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雍和(九)接下来只需要挖出这双眸子……
雷鸣城地处南岳的边缘,无主之地最偏远的地方。
说是城池,与雍和的区别却非常大。
雍和神宫是在古都的基础上建立的,毕竟最大的黑市在此,都城便充满了凡人、修士、邪修混迹生活的气息,热闹得堪比大国国都。
雷鸣不一样,偌大的地方近乎只有门徒进出,比起城镇,更像邪祟的一个据点,四处冷硬萧索,人影寥落。
头顶的苍穹阴云密布,听闻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干打雷不下雨。
负责日常维护法阵的弟子睡眼迷蒙地在几处关键的阵眼上勘察,确认一切无误之后,又懒懒散散地拖着步子上别处巡逻了。
雷鸣是个慵懒之地,里头的邪修们好像都无所事事,既不修行,也不作乱,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插科打诨。
都知道为首的雷逍是个不爱惹事的主,连带这地方也无人问津起来。
听闻此处曾是昔年雷神升天的遗迹所在,故而也留有大神的心境,和仙门中的雷泽有几分同宗同源的意思。
坐在墙头看同伴换岗的邪修正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嘴才张了一半,只见空中,浓浓重云好似被一只手撕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黑,逐渐占据半个天幕。
他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裂缝里密密麻麻现身的人影,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有……有……”
雷鸣门徒还没“有”出个名堂,披着玄色战袍的青年眸中寒光一闪,古拙的清辉兜头劈下。
他同他手里的佩剑一并化作了可惊天地的雷电,笔直地从天空砸落在地,赫然亮起一道拖尾的强光,当场将城门一分为二。
巨响掀起的骤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一时间碎石飞卷,灵气奔涌,坚不可摧的阵法立刻出现裂纹。
“雍和,是雍和!”
“雍和的爪牙上门来了!”
邪修之间内斗基本都是家常便饭,短暂的混乱后,整个雷鸣迅速进入了应战状态,与空间裂缝里走出的雍和弟子正面撞上。
明夷素来躲在队伍的末梢,他不紧不慢地拆了护城的阵眼,等两边人马正式打起来,才寻了个安全的去处,摇扇作壁上观。
身为城主,自然没有身先士卒的道理,何况自己还这么“手无缚鸡之力”,死了谁主持大局?
而这个道理对方明显也深以为然。
明夷神识往战场中一扫,未能寻得一星半点那雷狗的痕迹。
猜测狗东西多半藏在城内。
雷鸣城中没有凡民,会动会喘气的皆是修士,一旦开打,阵仗可谓掀天揭地。
他寻了个背风之地分出一线灵感,化作通身莹白的蜻蜓,往战场中心飞去,尽量缀在奚临旁边。
这样比较安全,以便他不动声色地观测全局。
明夷盘膝端坐,将所有意识专注在灵感之上。
不得不说,他家这个打手委实是天生当打手的料,哪怕此刻还没开“眼睛”,仅靠一柄照夜明就已经横扫了半片雷鸣门徒。
这份战力,哪怕是过了百年他也没找到能替代的。
其实明夷看得出来,自从阿南死后,奚临是越来越不爱用煞气了。
大概从内心深处抵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越来越控制不住“眼睛”带来的情绪,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受愤怒、怨怼、仇恨裹挟着的妖邪吧。
奚临甩开照夜明剑身的血,即便几丈内有离得近的雷鸣邪修,也没人敢上前挑衅。
他顺着地图所示的方向一望,肩上的蜻蜓也跟着抬起头。
混乱的雷鸣城到处是赶来支援的邪祟,蚊子似的朝城中心飞聚。
就是没见到雷逍本人的身影。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他随手点了两个,依照既定的安排,按部就班地演那出“孤军深入”的戏。
雷逍生性机警,明夷不好继续尾随,唯恐打草惊蛇,只把蜻蜓留在了原地,扑腾着翅膀目送奚临走远。
“公子,就我们几个人,会不会太冒进了?”
明夷的计划一向不会告知雍和的普通门徒,他比姓雷的还警惕,除了自己谁都不信,因而大部分人仅是听他指挥,并不知其中细节。
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的确能避免情报泄露。
奚临没有回答。
他在雍和本就不爱搭理别人,不回应是常有的事,两个门徒只好一前一后紧随左右。
等停在野巷上方时,青年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选得相当有水准,不仅和战场的距离处在一个不会太远又刚好隐蔽的位置,且由于附近的地势高低错落,纵然看过地图也会令人有些许目眩,他此时驻足打量的动作一点也不突兀,恰在情理之中。
雷逍在这附近吗?
会从哪个方位朝自己出手?
他神色不动地握紧了照夜明,周身都处在备战状态。
奚临来之前曾有过一个侥幸的想法。
这双“眼睛”因族人的怨愤而生,那么会否对“猎人”的突袭格外敏锐呢?
如果煞气率先预判了对方的反应,也不是完全没有先手的机会。
能不能赌这一把?
他指腹摩挲着照夜明剑柄上的纹路,将感官放大到了极限,不错过一丝细微的动静,留神着周遭的一切变化。
脑子里却不停歇地思考着别的。
明夷到底凭什么笃定雷逍绝对会上钩?
他以前分明从来没在意过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好像自己一回到雍和,他就转了性似的,非要让他和此人交手。
尽管奚临已同师姐分析过城主的用意,可不知为何,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离开的这几年,明夷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关于什么的?
或许……
他还没来得及“或许”出后续,耳边忽听轻轻一声“呲”。
撕裂皮肉与划破空气的声响一并而起。
奚临只觉有什么拦腰咬住了身体。
太突然了。
简直是眨眼之间。
毫无预兆。
他正顺着风涌动的源头望去,就见原本站在左侧的那名雍和门徒大张着嘴,从其口中伸出一条巨蛇般的妖兽,快且准地咬在他的腰上。
那人似乎自己也始料未及,面色震惊地盯着他,含糊不清地唤道:
“公……子……”
下一刻,门徒的血肉之躯被巨兽从里撕开,像寄生之物彻底占据了宿主。
奚临的目光终于惊怒交加地一紧。
待看清全貌后,才发现那竟是以食肉为生的凶兽——鲜山鸣蛇。
几乎是同时,右侧而来的血盆大口随之而至,一左一右将他衔了个正着。
幽光暗闪的镇魔钉总算找准了这个绝佳的机会,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钉子“噌噌”数下,钉上了半身的全部大穴。
这手功夫想来私底下没少练,落点堪称精准,一点不比当年暗牢中的“猎人”女子差。
奚临一直防备着暗处随时可能放出的冷箭,怎么都没想到变数会出现在自己人身上。
这两人甚至是临时起意胡乱挑的!
“明夷那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青年让两条鸣蛇缠咬住,就肩膀以上露在外面,手脚皆困于蛇口之内,能动的仅有头,闻得此言,他扬起视线。
雷鸣城的主人姗姗来迟。
对方一副中年人的外貌,比花花公子般的雍和城主年长不少,也稳重不少,一身厚实的大氅与长发在风中烈烈张扬,缓慢悬在半空时,居然颇具宗师气概。
“吃定了我会趁你落单时下手,想必准备了一打陷阱等着我跳,是吧?”
兴许是见眼前这朝思暮想刚捕捉到的“眼睛”一脸怔忡惊愕,他心情很好地居高临下,慢悠悠摇头:
“唉,他惯会耍小把戏的,又不是头一次吃亏了,难道我就不能提前做准备吗?在这无主之地谁还不知道他明老板的手段。”
雷逍兴许是土生土长的南岳人,口音很重,不紧不慢地解释:
“自从上次你们半途偷袭,我便猜到会有今日啦,这些鸣蛇卵当天就下在了所有来袭的雍和门徒身上。
“能催化此物的唯我城内风雷,但凡诸位足够安分,不涉足我这一亩三分地,蛇卵一辈子也就冬眠在经脉中,不会兴风作浪。”
他一脸不好意思地冲他摊手,“谁让你们阳关道不走,非要来渡这独木桥呢,我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那语气倒有几分被逼上梁山的无辜。
奚临不由神色复杂地皱起眉。
据说鸣蛇天性卑劣,是上古流传至今的妖兽,以寄生在别的活物体内繁殖而生,幼兽一旦孵化,转瞬就能将宿主吃个一干二净。
修为但凡略次一等的,基本无一幸免。
也就是在这时,那雷鸣之主先对他递了个人畜无害的笑,继而敞开双臂,以一个拥抱蓝天的姿势,两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奚临隐有所感地一愣,蓦地瞥向身后。
就在那瞬间,城中央原处在上风的雍和门徒一个接一个爆开,比年节时的烟花还整齐,寄宿体内的鸣蛇纷纷冲破皮囊,嘶吼着窜出来,死得连渣都不剩。
血雾撒得漫天皆是淅淅沥沥的血水。
旁边的同伴眼睁睁见活人大变蟒蛇,惊得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