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那个时候师弟会不断强调“她不是宠物”这种话,自己还一厢情愿地给人家起了个可笑的名字。
关于“眼睛”究竟是什么,瑶持心心里其实有过一些猜想,但却并未去找奚临求证。
自从那日之后,师弟的情绪一直不高,他人本就有点淡淡的冷漠感,如今竟更沉郁了几分,不说话也不吭声,每天按部就班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那眼神缺乏活气,总让人觉出一汪冷冷的空寂,隐约像具行尸走肉。
他周身气场太压抑,连瑶持心都不太敢和他搭话了。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师弟心情好起来呢……
大师姐趴在床上发呆。
仔细一想,奚临好像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他不爱任何吃食,对法器不感兴趣,对灵石仙草也不感兴趣。分明相处了不短的时日,瑶持心居然找不到一点可以让他高兴的事物。
她蒙上薄毯——
可愁死人了。
*
“吱呀”一声,窗户打开时,刺眼的阳光从缝隙投到眼角,奚临下意识地皱眉避了避。
院里的同门兴冲冲地问他:“奚临,练剑去吗?”
“不了。”他久未出声,开口竟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们去吧。”
对方大概也习惯了他的不合群,很快呼朋唤友勾肩搭背地出了门。
他目光跟随着院门合上的一线余辉停在墙角之下。
即便师姐帮忙缓和了他与同院弟子的关系,但自己仍然学不会要怎么维系。
奚临走出房间,索性在门槛上就这么坐了,漫无目的地看着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星空伴着渐渐暗下的天色挨个浮现。
也就是在这时,师姐传信的纸鹤扑腾着翅膀朝他飞来。
瑶持心的仙纸鹤与别不同,闪着湘妃色的光,青年抬起食指给它个落脚处,那纸鸟便听话地停了上去,飘出一句清丽而惆怅的话音。
“奚临,我修炼瓶颈了,好痛苦,你来帮我指点指点好不好?”
他眼神未动,只将失去灵气的传信纸鹤收起来,垂眸去灵台里问道:“师姐,你有哪里不明白?”
奚临等了一阵,很奇怪,她没有回应,便不由又重复了一遍:“师姐?”
“……”
不知道她那边是在练什么功法,青年只好摁着膝头起身,锁上屋子关好了院门,不紧不慢地拖着脚步往瑶持心的住处而去。
彼时的天幕已全黑了,深蓝的夜空映照在他侧脸后的背景上,星辰把浓云都打出了一抹莹亮的光辉。
师姐的小院对他不设禁制。
青年的眼皮耷拉出了疲倦之态,慢悠悠入内时边抬眸边开口:“是修炼什么遇到瓶颈了……”
话尚未说完,半空里一件不知名的法器凭空卷起一股风,将头顶的云雾吹散开来,皎洁澄澈的圆月立刻普照四方。
挺立于院中的乔木迎风吹拂,竟在清辉照过的刹那开出了绯色的小花,花瓣边满是如水的月色。
奚临没来得及回神,一曲幽邃冲寂的排箫声便悠扬地响在枝头树梢。
他眼里不自控地漾起轻泽,如夜空急掠的一束拖尾星,将周遭的光全数映了进去。
那花树繁茂参天,每个音好似都盘旋回荡在郁郁葱葱的叶片之间。
是《浮槎》。
女子光着脚高坐在树枝上,垂下的长裙裙摆摇曳轻盈,华贵的丝绸细细点点地反射出碎光,灵明婉约。
她捧着排箫敛眸低吟,纤长鸦睫投下扇状的阴影,颇有几分敛尽浮生的空灵,像极了山林间神秘莫测的精怪。
那古老的曲调音色缱绻清越,一时连四周的风似乎都跟着温柔起来。
大师姐先还吹得似模似样,节奏逐渐便往她习惯的风格上靠拢,浩渺空茫的《浮槎》在她唇下吹出了欢奔乱跳的朝气。
苍凉的原调瞬间变得轻快无比,宛如深涧饮水蹦跳的小鹿。
无极烛台挂在她身侧的树枝边,灯光不时闪闪烁烁,烘托氛围似的。
奚临看得既惊异又觉得有些许无奈的好笑。
他唇角正要上扬,却见他家师姐单手伸出,“啪”地打了个响指,紧接着,琼枝的两把刀刃相交一敲。
铮然一声脆响。
飞溅出来的碎冰洋洋洒洒,烟花般往外喷薄,颇有诗意地翩翩飘坠,当场复刻了一遍她在荆楚京城的“天女散花”。
也就是在这时候,曲调的尾音立刻配合着打了个弯,整个情绪急转直上,一路渲染到了最极致。
青年注视着漫天的碎光,不自觉摊开掌心来,接过落下的几片冰渣,微凉的寒意入手即化。
在这盛夏的天里,她花里胡哨地给他下了一场清凉缤纷的琉璃雨。
四周碎冰的棱面上,镜子般反照出他的眉目五官。
奚临再仰首时,眼底里弥漫的神色满是温暖,啼笑皆非地唤道:“师姐,你在做什么?”
《浮槎》堪堪收了个漂亮的尾,瑶持心把排箫往手里一抄,轻轻巧巧地跃下落在他跟前。
仔细一看,她面上还化了精致的妆容。
明艳万千的笑颜足以盖过身后沐浴月下的花树,“在吹小曲儿啊,怎么样?”
大师姐期盼地问:“好听吗?感动吗?高不高兴?”
在那当下,他像是无意中明白了她的用意,眉梢微微往上,是惊诧的表情,很快便又沉淀下来,眸光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柔软。
“难为你竟能说服顶级仙器做这种事,它如今这么听你的话了吗?”
“当然……”
瑶持心才开口,元老灯便从天而降砸了她脑袋一个脆响,她捂着头把这老东西恭恭敬敬收到手中,沉痛且心塞,“当然是我费尽口舌和出卖色相之后的成果……”
奚临顺手替她把被灯台勾出的几缕碎发轻轻抚平回去。
安排这场表演大师姐可谓煞费苦心,她想破了头才想起了师弟这唯一的一点小爱好,但仅仅吹小曲她又嫌单调。
瑶持心是个热爱锦上添花的人,于是把出门当仙女的那套手段全用上了,还特地换了件应景的衣裙。
“……所以,你说修炼瓶颈的事,只是为了叫我过来听《浮槎》?”
两人坐在灵树的枝丫上,仍旧是上回的位置。
约莫是一种默契,谁也没提“眼睛”的事。
大师姐晃荡着腿歪头看月亮,答得理所应当:“是啊。”
奚临折了一枚叶片放在手里来回摸索,“师姐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他侧目,“我也不是不会过来。”
“唉。”瑶持心难得有对他无奈的时候,“自然是给你一个惊喜啊,惊——喜——不懂么?”
她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没看出我是想哄你吗?想让你开心一点。”
她捧起脸比了个花。
那双眼睛太明媚清澈,奚临不自觉地就把视线挪开了望向别处,等瑶持心坐回去并不再注视他时,他才轻轻将目光回撤,放到她身上。
大师姐正托腮,若有所思地对月惆怅,“可惜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嗯……”
“不如你自己说说?我也挺好奇。”
奚临揉了揉微红的耳垂,闻言像是想到什么,好整以暇地反问:“师姐想让我高兴?”
瑶持心:“对啊。”
“其实并不难。”
“什么?”
瑶持心还以为终于要知道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喜好了,就见旁边的人堂而皇之取出两本法阵书,面色如常,“一字不漏默下来就好了。”
“……”
大师姐立刻往旁退了两步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魔鬼吧!”
耳边听到他鼻息间发出一声极短促的轻笑,浅得几乎要抓不住。
瑶持心愁苦地纠结着,甚至就快伸手去接那书册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法阵书却未递到她跟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斑驳的兽骨排箫。
“师姐,我想把这个送你。”
她一眼认出是上次奚临珍藏的那件。
“我拿它作甚,这不是你的宝贝么。”瑶持心推了回去,“我不要,自己留着。”
然而奚临却坚持着放到她怀中,“你收下吧,我反正也用不上。”
兽骨做工粗糙,但边缘十分光滑,俨然是长久被人摩挲过的痕迹。
瑶持心微微启唇,犹豫再三,到底没能推拒掉这份心意。
第37章 煞(一)了不得,她刚竟对着林大公子……
事实证明,大师姐的音律造诣半点不输林嘴碎,吹完一曲《浮槎》算是把师弟彻底治好了。
他如今终于不在家关窗自闭,也肯走出来晒晒太阳。
尽管两人之间谁都没主动提有关于“眼睛”的来历,瑶持心更不打算问。
她隐约感觉到那可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索性就当这事已经过去。
不自闭的奚临很快恢复了常态,恢复的第一天便要送师姐一份大礼。
瑶持心一见他那要指点修炼的架势,当场抱头往桌上一趴。
“我不要背书!”
“都给你吹《浮槎》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