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剑修的神识凝练,奚临刚将杂念平复回去,过于灵敏的五感不可控制地听见了三进院外凌乱的脚步。
“刚刚那是什么动静?”
“有个女的闯进来了!”
“女人?什么女人?”
“听说是正经修仙门派的弟子,漂亮得不得了,张口就要见咱们城主。”
他意识猛地一凛,即便闭着眼,眼球却飞快不安地滚动着。
师姐!
第106章 雍和(一)好疼……你咬疼我了,奚临……
边上的蛊师见此情形,周身汗毛都快根根起立。
奚临灵气煞气交织外泄,俨然有走火入魔之兆。先前城主在时才把他一身的狂躁压制住,本以为后续只用简单调理,没大的危险了,谁承想意外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最关键的是,眼下就他一个人!
他真的要怕死了!
“公、公子!凝神静气,不要为外界所扰啊!”
然而院外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被他的听觉捕捉到。
“那人呢?人去哪儿了?”
“当然是让城主一扇子带走啦,我在南岳这么些年,头一次见到仙门中人出现在雍和,还是以这种方式,真算开了眼。”
“嗐,咱们城主不也这般去人家地盘上溜达了一圈么?”
“那可不一样,城主是带着几位护法一起去的,就算出师不利,也可全身而退。而她是孤身擅闯,修为似乎也不算上乘。”
说话之人风凉地“啧啧”道,“不自量力的黄毛丫头,我看城主不见得会轻易放过她。”
……
蛊师眼见他周身的黑雾暴涨,连忙唤道:
“公子!”
端坐在蒲团上的青年额头满布细汗,几缕碎发近乎湿透,随着他犹疑地侧头而轻轻颤抖,微敞着的胸怀一片滚烫,分明是在崩坏的边缘。
师姐为什么找到这里来?
她来……找我的吗?
这个认知在他意识的深处难以抑制地疯狂起伏。
她来找我的……
边上的蛊师焦急万分地不知在冲他说什么,奚临一句也没听清。
可为什么是一个人……难道林朔没有跟着?
她怎么能独自毫无防备地到南岳来。
这里太危险了,甚至连瑶光的药庐也在边境之外。
她有没有遇到心怀不轨之人?
她有没有受伤?
她不该来的……
奚临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耳边都是明夷撂下的狠话。
——“回头我非杀了她。”
——“免得再坏我好事!”
这两句话辗转在脑海里拉扯,那道来历不明的重创更令他无法沉静下心。
终于,混乱的煞气将莹白的灵力拉入炼狱,胆战心惊的蛊师正想以蛊虫再度使其昏睡,然而小小蝼蚁一口咬下去,登时像啃到块铁板,灼热的黑烟,烈火一样暴起燃烧,顷刻将那小虫烧成了灰烬。
青年赫然睁开眼,瞳孔赤红如血,眼底深处也如不熄的烈焰。
他整个人气场大变,竟破墙径直杀了出去。
“公子!——”
*
“我为什么不能保证?”
另一边,会客厅中的大师姐答得斩钉截铁,“不否认仙门有你所说的弊病,但那又如何,只要有我在瑶光山一天,不需要什么禁制,也不需要什么心魔,没有一个人敢打他的主意。”
“何况。”
她顿了顿,星眸里闪着自豪的光,“奚临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他根本不用我来保护,也不需要我同情可怜,我相信他不会轻易迷失自我的。”
“你的顾虑纯属多余,他难道没了你就活不成了吗?”
“嚯,好大的口气。”
说话间,明夷把扇柄轻轻一摆。
瑶持心只觉两只手腕倏地发紧,低头看时,竟平白多出一把漆黑的锁扣,锁链直接将她胳膊悬空掉了起来,带着关押的意味钉在原地。
她试图挣了挣,未能挣开。
明夷握着折扇在肩颈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慢条斯理地从她面前踱步而过:“有一句话,你还说对了。”
“他确实没了我就活不成。”
瑶持心并未把这番厥词放在心上,她双手被束无法结印,拽得链条哐当作响:“你真的想与瑶光山为敌吗?”
“诶——”明夷轻描淡写地弹着袖袍上的褶皱,“别急着给我扣帽子,我没说要杀你。”
“来我的地盘踢馆,扣押你不是理所当然?这可是你冒犯在先的,别忘了,我是不想招惹瑶光山,但我不是瑶光山的狗。”
“改明儿让你爹来赎你吧小丫头。”
她态度坚决,似乎没带怕的:“我爹是要赎我,而我也要赎奚临走!”
明夷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女人,“赎他?你凭什么赎他?”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压根不了解他,现在看起来你恐怕连‘眼睛’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关于这个,瑶持心全部的认知皆来源于小芝,她回想起当天昆仑长老的解释,略带迟疑地盯着对方:“不就是‘涕邪眼’……听闻拥有的人,能使出很独特的术法。”
“哈,‘涕邪眼’那是你们仙门一厢情愿的称呼。”
“你们认为它邪性,觉得它会发出仿若啮齿动物的悲鸣,高贵的上仙们听不得。我们不叫这个,只叫它‘眼睛’,因为它本身就是‘眼睛’。”
明夷站定脚,“按照现存的玄门典籍记载,是不是说它出现于上古时代,因灵气混乱,导致有的人生来体质异样?”
大师姐没有吭声,她典籍看得少,勉强就只记得昔日昆仑长老只言片语的说辞。
对面的雍和城主当她默认了,似笑非笑地轻哼,“那是你们玄门自己一知半解。”
“‘眼睛’的出现不是随机地落在人群里,它其实只存在于某个古老的部族当中,换句话来讲,是仅属于这个部族的一种天赋。”
“在古早之时,此族名为‘岐山’。”
“这个岐山部极其崇拜眼目图腾,相传族中婴孩降生之后,睁开眼的瞬间,便会得到神明赐予的一项力量。”
“所以才叫做‘眼睛’。”
“部族内每个人的异能都不相同,每双眼睛也颜色各异。”
经他这么一提,瑶持心想起来,小芝的瞳眸正是湛蓝。
“有的人力大无穷,有的人能唤雨呼风,还有的可以随意控制别人的记忆,可以令死人复生,使尸身永久不腐——”
“哦。”他忽然悠悠道,“在你们瑶光大比场上发现的那只,若我没记错,应该是能消除一切调动灵气的术法,使之无效化。”
“这一类功效的‘眼睛’是最好用的,黑市上要价颇高。”
“等等……”
瑶持心听到此处,头皮一阵发麻,“如果照你所说,‘眼睛’只在这个部族才有,那么从古到今,所有的‘眼睛’,不都是他的……”
明夷面无表情:“都是他的族亲。”
这时的雍和神宫内,朱栏白石,高台厚榭之间刮过一道炽烈的风,直奔中庭。
瑶持心呼吸不自觉一滞,旋即仔细思索,又感到十分不可理解:“我知道‘眼睛’是修士……不对,是那些族人被以秘术炼制成这副模样的,但、但若整个部族都是身怀绝技之人,为什么不能反抗呢?”
“大家既有神通傍身,没道理会落得这个下场啊。”
结合前后诸多线索来看,岐山部到近代估计已濒临灭族之危,再结合小芝的记忆,想必上古时期也过得格外艰难。
可是不应该啊。
既然全族皆为能人异士,难道不是所向披靡,别说遭到驱逐和追杀,统治九州大陆也不在话下。
明夷闻言突然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
在此之前,他见奚临那副叫人勾了魂一样的反应,还当对方是个妖媚狡诈的狐狸精,惯会使什么迷惑人的手段,谁知道几番交谈下来,瞧着竟天真无比,像哪家家养的单纯憨直的大小姐。
“小姑娘,你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吗?”
“不是所有人得到的能力都是杀术,更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好自己的能力,总有没办法自保的老弱妇孺,而岐山部新生婴孩会得到‘眼睛’的力量,你知道这一点,将惹来什么后果么?”
不知为何,瑶持心叫他这么一问,背脊无故发凉。
她明明毫无头绪,却莫名生出一丝毛骨悚然来,一时间已忘了自己还受锁链的牵制,只定定看着他。
“什么……后果?”
明夷回头时,唇角的笑意凉薄极了:“上古时期资源分配何其不均,在那个法器基本没有的时代,镶嵌‘眼睛’的秘术就等于是铸炼法器,多少人趋之若鹜。”
“因此只要能抓到一对岐山男女,无论老少,皆可沦为提供‘眼睛’的工具。”
她渐渐明白了什么,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外冒。
“见过圈养牲畜的农庄吗?”
“他们会在里面被逼着一直生产,一直生产,生到不能生为止。而诞下的婴孩则抬上祭台,或许连神智都没生出多少,便成了供人买卖的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