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意轻轻摇曳手中的蒲扇,那本是来控制熬药的火候,不是什么女子专用的扇子,可她摇在手中,比团扇羽扇更要灵动迷人,朴素的扇面对比她漂亮的脸,更显出一种嚣张跋扈的艳丽来。
她挑眉道:“一个人是否有魅力,自己说了不算,要看旁人怎么觉得。”
“二师兄既然这么说了,那我想问问二师兄。
“你觉得我魅力大吗?”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让玉不染想起还躺在病榻上时,眼前拴着个铃铛,他几次吹动铃铛寻她,为她的安危牵肠挂肚。
她问题的答案,已在她飘来的馨香气息之中。
第39章 “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
玉不染直接从藤椅上跳了起来。
“程雪意,你别太过分了!”
他洒满了星星的眼睛震惊地望着她:“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既已有了心上人,怎可还对旁人如此,如此……”
“如此什么?”程雪意无辜至极道,“我被煎药的火烤热了,扇扇风而已,怎么着二师兄了?”
她跟着站起来,灰扑扑的衣裳上是最动人心魄的容颜。
“二师兄怎么好像灵兽院里的狐鸡叫人踩了尾巴一样,跳得那么高?”
玉不染指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程雪意恍然:“哦,二师兄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狐鸡,狐鸡是比较低阶的灵兽,之所以能被灵兽院收录,是因为它实在生得好看,一身白色羽毛,纤尘不染。”
纤尘不染……玉不染想到自己的名字,脸都气红了。
“程雪意,你可真是巧舌如簧,能把黑得说成白的。”他咬唇道,“你方才明明就是朝我抛媚眼了,我才这样大反应。”
“那也是因为你说我魅力大我才试试,现在看来,还真是很大啊。”
程雪意摇着蒲扇,一脸认真地感慨。
这让玉不染面色更红,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跟大师兄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玉不染坐回藤椅上,双手扶着膝盖,至今还没离开的原因,是程雪意给他的药还没熬好。
——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程雪意见他坐下,也跟着坐下来了,扇了扇灶上的火,温和说道:“二师兄想多了,我和大师兄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她瞟了他一眼,意有所指:“一视同仁的哦~”
“一视同仁?”玉不染看过来,抿唇道,“对自己的心上人和我一视同仁?”
程雪意自在地点头:“是啊,我在你们面前,都没怎么特别伪装过。”
刚入宗门那几年,为了能进太玄宫,为了得到所有人的好印象,她才是真的逆来顺受,日日伪装。
反倒是和真正的沈南音相识之后,因为阴差阳错认错人,逐渐暴露了自己的内里。
虽然还是藏着了一点,但已经比从前好许多了。
玉不染沉默许久,在程雪意开始倒药的时候,忽然道:“对我和他一视同仁,不觉得对他太不公平吗。”
程雪意动作顿了顿,笑着说:“乾天宗内,乃至整个修界,谁不知道二师兄和大师兄整日针锋相对,对他的未来宗主之位虎视眈眈?没想到有一日,我居然会从二师兄口中听到为大师兄抱不平的话,原来二师兄只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偷偷敬慕关心着大师兄呢?”
“别恶心我好吗?”玉不染拧眉看来,“与他何干?我今日废话这么多,不过是不想你——”
说到这里又顿住,看起来十分憋屈。
“不想我什么?”程雪意倒好了药,手指轻抚药碗边缘,“有些烫,凉一凉再喝。”
说完就摇着扇子,帮他吹汤药。
黑乎乎的汤药散发着淡淡的橘香,一点都不难闻,想来喝着也会很适口。
玉不染长睫颤动,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抓住了衣袂。
“程师妹,我受伤之后躺在碧水宫,除你之外,无人对我手下留情。我领你的好意,便不想你太沉溺于大师兄这个人,你会很受伤。”
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你和大师兄才接触多久?我可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远比你了解这个人。一直以来,大师兄都是被师尊以未来宗主的标准培养的,他骨子里和师尊就很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他们这样的人眼中,没有什么是比宗门更重要的,他可能真的喜欢你,但不会无条件。一旦你触及他真正的底线,就会被立刻提醒你的僭越。”
稍稍一顿,玉不染眼神更冷肃了些:“换一种说法,就算他真的无条件喜爱你,那更是一件坏事,你们绝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程雪意扇风的手没有半点停顿,单手撑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哦?怎么讲?”
玉不染快速道:“师尊虽然没有明面上说过不允许座下弟子成婚,但你真和他走到师尊座前,让师尊看到他对你的感情,得到的大约不是成全,而是反对。”
“师尊讨厌不稳定因素,是以这些年宗门内的大小事务从不要我插手,他觉得大师兄最稳妥,就事事要他去做,我从来没有接触核心宗务的机会。”
“程师妹能让大师兄对你无条件喜爱,这对师尊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
“程师妹觉得,若师尊要你和大师兄分开,大师兄会怎么选?”
“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玉不染说得极其坚定。
程雪意终于不扇风了,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药碗递给他。
玉不染愣了愣,伸手接过来,低头喝药,果然,药汁淌进口中,是清甜适口的。
他大口喝完,唇边有些残留,正要自己动手擦掉,眼前递来一条水蓝色的帕子,帕子角落绣着漂亮的贝壳,就和程雪意发扣上的一样。
玉不染胸闷了一下,手不自觉接了过来,却很难真的用它来擦嘴角。
这么干净漂亮的帕子,怎么可以弄脏。
他最后只是攥在手里。
“没想到二师兄这么关心我。”程雪意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动作,“起先你阴阳我魅力真大,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觉得我在你这里没得手,就特意去寻大师兄献媚,谋一个入法宗座下的机会呢。”
玉不染攥紧了她的帕子,匪夷所思道:“我怎么会那么想?都跟你说了我很了解大师兄,这种事你直接开口,他肯定会拒绝,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用你说他都会去做——”
稍顿,他拉着个脸:“所以是他自己主动去做的,对不对?”
程雪意笑着点头。
所以她才在那么美丽的地方,和沈南音那样亲密地纠缠。
玉不染耳边回荡着程雪意问起他关于师尊收徒的问题时,他那理所应当劝她放弃的态度,当真是和大师兄完全两个极端。
……他向
来比他更会讨人欢心。
在师尊面前是,在眼前这个人面前也是。
玉不染站起来,语气僵硬道:“药喝完了,我也该走了,总之,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照顾我一阵子,比旁人有心,我言尽于此,你自己要有分寸。”
他转身想走,程雪意却在此刻说:“我对二师兄的照顾,值得二师兄为我这样考虑,但大师兄为二师兄夺修月草,为二师兄多次善后,依然只能得到针对。其实我很好奇,二师兄为何那么讨厌大师兄?”
“就只是因为他让别人都看不见你的存在吗?”
玉不染倏地回眸,一字一顿道:“讨厌?不,程师妹说错了,我不是讨厌他。”
“我恨他。”
玉不染咬牙说了三个字就匆匆离开,并不透露内里原因。
程雪意真的有点好奇他们之间的渊源,但既然人走了,那就算了,她忙得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是拿来打发时间的。
玉不染说了那么多,是不是好心都无所谓,反正她也从来没想过真的和沈南音公开,她只要拿到白泽图就行了。
应付他这么久,她都困了,天晓得她硬撑着和他搭话,都是为了这人可以别公报私仇,在内门比选上为难她。
确保他不会那么做之后,她一身轻松,劳累几日,实在困倦,便靠着身边的病榻小憩片刻。
本打算只歇息片刻就去修炼,筑基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她得赶紧再转化一点力量出来,至少要到金丹才能让静慈法宗对她刮目相看,收入门中。
可她真的太累了,殚精竭虑,枕戈待旦,蒲草阁太安全,太温暖,她这一靠,居然沉沉睡了过去。
散在身侧的发辫因为身子无意识地倾斜,越发靠近煎药的炉火。
在发尾快要被火燎到的时候,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及时将火熄灭,轻轻捧住她的发辫,将它妥帖地放在了她胸前。
绣着鹤吞日月暗纹的雪白衣袂微微叠起,是沈南音蹲在了程雪意身边。
他动作很轻,程雪意睡得熟,没有发现。
看了看蒲草阁里现下无人,沈南音便没有起身,顺势靠在了她身边。
他抬手为她抚过额前碎发,看着她睡着之后异常乖巧柔软的眉眼,拂开碎发的手便舍不得离开,情不自禁地落在她额角。
她身上的确没以前那么冷了,蒲草阁温暖如春,她在里面穿夏衫也不冷,靠着炉火睡着,额头甚至微微出汗。
沈南音并拢双指,为她将汗珠抹去,眼睛在她脸上看啊看,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
从前觉得他们道不同,不相合,如何都不该走到一起。
现在想着的却是,纵然有一日他们真的遇到不同的分岔口,背道而驰,他也会越海跨山,寻一条路和她走到一个终点。
人心或许就是如此。
从前他不懂为何有人要修无情道法,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人若无情,便不会有被这些变换多端,都不像自己了的困扰。
难得抽出时间来看她,她在休息,这样静静相处片刻,见她睡意沉,沈南音也不想打扰,他时间差不多了,也得走了。
本想留下外衫给她盖上,但蒲草阁并不冷,她都出汗了,何必多此一举。
最后沈南音什么都没做,安静离开了,来去无痕,程雪意醒来完全不知道有人来过。
三日后,内门比选终于到了,程雪意是外门弟子,要参加比选得从外门弟子的屋舍出发,所以她先离开了碧水宫。
苏长老和张懿等几个师姐早早为她加油助威,希望她旗开得胜,拜个好师尊。
程雪意心知苏长老有收她为徒的意思,但她另有目标,只能装傻。
回了屋舍,就见阿青什么都准备好了,使劲朝她招手。
“雪意,快来!要来不及了!”
程雪意跑过去,接过阿青递来的大包小包。
“比选一共三道关卡,分别要不同的手令,都在这个小包袱里了,发下来我就替你领了。”
“还有这个,这里面都是吃的喝的,都是按你喜好准备的,说是三道关卡,走过一道恐怕都得好几日,到那里面也没有吃喝,你虽然筑基了,也要带着些,万一饿了呢?”
程雪意乖乖地把东西都背在身上,纤细窈窕的身姿背上几个大包,看起来好像龟丞相,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