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空间是因灵气复苏才脱离了原本的时空,但进来这几年,我发现它有在慢慢回归正轨的迹象。”
“失控的乱象恐怕不会持续太久,你要做好失望的准备。”
林朔闻言神情有一瞬难以言喻的恓惶。
霁晴云挂着一张清秀温润的脸,转向他平和道:“小朔,你得学会自己往下走了。”
林朔固执地垂头辩驳:“可是没有你,我根本就不会想要学剑。”
“师父只是引你入剑道。”
他平心静气地开导着,“你的剑是自己练成的,小朔,你把师父看得太重了,总以为是我让你喜欢上练剑,其实这条路你走得并不排斥,不是吗?”
看得出来他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不过因为知道头顶还有一位长辈,就觉得前路犹且漫长。
但仙途茫茫,走到最后,身边的人总会离开,纵然是高山也会倾塌。
他终会站到他从前站过的那个四面绝壁的险峰之上。
林朔不知该说什么。
他六岁上瑶光山,和霁晴云度过的时光比家中的父亲还要长,百年前他送走了双亲,原以为修成仙道,寿数无尽就不会再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
原来也不尽然。
“倘若没有这场意外,我在那边于你们而言,已经算是陨落了吧。”
他由衷感念地含笑,“老天待我终究不薄,至少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道一句别。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为师很安心。”
知道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也可以坚不可摧,无可动摇地走下去。
“小朔,师父是个自私的人,你与我不同,会走得比我远的。”
他不是没有剑就活不下去的人,这孩子重情重义还弹得一手好琴,未来想必比他过得精彩。
但他一个人走那么远有什么用呢。
林朔长久地不曾言语,过了一阵,才像是接受了什么,只平静地问:“你还能活多久?”
霁晴云沉吟着琢磨:“……说不好,灵力一年一年流失,大概会像凡人般寿终正寝吧。”
也就意味着,他在三千年后多半是寻不到他了。
“不过。”
霁晴云忽然冲他笑了一下,“总有一些东西能比师父活得更长。”
林朔见他朝身侧示意。
手边是一株刚长成的幼苗,枝条纤细脆弱,看不出是什么草木,正随风轻轻摇曳。
*
心知这师徒俩肯定有话要说,瑶持心是特地拉着奚临避开的。
她走在溪水边,把脚下的小石子踢进水中,揣测道:“林朔这会儿在哭吧,反正周围也没人。”
“你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小时候其实还挺爱哭的,哭的阵势不大,就悄无声息地掉眼泪,像个大姑娘。”
奚临因她牵扯着,不得不跟上她的步调,语气稍显冷淡:“生死无常,他拥有得够多了,不可能什么都如愿。”
“还有时间和亲人慢慢道别,已经比大部分人幸运了。”
瑶持心居然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丝羡慕,她在溪畔蹲下,仰起头看他:“师弟,你有心事啊?”
青年却并未回答。
和他相处久了,可以很轻易地从某些细微的神态动作猜出他所思所想。
不用想。
他就是有心事。
大师姐刚因为水深火热的上古时代闷闷不乐,后又因为大长老的事忧愁烦恼,这会儿不欲看他再接着郁悒了,趁奚临蹲下来时,她灵机一动,猝不及防地搅了一捧水直逼他面门。
“不要想心事了,师姐帮你醒醒神。”
这不是泼水,倒有几分浇水的意味,水势很猛,他微微侧着脸一时没睁眼,只甩了一下头,额上散下的碎发黏湿,水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那模样居然平添了几丝苍白脆弱。
然而当师弟睁开眼,瑶持心就觉得他一点也不脆弱了,反而十分危险!
他要报复回来了!
“诶,你先等等,等一下……”
奚临自己没有要拿水浇她的意思,只不紧不慢地捏着她的手,力道不容抵抗地探进溪中。
大师姐心说不妙,奈何这帮拔山举鼎的剑修没了灵气也依旧有绝对的力量优势,她哪里挣脱得了!
眼睁睁看着奚临扣着她的手掬起一大捧,唰啦糊了她一脸,愣是要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挺有一点可恶的小心思。
终于拿回手臂的主动权,瑶持心抹了一把水,忍不住控诉,“奚临,你好胜心这么强的吗?”
他低头收拾好狼狈,慢吞吞道:“是师姐你自己要折腾的吧。”
这下好了,大家头发都湿了一半,只好坐在高处等着让风吹干。
奚临坐在她旁边,任由湿发黏在唇角,闭目养神。
瑶持心看着天高云淡,忽而自言自语:“诶——会不会外面的血月凌空早就过去了,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啊?”
她是不要紧,就怕老爹和殷长老他们担心,毕竟是突然音讯全无。
不过估计林朔多半挺乐意。
不料奚临竟十分笃定:“不会。”
“你这么确定?”
“师姐,你忘了我们来这的初衷了吗?”
瑶持心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对啊,是为了除妖!
当年袭击关山村的妖兽如果是从三千年前的这里渡过去的,那肯定还有一次通道打开的契机。
就在此时,村寨中倏忽响起一串厚重绵长的敲钟声,那钟声响得很急,余波荡出去老远,隐约是在召集或警醒众人。
第65章 桃花源(二十)你们能帮上什么忙啊,……
白燕行是被外面的钟声敲醒的,铜钟声势如雷,他翻身而起,头当场一阵眩晕,又坐了回去。
他不喜饮酒,爱喝清茶多过酒水,平日有仙气护体时就不常饮,如今肉体凡胎,本应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但居然会让人家三言两语挑唆着去争一口气。
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白燕行坐在床边,伸手摁住额头轻轻平复神志。
泼满阳光的青绿山水从窗前的缝隙里挤进视线,三千年前的世界花鸟繁盛。
他生性自持内敛,家中从小便教养不可纵情声色,至今白燕行也不明白昨夜为什么会拎着一坛酒参与进那场毫无意义可言的胡闹之中。
只是回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过分活跃的篝火边人声鼎沸,家族荣耀,修炼天赋都融进了一把火里,给了他一种,似乎可以放纵自流的错觉。
是这个地方的问题吗……
他静静望着窗外看了许久。
然而三千年前的天给予不了他任何回应。
*
当白燕行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步出门来一探究竟时,寨子中央,那昨日燃篝火的地方已经聚满了人。
瑶持心和奚临早就到了。
大师姐并不知晓敲钟意味着什么,纯粹是来凑热闹的,但见周遭的土著们都一脸愁云惨淡,猜想八成是真有什么。
负责看守寨门的小伙子将一块貌似刻了图案的木头块颤巍巍递到那老族长的面前,老头子拄着权杖,耷拉成一条缝的眼沉沉注视片晌,凝重地转向旁边的霁晴云。
白虎长老俨然成了半个族里人,还是说话极有分量的那种。
他见状,表情也难得肃穆地微一颔首:“就是这个么?”
就是什么?
瑶持心没听懂他们打的哑谜。
头戴鸟毛帽的族长于是出声给他四人解释:“几位有所不知。”
“我们这村子能够在遍地妖兽的蛮荒相安无事至今,不只是有云先生帮持之故。”
妖邪多伴随怨气血气而生,灵力越充沛之地越不适宜其生存,所以现世里的妖偏安一隅,而此处就不一样了,缺乏灵气的地方简直是邪魔的极乐世界。
老族长:“那大概是在云来我族之前,天神显灵没多久。当时‘巨兽之野’盘踞着的土蝼与独角狰常闯入寨中肆虐,青壮年死伤无数,险些难以为继。恰在某一日,天坑来了一位术士,他手持短笛,只吹了几个音,便将那些凶猛的妖怪控制得服服帖帖。”
“这术士我估计也是从山外逃来避风头的,据说大地灵气恢复以后,外面乱得很,会法术的和不会法术的都斗作一团,跟变天了似的,到处人仰马翻。”
“他扬言能庇护我族免遭妖兽毒手,但有一个条件,族里每年得向他进贡一批攒好灵气的矿石以及诸多物资,譬如仙草灵芝等等。”
瑶持心听完觉得没问题啊。
这年头日子过得朝不保夕,有高手出面罩着,交点保护费也情有可原嘛,比起钱财那肯定性命更要紧。
老族长悠悠一叹,“要只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们原本依他所言照做,勤勤恳恳地送了两年贡品,也的确换来了一段时日的安宁。谁知,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就是十分好色。”
“……”
她感觉自己大约快猜到此间因果了。
但见老头唉声叹气:“那一年他瞧上了随行进贡的寨中姑娘,愣是把人扣下来侍候他。”
“从此以后竟像尝到了甜头,下令除了不能断的贡品之外,每隔两年还得再送一位妙龄女子。否则便要驱使旷野中的群妖,让大家不得好死。”
大师姐第一个念头是,狗东西非阉了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