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抑制。
而这种情况已持续了好几年。
起初白燕行以为是心神不稳的缘故,便愈发刻苦,加倍专注,从神识到剑术一寸一寸地磨砺,发了狠的拼命,但收效甚微。
依然改变不了身体灵骨的日渐衰退。
就在这个时候,他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霁晴云。
那位前辈曾经亲口描述过的心境崩塌、过刚易折、信念动摇,修士的绝症……
道心破碎。
当白燕行重新内视起自身,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已经有了一颗道心。
是一颗蒙尘的,尚未成型,却千疮百孔的道心。
——“一旦出现裂痕,很可能无法挽回。”
——“若不是误入此地,我早就身死道消。”
彼时他在房中怔愣地枯坐了许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黑尽,满室一片混沌,白燕行方隐隐约约地回想起来。
昔日在瑶持心打他那一拳的时候,他曾经听到过一声极其细微而又不起眼的脆响。
——“没有天赋就不能修炼了吗?”
——“可作为废物,我是拼了命地想活下去,拼了命才让自己活下去的!”
——他们心甘情愿为你而死,这是应该的。
是从那日开始的吧。
他挣扎于族中经年累月的教导和切实听到的真相。
在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享受兄长、母亲的献祭里撕扯煎熬,终于一触即溃。
修士的道心很难得。
很多筑基、朝元都未必能悟出自己的道,一向只有大能前辈,境界高远之人才能凝练出此物。
是前途无量的象征。
白燕行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捂着脸忽然轻笑出声。
可是这么前途无量的道心,偏偏从萌生之初便是错的。
他用尽全力,打磨了一颗畸形的道心。
青年扬起头从窗前望出去。
皎洁的月色安静地落在院外,遥远的山林里流萤在花团锦簇地缠绕。
现在,他要么告诉自己,白氏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之举,然后趁道心碎掉前重新修补,沿着这条路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要么,等着灵骨崩坏身死道消。
可当这两个选择摆在面前时,白燕行就知道。
从听到瑶持心那番话起,他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第138章 诛神之战(四)他一定要做个最普通的……
当亲身体会之后,白燕行才明白道心破碎为什么会被称为修士的不治之症。
他从开蒙至今凝练的所有灵气都围绕着这颗心,修为、灵骨、境界甚至是本命武器。
道心似乎发现与他的意志产生了分歧,因此这碎裂的举动也颇有剥离的意味,自塑成他仙身的第一缕灵气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外流溢。
和当年霁晴云所说的情况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努力,用尽办法,出现的裂纹还是与日俱增,他开始越来越难以汇聚灵气,难以稳固真元。
修行于他而言不过只是缓解境界下跌的速度而已,根本无能为力。
想来也是,如霁长老这样的大能都束手无策,自己一个不到百年的剑修又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等这颗道心彻底散尽还可以磨砺第二颗。
但修士之所以比凡人长寿是因为拥有灵骨,骨头一旦衰退,寿数便所剩无几。
何况,大概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就会先因不断紊乱的灵力爆体而亡吧。
难怪境界越高之人,沾上道心的问题几乎都是死局。
白燕行曾经觉得自己的仙途满目疮痍。
而这么满目疮痍的仙途,如今也要到此为止了。
百年不遇的旷世奇才也好,有望登凌绝顶的剑修也罢,无数美梦编织而成的高塔摇摇欲坠,那些名垂千古的冀望,万世流芳的梦想,最终居然活不过百年。
不知高塔底下仰头殷殷期盼的人,得知这个事实会流露出何种眼神呢?
在那个晚上,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命运”的无常。
便朝着圆月放声大笑,越笑越张扬,越笑越恣意。
于是,从那一刻起,白燕行就告诉自己,他不要再被束缚。
如果终究逃不过一死,那么至少在死之前做完他该做的事,他想做的事。
他要让牵制他的一切都在这一生里终结——使命,前途,门派兴旺,家族荣耀。
一个不剩,一个不留。
哪怕声名狼藉,哪怕名誉扫地。
他也要将他们一并带走。
两年后,白燕行说到做到,率先就朝白家腐朽已久又盘根错节的中心——长老会和父亲白石秋下了手。
毕竟族亲对他毫无防备,更想不到他会突然发难,整个白氏只在一夕之间就轻而易举地被他控制住,包括听命于众长老的保守派弟子、嫡系血脉等等都没放过,全数关进了深渊地牢之中。
这是他头一个要除掉的。
而第二个,就是剑宗。
白燕行体内的连心血契打在了心脉附近的灵骨上,从前想着突破化境修为之后便可凭境界压制迎刃而解,如今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有禁制在身,他没办法直接向观澜动手。
和普通的血契不同,“连心”违约不是简单的反噬。
因为这原是驭兽道用来控制灵兽的术法,作为“兽”的那一方,他永远无法做出任何反抗“饲主”的行为。
一旦萌生出强烈的杀意,便会当场毙命,伤不到观澜分毫。
这些年白燕行私下里去过很多地方,询问过许多精通驭兽的修士,想试着寻找能破除此术方法。
直到一位驭兽高手告诉他——
“‘连心血契’是单方面终生受锢的封印术,没有解开的可能。”
**
“噌”的一声。
观澜的剑撞上了一堵黑火缭绕的墙,对面的青年将裹挟着黑雾的手放在眼前轻轻一扣握成拳,铺天盖地的杀意硬生生把这位剑宗主人逼退至一丈之外。
奚临到底还是放开了煞气。
丹修长老没见过这么迫人的威压,直觉不好——掌门怕是要输。
他追在观澜屁股后面替他随时疗愈伤口,一面转头看向底下。
不看还好,这一看愈发叫人眼前一黑。
白燕行正叫个臭丫头缠得难舍难分,一时竟脱不开身,而他家大弟子更能耐,还在边上瞧起了热闹!
“纪川!你发的什么呆!”
他气急败坏,“还不快来帮忙!”
那大弟子一个激灵回过神,丹修长老一句话瞬间给他的纠结盖棺定论,他忙唤出本命剑,再无犹疑地飞身而上,一头扎进和奚临的战局里。
而瑶持心是万万再分不出精力来拦他。
光是个白燕行就够她受了。
她视线不过才挪开半瞬,雷霆犁地似的光已然穷追不舍地向面门袭来,是一点喘气的机会也不给!
剑宗大弟子已御剑飞出他二人斗法的范围之外。
白燕行余光不着痕迹地瞥过对方的背影,重新调整了姿态,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变动,掐了个将成未成的手诀。
——“‘连心血契’没有解开的可能,灵兽杀不了自己的主人。”
那位驭兽大能接下来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你不是灵兽,兽类不能结印施术,你可以。”
“知道‘连心’为什么叫‘连心’吗?这两个字并不只是代表血契连着你的心脉,也意味着它同样连着对方的心脉,不过连着你这边的是为杀你,而连着对方那一处是为监测你是否对他有威胁罢了。”
“不管怎么样,你们之间都有着微妙的联系。”
“我修行多年偶得一种秘术,名为‘逆向连心’,顾名思义,此术能通过你体内的‘连心’将你二人的心脉连在一处。”
他言至于此,便点到为止,没再往下细说。
彼时短暂的沉默过后,这驭兽道忽然感慨万分:“我从未见过把‘连心’用在活人身上的案例,那人很自傲,却也很胆小。想来修士也不过是仗着灵兽无修为,才能如此高高在上吧。”
“倘若灵兽亦能结印,它们或许一样会噬主。”
最后像是不知应该如何劝慰他,那人只轻声道:
“阁下,珍重。”
白燕行的手诀蓦地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