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沉吟了半晌,她看向李春雪,目光如炬:“倘若你自己也没有信心,那定是做不好的,我也不勉强你。”
李春雪咬咬牙,她说道:“好!我一定可以做好的。”
程老夫人点点头。
她给李春雪介绍着:“我们程府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名下却也有几家店铺,这些年一直由我在背后打理着,春雪你不用压力过大,这也是我们家的传统,女子也可管家,并且能比男子打理得更好!”
程老夫人一向是温和慈爱的,此时她目光坚定,脸上隐隐带着锋芒,李春雪不自禁被吸引住。
“春雪可上过学堂?”
李春雪闻言脑袋耷拉了下来:“未曾。”
家中贫困,爹娘哪里舍得花钱供孩子上学堂,照他们的话便是:“上学堂能吃饱饭吗?老子银两哪里够你们这群小崽子挥霍的。”
程老夫人有些惊诧,她多看了李春雪几眼:“倒真看不出,春雪瞧着知书达礼,那定是识字的。”
李春雪羞涩地咬唇,她点点头:“看过很多书,识一点字。”
她喜欢看书,家门口几百米处有一家书铺,她没钱去看,便给人家打劳工换书看,白天做活,晚上偷偷沾着街边人家的亮灯坐在地上看书。
“那便足够了。”
程老夫人点点头,她又问道:“那可会算数?”
李春雪窘迫之心升起,识字方可自学,算数便只有那些上学堂的孩子学过,在她们那里,谁若是会算数,便也是个稀罕物。
她摇摇头。
正当李春雪陷入困窘之境,程老夫人无所谓道:“无碍,春雪看着聪慧,现在学还来得及。到时候便学着打理家中的店铺,我老了,也好放手给你。”
李春雪闻言眼睛亮亮的,使劲点点头。
程老夫人给了她许多有关算数的书籍,原先她还想给李春雪请先生来,被李春雪婉拒了。
女子认真道:“我想试着以自己的能力学习,倘若实在不行,便随娘的意思。”
程老夫人闻言心生满意,她点点头。
聪慧,勤奋,有上进心,她就喜爱这样的小辈。
话说完后,程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李春雪今日忽然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水眸。
“怎么忽得戴这个了?”
李春雪后知后觉地摸摸面纱,心里浮现一抹不自然,她解释道:“最近喉咙疼痛,今早脸上起了好几个疙瘩,难看得紧,怕吓着旁人了。”
程老夫人蹙眉:“近日天气的确干燥,我派人给你房中送些绿豆汤与药膏。事关女子容貌的事可不能马虎。”
李春雪笑着点点头。
*
李春雪有了干劲,她很快投入到学习算数之中,这个东西对于她来说是新鲜事物,具有很大的挑战,但李春雪喜欢这种感觉,在被知识包裹中,她重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每日不是吃饭、睡觉,便是抱着书籍埋头苦算。
一晃几日过去。
婢女看不下去,劝道:“夫人,您这样恐怕有些伤身体,要多加休息。”
李春雪这才从那魔怔的状态回过神来。
婢女上前来替她揉揉酸痛的肩膀。
李春雪目光涣散,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那“鬼”了。
不知他是否看到了自己留的纸条。
第60章 阴湿男鬼她似乎见过
“夫人,老夫人唤您去后房找她。”
小厮高声道。
李春雪起身,不敢怠慢,连忙前去。
听见匆匆赶来的脚步声,程老夫人转过身,她弯眸道:“春雪近日学得如何?听你房中的婢女道你最近可谓是累坏了。”
“是莺桃夸大其词了,我只是想要尽量充盈自己,没有这般夸张。”
李春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程老夫人目光闪烁,她将薄薄的一本递了过来。
“这账本里面有几处出错了,为娘正欲将其纠正过来,你来看看是哪里的问题。”
李春雪接了过来,她翻开一页又一页。
繁杂的内容扑面而来。
大量的数字平铺在上面,看着便让人头疼。
李春雪知晓这便是程老夫人对自己的一次小小的考验,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生紧张。
这情绪充斥着大脑,扰得她心烦,一时看不进去。
“静下来静下来……”
她在心里为自己暗示着。
或许是真有效果,她竟是真的平静了下来。
李春雪紧紧地盯着账本,不放过任何一处,书页翻动“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女子的神情愈发凝重。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李春雪忽然抬头。
她指着一处道:“娘您看这里,店铺中分别所进浮光锦三百匹,所用银两1728两;炊烟罗一百三十匹,所用银两1045两;妆花缎四百二十匹,所用银两2312两。合计5085两,账本上却写着花费5120两。”
话落,李春雪轻瞥一眼程老夫人,见人没有异色,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这处,这家澜缕阁应当为胭脂铺,看账本往年的收入额极高,为何今年竟是跌落了这么多,胭脂这种商品应当是极其受欢迎的,即使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也会有大量的受众群体愿意购买,因此就算今年的行情不好,也应当不会直接跌落几倍。”
程老夫人来了兴致,她问道:“你又是如何确定胭脂的受众群体较多,为娘看你似乎并不常买胭脂。”
这话便说得委婉了,李春雪哪里是不常买,她平生连胭脂铺都没踏进过一步。
嫁进程家前,她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填饱肚子。
“在我生长的村子中,人人都要下地干活,女子亦是。生活艰苦,但总有女子攒下银两,为自己买个胭脂、首饰,当时我也不理解,说出来不怕娘笑话,我从未奢想过这些,我只想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填饱妹妹们的肚子……”
李春雪说着说着便垂下头。
她抬起头,眼睛很亮:“我问那些女子为何要买这些,她们说,日子已经这样了,她们这辈子就是下苦的命,但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每次买下这些物件,用在自己身上,就觉得一天的辛劳都消散了。贫苦人家的女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富贵人家的女子。”
程老夫人闻言拍拍她的手,眼里又怜惜又欣赏:“苦了你了。”
她正色道:“你说得不错。第一家店铺是一年前刚开张的,生意刚刚有起色,没有倚仗,底下的人便是小偷小摸的动作,只敢从中捞一点小油水,倒也无伤大碍;至于你方才说的澜缕阁……”
程老夫人冷哼一声。
“程家下面的老铺子了,不过是仗着几分人情,近些年来愈发猖狂,倘若不是因为老爷他优柔寡断,哪里容得这群人这般放纵,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李春雪从未见过程老夫人这般气愤,连忙上前来安抚她。
“那……便这样放纵不管吗?”
这家店铺是程家财产来源的极大一处,这样下去,主家亏损的可不是一些。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是不想管,而是不能。春雪你聪慧,却不知晓从中的曲折。”
李春雪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回应。
“罢了,不提这些,春雪你是有天赋的,为娘相信你,日后定能担当大任。”
程老夫人笑道。
李春雪羞涩地笑笑。
“嘀嗒嘀嗒……”
两人扭头看去,窗外小雨淅淅,雨水从屋檐处滑落,惊起阵阵水坑。
“下雨了,天色已晚了,为娘就先回去了。”
程老夫人从屋中的角落取出两把伞,将其中一把递给了李春雪。
李春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止不住地勾起唇角。
在与程老夫人相处的过程中,她一直被肯定着,提醒着她——自己是有价值的,她的作用不是任劳任怨地做苦活,也不是嫁给男人换取聘礼。
狼狈地回到屋中,莺桃连忙迎了上来,递上干净的毛巾。
“夫人怎么带着伞,也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雨下得太大了。”
这雨变化得太快了,方才只是蒙蒙细雨,李春雪走到一半,便开始下起瓢泼大雨来,即使撑着雨伞,也没避免成为落汤鸡的结果。
李春雪拿起毛巾,搓了搓湿透的发尾。
莺桃奇怪地看了李春雪一眼。
怎么被淋湿了,夫人还一脸喜色。
李春雪顺手将面纱取了下来。
莺桃小声道:“夫人,这藤蔓痕迹似乎变浅了些许。”
话落,李春雪动作微缓,她走到铜镜前,仔细观察着。
似乎,真的变浅了些许,不过很细微的变化,倘若不是她努力地观察,定是注意不到的。
身上黏黏的,莺桃下去准备沐浴水了。
李春雪将被雨水打湿的外衣脱下,只着里衣。
她坐在凳子上,目光不自觉落在桌前。
那张纸条还在。
甚至位置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