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你就想看我笑话!
她反对的言词刚到嘴边,思及方才信誓旦旦答应的“谢礼”,又生生咽了下去。
难道他的喜好就是看人出糗吗?这人有病,不可理喻!
瑶持心心头擂鼓喧天的腹诽,却只好重新执起排箫,顶着额头暴跳的青筋和耳边不时蹦出的轻笑,忍气吞声地制造魔音。
“……不准笑了!”
“再笑不吹了!”
《浮槎》为何人所作,至今早已不详,或许是由旧时的人们口口相传而延续下来的。
它那乐声有着与别不同的味道,好似带着旷远幽邃的气息,沉浸进去时,仿若置身于一片茂密的丛林里,仰头有疏疏漏下的月光,神秘且苍茫。
在今晚的夜色与树梢上,这种穿透光阴的幽静感愈发真实。
奚临的笑声到后面渐消渐止,他靠着灵树粗粝的树皮,一声不响地凝望遥远的冰轮。
像隔着沧海与桑田凝望不可及的年月。
耳边是大师姐磕磕巴巴的《浮槎》,很奇怪,即便那么不像样,他依旧从中听出了当初所听到的感觉。
有很温暖的,圆融的花香。
瑶持心初时尚且吹得断断续续,眼见师弟没叫停,索性一遍一遍地接着练,到后面已然能够十分顺畅流利吹完全曲了。
甚至还能炫个技。
大师姐一曲终了,正胸有成竹地想去问奚临怎么样,“师”字堪堪出口,就见青年歪在树上呼吸绵长,俨然是已经睡熟。
她尾音悄悄一止,眼底漫出柔和的感激,从须弥境里取了驱蚊保暖的法器将他罩住,自己则捧起排箫接着吹下去。
*
修士对睡觉的需求并不大,偶尔疲惫,也不过浅眠一两个时辰,但这一宿奚临却睡得格外酣沉,一觉便是天亮。
晨辉落在他眼皮上,耳边仍絮絮地飘着什么旋律,他睁开眼时竟不知是被哪一样吵醒的。
奚临扶着头坐直身体,周遭恍惚有何物一闪而过,收入对面之人腰间的荷包内。
那响了一整夜的《浮槎》终于停了。
“师弟,你睡醒啦。”
他艰难地望向面前的瑶持心,见她手上果然握着排箫,荒谬中带着不可置信。
“师姐你……还在吹啊。”
“想不到吧。”她腰背挺得笔直,眉宇间颇有炫耀的意思,“这曲子我现在能吹三种花样,倒背如流,还能笛子排箫来回切换,无缝衔接!要不要听一段?”
“……”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会吹一晚上的曲吗?
奚临以为她待得无聊自己就该回去了,谁承想大师姐会这么实诚,实诚得叫他语塞,但又有种熟悉的无可奈何。
“我又不是要折磨你,这曲子有必要练一整宿么,你还不如去背两个法阵实在。”
瑶持心没料到自己精心磨炼的技艺他竟这么不领情。
“是你说想听的,我那不是想表现得有诚意一点吗!就吹两下,怪敷衍的,怎么好意思拿来谢你。何况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吧。”
奚临愣了一下,原以为师姐只是随便说说,这回反而轮到他不自在起来,一瞬竟不知要怎么往下接话。
也就是在这时,披着朝阳辉光的姜黄纸鹤扑棱棱飞向两人,金光闪闪地停在了瑶持心指尖。
此物乃瑶光山传讯用的仙器。
是来提醒她的。
瑶持心道:“第二轮大比快开始了。”
第18章 论道(十七)白,燕行。
比试的场地依旧是试炼峰刀削般的断台,但却稍有不同。
这一轮是从余下的五十人里竞出二十五,对局的场次不少,居然没有如先前一般同时分几场进行,而是单局直接上断峰台。
按照往年惯例,约莫得在第三或是第四轮才会拓宽场子一局一局地比,因为越到后面越是高手交锋,更值得一看。
今年如此重视,恐怕有那小白脸的缘故。
瑶持心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古怪。
他镶在胸前的眼睛到底是什么?
鹫曲被长老们带走之后,似乎一切后续消息都有意地封锁了,半个字也没往外透露。
此物竟能避过一众仙尊的耳目。
要知道小白脸昔日击败雪薇时打的可是前六的排名之战,可不比和她交手,只有长老盯着,满场坐的皆是大能,众目睽睽下他竟全身而退……
师弟说是什么眼来着?
驱邪眼还是提鞋眼……
她刚领着奚临走到台下,蓦地听得周遭一片惊讶的低呼声,瑶持心正狐疑地抬头,神色当即也跟着振奋起来。
老爹,竟是她老爹!
瑶光明亲自到场了。
大师姐宛如凡间的三岁孩童,立马揪着奚临的衣袖心潮澎湃地指向高处的看台,“我爹我爹,你看那是我爹。”
奚临:“……”
大概因此前出了鹫曲的意外,作为主持大比的东道主,这一轮他自然得亲身坐镇。而来的还不止瑶光掌门一人。
毕竟瑶光明资历最深,前辈亲临哪有晚辈坐着不动的道理,于是各派宗主纷纷跟随在后,算算人数,应该都到齐了。
这放在以往也得是前六名对局才会有的阵势,想不到今次在第二轮就提前得见,行将上场的弟子们不禁士气大增,又是备受振奋又是畏怯紧张。
一面因尊长在场更想一展身手,一面也担心落败害自家门派蒙羞。
满场的朝元修士各怀心事,只有大师姐兴高采烈地在比爹。
她是最不必担心发挥失常回家挨骂的人,故而在一众表情里显得分外与众不同。
师弟到底不知道,对于瑶持心而言,这是自那场大劫难后她第一次瞧见活蹦乱跳的瑶光明。
一个会动的,没有浑身是血的爹。
这本就是她一直以来竭力拼命的缘由之一,怎么可能不兴奋。
瑶光掌门的地位明显备受尊崇,和别派尊长们互相见了礼,便被簇拥着坐了上座。
大师姐看在眼中,不禁与有荣焉,一边骄傲一边托腮感慨:“明明是同一条血脉,怎么老爹就法力滔天,我却百无所成,我真的是他亲闺女吗?从小我就怀疑自己是捡来的,这资质差别也太大了。”
左思右想,觉得问题多半出在她娘身上。
旁边的奚临望着端坐高台那其貌不扬的富贵胖子,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忍不住道:“形貌上的差距才更大吧……”
很难想象,要把掌门这幅面相完全镇压下去,再生出瑶持心此等五官,别的不提,掌门夫人的姿容一定非同小可。
那不是等闲之辈能够办到的。
就此大师姐综合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娘一定是个美得惊天动地的大废物!
一帮大能们在看台寒暄没几句,便示意底下的长老们可以敲钟了,瑶持心赶在这之前跃上两侧浮空的悬石,此时等着抽签的人数已远不及前一场,大家零零散散地站着,尚凑不满一块石头。
这回林朔倒是没对她挑刺了,不知是不是由于她上场表现不错,林大公子难得有鼻子有眼地说了几句人话。
“你突破朝元已有几十年,我早说什么来着,但凡肯用点心,倒也不是不能看。上次不就打得还行么?”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瑶持心觉得他好像凡间那些个爱好为人师的中年男子,年纪轻轻一把老气横秋的腔调,将来做了宗师可怎么得了。
雪薇却一向帮着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持心这样不也挺好,自在随心,指不定比我们先悟出大道来呢。”
“得了吧,她还自在随心呢,她是自在发呆,随心偷懒。”林朔轻车熟路地把人损完,皱眉提醒,“到第二轮可就全是精英了,没你前一回那么容易过关,自己做好准备。”
这个瑶持心当然心知肚明。
但面对鹫曲她是为了给雪薇铺路非赢不可,如今无所谓胜负,没什么压力,出门前就同奚临达成一致,比试只图个尽力而为,不计较成败。
权当检验自己的修炼成果。
“我知道。”她把胳膊一抬,给林大公子展示了一番精壮的筋骨,“你等着瞧好吧。”
看看她和“元老”相爱相杀多日以来磨练出的默契,铁定叫你们大吃一惊。
不多时,九钟之上已显出了抽签的双方对手,是别派的两名弟子。
总共要打二十五场,有得等了。
大师姐找了个好位置百无聊赖地观看战局。
话说回来,前一次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抽中鹫曲,是因时光回溯,曾经历过这段情景,然而眼下她击败了小白脸,历史的走向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瑶持心上次大比没进过第二轮,从现在开始便是她所不能预测的未来了,会匹配什么对手全然是未知的。
真不晓得会抽到谁。
还有点期待呢。
由于取消了几场比试同时进行,对局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整整一个时辰才决出两场,想必没个三五天是打不完了。
从辰时到酉时,六个时辰,一日里大概能比个七八局。
三七二十一,二十五场也就是……
大师姐正数日子,冷不防听见九钟浑厚的鸣响弥漫开,她指间挂着的名牌旋即闪烁起明黄的光。
“天字乙亥。”
瑶持心心神一亮。
是她的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