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他这样不甘死去的遗憾又是什么?
在程雪意问之前,沈南音先道:“既然不要我的手,那我可以走了吗?”
瞎了眼还这么急着走,也不知道急着要去干什么。
应该是猜到程雪意会怎么想,沈南音不厌其烦地解释:“金山谷弟子被魔族掠走,我得去救他们。”
程雪意头疼欲裂:“你还记着这个?别管他们了,他们欺负阿青,还对你不敬,你既抛开了他们,就别再管了。”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是带来水魈和蜃妖魔患的那群魔族将人带走的,我在那几人身上留了一道魔气,这会儿能感知到他们还活着,但灵力没剩多少了。”
沈南音闻言起身就要走,被程雪意抓住手腕。
她尽量说得平和一些:“那种拜高踩低之人,就该叫他们吃点教训,只是丧失修为灵力而已,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沈南音反握住她的手道:“我特地请求苏长老将陈师妹安排在我的队伍里,就是怕有人为难她。有我在,没人能真的将她如何。金山谷弟子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此。”
“眼下修界危机四伏,他们若没了修为和灵力,和死了没有区别。”
程雪意盯着沈南音的侧脸:“真武明华道君可真是菩萨面观音心,他们那样折辱于你,你竟还觉得他们罪不至此?”
“我不在乎……”
沈南音话说一半,被程雪意恨恨打断:“可我在乎!”
沈南音怔住。
程雪意深吸一口气,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在乎,但我在乎!他们凭什么那样折辱于你?他们算什么东西?哪怕没那群魔族动手,我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沈南音怔怔地寻声望向她的方向,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欺负你,其他人都不行。”
程雪意咬牙将他推倒,沈南音看不见,只觉背后无靠,直直坠落下去,摔在柔软的被褥上。
是床。
等等。
这里不是什么魔族监牢,也不是什么鬼魅之地,这里似乎——
“我在这客栈周围布下了阵法,阵法之中时间流速会减慢,不管我们在里面待了多久,在外面也不过眨眼之间。”
“这阵法精妙深奥,纵然是我也只能坚持十二个时辰。”
“不过足够了。”
……客栈。
原来他们只是在客栈里。
时间流速减慢的阵法,他从前在秘境里见过,她若是神愿师叔的女儿,又与血魔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就是血魔和师叔的女儿,那血魔是从前天下第一的阵法大师,她肯定是会这些的。
只是她这么做是想——
“你方才不是问我,要怎么样才肯放你走?”
程雪意按住他的胸膛,刚好按在她留下的剑伤上。
她将他白衣拉开,看到那仍然在流血的伤疤。
都这么多天了伤口也没完全结痂,是因为伤得实在太深了,他又没时间好好疗伤的缘故。
刺这一剑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让他死。
若非他挪开一寸,剑就真的刺在他心脏上了。
饶是如此,剑光也是真切打在他心口处,击碎了那里面的心脏。
那颗碎裂的心脏不知是否已经拼凑好了。
程雪意俯下身来,轻轻舔去他伤口沁出的血珠,沈南音浑身一颤,挣扎着要起身,被她再次按回去。
“跟我做,做到你我尽兴,将白泽图引出来,你就可以离开了。”
沈南音说阵法是真的又如何,那她也不想用。
眼前明明摆着比费力开阵更快活轻松的方法,她为何非要用冒险用那阵?
她就要用这个人。
第69章 “程雪意,我求求你。”……
程雪意的要求简直无礼。
可她也从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沈南音那种规行矩步,君子端方之人,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与她重逢的时候,真正发生的不是什么激烈的争吵,也没有大打出手,反而是现在这样于床榻之上衣袂交叠,发丝缠绕。
他本能地挣扎,不肯就范,程雪意好像也不是特别想逼迫他。
她任由自己被他推开,跌倒在床榻上,定定看着他。
半晌,她忽然大发慈悲道:“你要真的这么不愿意,不做也可以,你走吧。”
沈南音愣住,无神的双眼诧异地转向她的方向,尽管惊讶于她突兀地转变,还是迅速起身,将腰封裹好,离开得果断利落。
程雪意侧躺在床榻上,衣衫凌乱,没有半点要阻拦的意思。
她也不起身,一手撑头,一手晃了晃手里的铃铛,仍然看不到那人有什么停顿,她眼底冷意阵阵。
食指敲了敲银铃,程雪意当着沈南音的面传音给羽浮光:“浮光,让寒林来找我,越快越好。”
沈南音本来都要走到门边了,听到这句话忽然走不动了。
他手扣在门上,哪怕瞎了眼睛,也能想象出背后的程雪意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耳力非凡,听到她似有若无地把玩银铃,漫不经心地将衣裙一件件脱掉,忘情地抚摸着自己。
那一声声的杀伤力远比她拔剑更让他溃不成军。
沈南音真的很难就这么离开。
因为他心中有个猜想。
哪怕那猜想的可能性只有十分之一,他也没办法就这么离开。
“真武道君怎么不走了?”程雪意漫不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方才不是还避我如蛇蝎,生怕我再拦着你吗?怎么现在又不肯走了?”
“难不成,你刚才那是欲擒故纵?”
程雪意转了个身,与沈南音背影对背影。
她向来不爱热脸贴人冷屁股,既然人家不愿意,她断不会一直上赶着。
她已经不是从前受制于人的乾天宗外门弟子,有的是选择。
可话虽如此,心里头却好像压了一块石头,人是转过来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脑海中还是残留他双目失明之后有些不稳的脚步。
灵骨天成的剑仙变成那个步履蹒跚的模样,明明满足了她的恶趣味,可她一点都不高兴。
不高兴那就算了,她是个善于变通的人,一旦意识到折磨沈南音不会再让她感到高兴之后,她就不想那么做了。
“你的眼睛看不见只是暂时的。”程雪意望着客栈简陋的床围,眼睛有些酸疼,可她懒得去揉,“出了我的阵法,你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之所以会让他暂时看不见,可能为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不想让人看见她的失态,也不想让人看见她的难过。
程雪意翻身趴在床上,脸埋在双臂之中,心里估算着寒林到这里的时辰。
寒林擅长易容和幻术,等他来了,叫他给她造一个旖旎的绮梦,应该也能引出白泽图。
“想来你也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要走就赶紧滚,别让我动手赶你出去。”
程雪意声音有些闷,因为脸埋在臂间的缘故。
她说完话就不再开口,但房屋里另一个人的气息并未就此消失,反而越来越近。
地面微微震颤,程雪意手臂缓缓收紧。
她不知道自己对不住沈南音吗?她当然知道。
无论是她的欺骗和背叛,还是现在的逼迫与言语中伤,都是对他极大的伤害。
可她本来就不是什
么好人。
她睚眦必报,伤她的人都会千百倍地报复回来,她的父母因他师尊而死,她近百年的人生中,每年都要经历四次噬心折磨,哪怕是逃出噬心谷之后这几年,依然每季都心痛如刀绞,她不会因为几个月的温存就忘记一切。
她可以勉为其难将他与陆炳灵分开,将对他的仇恨一笔勾销,这对她来说已经很大度了。
她甚至真的喜欢了他。
没有亏欠了。
程雪意自觉对他没有任何亏欠。
没人会知道于她而言,付出这一点点真心有多么难能可贵,尤其这个人还是陆炳灵的亲传弟子。
事到如今,一切终止也不是不行。
真心难付,却好收回,或许一辈子不见面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她今天就不该来找他,明日开始,她便再也不要管这个人,他日战场相见,他要为陆炳灵这个师尊置她于死地的时候,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绷紧的脊背忽然被人触碰,程雪意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忽觉面上一片潮湿。
她怔了怔,眯起眼睛,庆幸这个人现在瞎了什么都看不见,色厉内荏道:“别碰我。”
沈南音指尖一颤,倏地抬起手来。
忆起方才手下紧绷的肌肉,他双眼空茫,权衡片刻之后,再一次放下了手。
程雪意生气了。
她一把推开他,看他踉跄几下险些摔倒,咬唇说道:“真武道君觉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被你那样拒绝之后还会接受你?”
沈南音缓缓望向她的位置,虽然看不到,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太好。
半晌,他道:“你叫那位寒林过来,是要他代替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