在替他说话!”
“近来宗门不太平,你没发现遣送了那么多人吗?叶长老禁闭后山,我师父又……瑶光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哪怕不指望你帮忙,你也不要添乱行不行。”
“瑶持心,你能不能懂点事啊!”
她站在那里,忽然之间委屈极了。
一时陷在奚临的身份和方才那一幕画面当中,被现实和情感来回撕扯,一时又迎面遭到他的质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由得五味杂陈。
怀雪薇见状忙上前轻轻拦住她,皱眉摇头示意:“林朔,不要再说了。”
青年看到她这副模样,也自觉话讲得太重,隐有不忍地别过脸。
雍和的大邪祟们在瑶光山门搅合了这样一出闹剧,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满地众说纷纭的小弟子。
他还有的是事情要处理,只好叹了口气,朝雪薇道:
“你先带她回去休息。”
第103章 爱别离(三)她应该,应该永远也不会……
当苍穹中那道可供人穿梭的裂缝合拢,骄阳绚烂的光重新普照大地,浮云自在,碧空如洗。
一切平静得仿若没有发生过。
瑶光明撑着的气场终于得以收敛。
他整个人乘风浮于半空,低头往下看时,能瞧见山门口的瑶持心。
老父亲也无能为力,只好一拂袖袍,给仙门众人施了个凝神静心的术法,摇身回到了落云湖,继续他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
雪薇陪了瑶持心一宿。
但她毕竟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叶琼芳闭关了,她还有整个朱雀峰需要打理,不能像那些不务正业的小师妹们一样,耗上大把的时光日日守在她身旁。
于是等雪薇一走,瑶持心就成了一个人。
她没有去叫从前相熟的师妹来。
因为觉得就算来了,也全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师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更无从讲起,哪怕是安慰,也会显得单薄无比。
倒不如一个人。
小院的那棵乔木生得葳蕤粗壮,挺拔得高过了屋顶,参天蔽日地迎着月光。
满月自疏疏的枝叶间漏下清辉,残雪般落在脚边。
这还是刚重获新生那会儿,她为了得到奚临的认可,用灵气滋养出的产物。
瑶持心抱着双腿坐在折廊上出神地看。
夜风轻柔地吻过脸颊,她心里矛盾又迷茫,林朔的质问言犹在耳。
——你跟他认识才多久?
——你自认为很了解他吗?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她满脑子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即便反复思量,依旧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
自己会是又一次走了以前走过的岔路吗?
奚临也同白燕行一样,是带着企图来到瑶光的吗?
来历不明的邪祟,隐瞒根骨,藏身外门。
这些前提整合在一起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人信服他是真的清白磊落。
甚至,他临走还掐断了两人灵台上的联系。
自己什么也问不了。
可念头甫一冒出,瑶持心就忍不住想要反驳。
不会的,奚临不会骗她。
然而一旦反驳,昔年对白燕行的信赖又历历在目。
她不断扪心自问,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瑶持心越想越煎熬,索性埋头膝上,突然痛苦得一团乱。
有那么一瞬她意识到,其实她不是不相信奚临,而是不相信自己,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种感觉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刚睁开眼来到六年前的时候。
她看什么都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我可以相信他。
可我承担得了,去相信他的后果吗?
她毕竟没有第二条命可以重生了。
与此同时,南岳,雍和古城内。
偏僻的密室四壁都是禁制,仔细看会发现墙上隐现的符文有玄门封镇术的味道,是用以压制妖邪之物的。
倒在地上的青年近乎蜷缩得辨不清人形,他痉挛着四肢,浓重的黑色烟雾好似沸腾的水汽,不住从体内往外扩散,简直要溢满整个房间,待撞到那些禁制才不甘地消散开。
奚临手背布满凸起的青筋,似乎痛楚难当地用五指狠狠地抓过地面。
砖石铺就的地板被他硬生生划出几道血痕,满室充斥着青年压抑到了极致的低吟声。
门边只站着雍和城主明夷一人。
他将扇面放于胸前徐徐扇着,见奚临这副模样,也是没眼看,摇着头收了扇子。
“自作自受,当你那双眼睛是能随便封上的吗?”
“才四年就难受到这个地步,我看再封个几十年,不用我来找,你准得先爆体而亡,你说说你……”
他那扇柄点了点,也是怒其不幸。
“真以为仙门就安全了?仙门就都是好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