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不爱换人,上回参与了奇袭的雍和弟子,这一次基本都来了,人当场炸了一多半,只剩满地扭动着躯体,扇着羽翼的鸣蛇。
场面诡异中泛着一股使人反胃的恶心。
躲在暗里纵观全局的雍和城主呼吸骤然一滞,他不管不顾,本体立即和城内的蜻蜓交换了位置。
眼见自己的人半数尸骨无存,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潦草地撑起一个防护法阵,朝野巷的方向猛地回身:“阿奚!”
糟了。
得来的情报不充分,这老东西学过驭兽!
明夷禁不住一咬牙。
偏偏沿途全是挡路的鸣蛇,以他会的那点攻击术法只配给人刮痧,根本冲不过去,在这个距离更不知那头的情况如何。
他投鼠忌器,全然陷入了被动。
原地里,听着此起彼伏的“嘶嘶”吐信声,雷逍就知道姓明的小子自信太过,压根没有留意到自己在他门徒身上动的手脚。
那狐狸一贯狡猾,这次难得也在他手中栽一回跟头。
拿到“眼睛”不止是得利,更等于折掉了雍和的双翼,大伤其元气。
雷逍直到这一刻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得手。
老谋深算如明夷竟也会有这般性急的时候,他但凡再谨慎一点,多花点功夫,未必不能发现先前拿到的讯息有所隐瞒。
实在有如天助。
居然这么容易就叫他抓到了这只让无数邪修咬牙切齿又求而不得的“眼睛”,真像在做梦一样。
他望着奚临的表情顿时出现了馋相,被钉住经脉的岐山人比屠刀下的兔子还唾手可得。
接下来只需要挖出这双眸子,只要挖出来……
雷逍扣指成爪,正要朝鸣蛇嘴里的人探去。
忽然间,低垂着脑袋无力抵抗的青年猝不及防地一抬头,对他绽了个明媚又促狭的笑。
那笑容纯净灵明,在这样清秀的五官之下,瞧着竟有点甜。
说不出为什么,雷逍周身却无故打了个冷战。
就见这本应受镇魔钉束缚的,当世最后的一只“眼睛”,不慌不忙地将臂膀从鸣蛇口中抽了出来,许是抽的过程不太顺利,衣袖划得破烂不堪。
然而他依旧好整以暇地向他晃了晃手,很“好心”地让他看清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
雷逍微一定睛,瞳孔当即一缩——
是方才扔出去的镇魔钉。
他那十一枚钉子一个不少地被对方摘了下来,全躺在掌心里。
怎么会这样?
短短片瞬,老邪修满心的思绪惊疑不定。
他分明看到钉子扎进他血肉的,不可能有错!
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身怀“眼睛”的岐山人没有一个逃得过这个术法。
古籍不会骗他……
抱着鸣蛇牙口的青年眼见雷老头的脸在须臾之间变化万千,五彩缤纷,就知道大邪祟给他整得怀疑人生了。
他笑完收敛了神态,垂眸再一睁眼时,唇角便含着一点志在必得的弧度,目光锐利而坚定地望向雷逍背后出现的那道倩影。
女子鬼魅似的盯住邪修的脖颈,凛如霜雪的脸上缺乏情绪,星眸比平常所见更多些许凌厉的锋锐。
她手里的霜刀寒芒轻烁,是个行将斩下去的动作。
——“我有一个想法!”
瑶持心那天听完师弟的话,忽然就意识到一个盲点。
按照奚临之前的说辞,被摘了眼睛的岐山人并没有完全死去,魂魄犹且禁锢在逼仄的瞳孔内,因此不得善终。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取眼睛的秘术,仅仅将灵力逼入瞳眸中还不够,必须连着神识一起摘下?
“我当初跟你互换身体的时候,压根就没觉察出你还有‘眼睛’的异能。”
彼时大师姐跃跃欲试地兴奋道,“所以我在想,你的‘眼睛’是不是只有当你的神识在体内才会激发。无论他要用什么手段、术法,岐山人与别不同的就是眼睛,假如在你身体里的那个,是我呢?”
“这个针对‘眼睛’的狩猎术,还会不会生效?”
这可太值得一试了。
虽然瑶持心也未必十拿九稳,但多一个选择多一条路,试试又没有坏处。
那日因为避讳瑶光明,奚临截断了两人之间神识的联系,当天夜里一经定下计划,双方灵台便再度打通。
如今的整个南岳,无人知道他俩能用替身术。
连明夷都被蒙在鼓里。
而在鸣蛇兜头咬住奚临的刹那,她的神识转瞬就替换了过来,意识总比钉子的速度更快。
紧接着,雷逍的镇魔钉清晰地刺入皮肉之中,前后脚的工夫。
灵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问她:“怎么样?”
当瑶持心感觉到手脚皆可活动自如的那一刻。
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青年那清秀寡淡的眉眼让大师姐染上了飞扬乖戾的色彩,瑶持心看着雷逍身后举着琼枝的“自己”,不紧不慢地回答。
“好得不能再好了。”
第121章 雍和(十)他怎么来了?!
霜刀细长的白刃上流过一线华光。
雷逍不愧是在无主之地打滚数百年的老江湖,尽管他还没明白前因后果,对危险逼近的反应却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凭着本能的直觉回过身。
利爪状的拳刃立刻迎上了冰锋寒意森森的刀光。
两兵相交,铮然一股激荡的灵风平地卷开。
占据着瑶持心身体的奚临与之近距离角力,眉头不自觉地一皱。
不行。
师姐的修为差了他一个大境界,实力悬殊摆在那里,单凭战术恐怕很难取胜。
他并未过多纠缠,琼枝的冰霜迅速顺着僵持之处朝雷逍的手上蔓延过去。
大邪祟紧绷着的势头略有松懈。
女子趁势破开他的拳刃,灵巧地翻身躲避,踩在剑气上连着退出数丈远,拉开一个安全的范围。
“怎么了?”
瑶持心见他动作分明带着犹疑,连忙在灵台上问。
奚临手握琼枝,没急着回答,只道:“你刚刚伤到没有?”
“我没事啊,几根钉子挠痒痒而已。”
她挣脱两条鸣蛇,把师弟的肉身从蛇口中解救出来,“再说这是你的身体,你问我伤没伤到有什么用——”
“方才动作怎么停了,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青年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雷逍还是得我自己来杀才行。”
“……”
大师姐一听就懂,“就是说靠我的修为打不过是吧?”
奚临一面躲着两侧的刀光剑影,一面在灵台上道:“师姐,有时候话也不必讲得这么直白。”
大家心知肚明不好吗?
瑶持心:“那真是对不起嘛,我修为这么烂!”
雷逍自然听不见他二人之间的絮语,面对突然杀出的“瑶持心”,感觉到她体内未曾有鸣蛇卵寄生的痕迹,只当是明夷安排的增援。
他此刻无暇顾及,满心都在疑惑为什么“奚临”能不受钉子的束缚。
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
“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老邪修手中刀风不停,对付着乱窜的女子,竟还不死心地扭头过来问背后的青年。
瑶持心拎着照夜明,立在野巷高高的檐牙翘角上,浓云密布的天空正打下一道惊雷,将她逆光照亮。
那高束的马尾迎风荡漾,整个人仿佛是夜里一条笔直的虚影。
她心头忽然福至心灵地一动,扬起脸不避不回地朝雷逍挑眉,笑得轻佻:“你想知道吗?”
“不如来猜一猜,我现在是谁。”
这话说得太有引导性,老邪修当场一愣,一手架住霜刃,侧头道:“你不是那只‘眼睛’?”
他声音刚落,原本举刀压制在自己利爪上的女子轻柔地接了话:“什么‘只’啊‘只’的,你好没礼貌,决定了,我要‘头’来形容你——一头老东西。”
尽管两人形貌截然不同,但这说话的语气分明如出一辙,雷逍蓦地打了个激灵,视线忙转回到面前的女人身上,难以置信:“是你?”
也就是在这时,背后的照夜明旋即而至,奚临动作不带任何凝滞,剑身裹挟着细微的煞气大开大合地削上了他的臂膀。
老邪修心下凛然,飞快腾出一只手拍向来者。
拳刃里飞出的镇魔钉“嗖嗖”扎入青年的大穴,他抬手护住面门,放下胳膊时,居然还朝他一眨眼,做了个鬼脸:“是啊,就是我,意不意外?”
雷逍满脸大骇,他肩头的披风在这电光石火的交锋中沾上了煞气的邪火,不得已只好摘下扔至一旁。
黑色的烟雾火舌一样把披风舔了进去,转瞬烧成灰烬。
大邪修退开数步,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