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一百五十四节 理论
孟聚一愣,柳空琴的回话很古怪,不过他也知道这女子一向特立独行,干咳一声装作没听清:“我这边还好,柳姑娘,上次打仗时,你的眼睛出了点小问题,现在没事了吧?”
柳空琴淡淡摇头:“那是冥觉用的过度了,损了视觉,修养好了,现在没事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以后可要当心了。”
自靖安大战后,孟聚已有两三个月没见过柳空琴了。
看到这个俏丽女子,孟聚就不由回忆起东平时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是,柳空琴还是叶迦南的亲信,自己也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候督察,小军官,跟着刘真到处去干点私活找外快,叶迦南则还是高不可攀的恐怖美女蛇镇督长官。
短短数月,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想起了往事,孟聚感觉温馨又悲伤,甜蜜又苦涩。
在东平时,他与柳空琴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但突然在叶家门外重逢,看着她的容貌秀丽依然,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亲切,感慨道:“柳姑娘,你可是一点没变啊!”
柳空琴玉容沉静,看不出什么波动着,她淡淡地微笑着:“你倒是变了——听说,孟督查你已经升任镇督了,先恭喜了。”
“谢谢,其实,若不是柳姑娘您大力相助,我早死在靖安城外了,这个同知镇督,我受之有愧啊。”
“孟镇督莫要客气,你是有才能的人,叶镇督身前最赏识的就是你,你接任她的位置,那是最合适的,她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孟聚蹙眉,柳空琴一口一个“生前”,又是“在天之灵”,说的好像叶迦南死了一般,不过,既然对方提起了这个话题,他也顺着问:“柳姑娘,最近您可见过叶镇督吗?”
“见过,我现在每天都见到叶小姐。”
“哦?她如何?还好吗?”
柳空琴侧着头想了一阵,还是叹道:“也不怎么好——她怎么可能会好?”
孟聚也跟着叹气,说真的,他真的很同情叶迦南:一觉睡醒,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自己突然长高长大,身边的人都是古古怪怪的,齐心合力瞒着她一个秘密,一些熟人不见了,却多了许多陌生人,自己哪都去不了,被关在院子里养着,就跟笼子中的金丝鸟一般——碰到这么多诡异的事情,倘若是东平时的那个我行我素,风风火火的“叶镇督”,她怕不得疯掉?
“柳姑娘,提说前两天,叶小姐去洛京署那里找过我,这你知道吗?“
“知道,事实上,还是我帮着把叶小姐找回来的。”
孟聚默默点头,他又问:“叶小姐找我有什么事,你知道吗?”
柳空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她摇头说:“知道。”
“啊?能告诉我吗?”
“叶小姐说,她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她说,她是准备要任东平同知镇督的人了,突然被你抢了这个位置,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于是决定来找你麻烦了!”
孟聚不禁摇头苦笑,他暗暗庆幸,自己没被叶迦南找到了,不然的话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好。
柳空琴话锋一转:“不过,我猜测,这个不过是表面的理由吧?”
“表面的理由?”
“孟镇督,叶小姐所说的理由,并不像她一贯的风格,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突然偷溜出家门,就为了找一个陌生人算账——我觉得,这只是她的借口罢了,应该还有别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柳姑娘,你指的是什么?”
“这个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未必确实,不过,上次,在家主面前,叶小姐与你见过一面,听说,孟镇督你对叶小姐说了些奇怪的话?回去以后,叶小姐就问我了,问我知道你这个人吗,她对你感觉很好奇,找人打听你的事——我觉得,她对你感兴趣的程度,不同寻常。
最近,叶小姐碰到了许多奇怪,难以解释的事,我想,她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去找你,怕是希望能在你身上解开这些谜团吧。”
“为什么是我?叶小姐身边有她的家人,她的父亲,佣人,侍从,那么多人,而我只与她见过一面,为什么她会觉得我能帮她——难道,叶小姐,她还记得我?”
柳空琴淡淡望了他一样,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
“孟镇督,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第一次见面,但莫名其妙的觉得某人很可亲——或者很可恶?或者,你第一次到某地,或者经历某场面,忽然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周围的环境也似曾相识,好像来过一般?“
孟聚肯定地点头:“有!好像什么时候梦到过,但又记不起来了。”
“这就对了,叶小姐的主魂魄丧失了,但她还有剩下的残余魂魄,这部分残余魂魄对你会有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或许她觉得你十分可亲,可以信任,或许他恍惚觉得你很熟悉,仿佛哪里见过,可能连叶小姐本人都没意识到,也说不清楚,但她就是觉得你很亲近,能帮她,所以想方设法找借口接近你。
孟聚点头,他明白柳空琴的意思,两人伫立良久,心中感慨,却都无法言语。
孟聚郑重,字斟句酌地说:“柳姑娘,您是冥觉大师,也是亲身见证过这件事的人,无论是出事前的叶镇督,还是现在的叶小姐,您都见过也相处过,我想请教您一件事,可以吗?”
“孟镇督,您请说。”
“您觉得,出事前的叶镇督和现在的叶小姐,她俩还是一个人吗?”
孟聚问的有点没头没脑,柳空琴确实明白他的意思。
她微微蹙起秀眉,平静眺望着身边起伏的树林,却是久久没有回答。
孟聚也不催,他伫立着,安静地等候着。
呼啸的北风吹过,晶莹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两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良久,柳空琴坚决而缓慢地摇头:“她们决计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四目默默相对,孟聚颓然地低下头,心中悲楚:除了相貌相同外,两个“叶迦南”并无丝毫相同之处。
他苦涩地说:“谢谢,柳姑娘,谢谢您告诉我,毕竟三年了……”
柳空琴摇头:“孟镇督,你听我说完,现在的叶小姐,那当然与你认识的叶镇督不同,但她也不是简单地回到三年前。
那时的叶小姐,并没有如今的叶小姐这么坚决,勇敢。比如突然离家出走跑去偷见你——从前的叶小姐两步不出深闺,她没胆子也没勇气做出这种事,她也不懂得撒谎骗开守护的家人,被抓回来时已经准备好了借口应付家主——虽然不是很完美,但也能交差了,这种周密的计划,以前她不懂。
还有一些细微的地方,现在叶小姐生气时会脱口骂出:‘老娘怎么怎么的’——三年前,叶小姐虽然脾气掘了一点,但她骂不出这样的市井粗语的,我记得很清楚,这分明是小姐到了东平后才跟丘八们学的。”
“啊,柳姑娘,你的意思是……”
问话的时候,孟聚的声音微微有点发颤,心中忐忑。
“瞑觉之事,死生之事,真正的魂魄到底怎么回事,叶家虽然研究了很久,其实所得还是很浅的。家中的理论认为,储存瞑觉复活,就等于魂魄回到了三年前,但从目前的情形看,我倒是觉得,应该说是三年前储存的魂魄和如今残余的魂魄结合的作用,诞生了一个不同于两者的新魂魄。”
柳空琴说了一通理论,孟聚听的头大,他艰难地理着思路:“这就是说……”
“就是说,现在的小姐不是三年前的叶小姐,但也不是出事前的叶镇督,她是一个有着两者特点的新人,她会做出什么反应,做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出。
也正是因为复活魂魄的脆弱又不稳定,所以叶公爷一直不敢让小姐接触外界,也不敢告诉她东平的事,就是怕她受到刺激会生什么变故。
孟镇督,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但人力有时而穷,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揪住不放,痛苦的是你自己。”
以前,孟聚最欣赏柳空琴的就是这点,她做事也好,说话也好,干脆明快,从不拖泥带水——但此刻,他却深恨柳空琴的坦率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问:“叶公爷,他可是知道我与叶镇督的事了?”
“我没报告过,但家主高深莫测,谁也看不出他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
“是啊,叶公爷高深莫测,哪怕泰山崩东海倾,他也不会动一下眉的——柳姑娘,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后会有期,你多保重,先告辞了!”
孟聚失魂落魄,他匆匆对柳空琴行个礼,回头走向马车,但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孟镇督,我不明白一件事。”
孟聚站住了脚步,他回头:“嗯,柳姑娘有何指教?”
“你在战场是纵横驰骋,也有勇气跟家主发脾气,既然你喜欢小姐,为什么你不敢堂堂正正地向家主提亲呢?”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一百五十五节 应酬
孟聚缓缓回身,柳空琴一双秋水妙目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心情悲愤,胸中激荡着千言万语,但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对视良久,在对眸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双方都已心知。
柳空琴轻叹,她微微欠身,转身飘然离去。
孟聚孤零零地站在风雪中,怅然若失。
当孟聚回到总署的宅院时,天已经暗下来了,管家向他禀报,有一位总署的军官在屋里等着他了。
“总署的军官?”
孟聚走进客厅,一位便装的陌生男子迅速地站起身来,向孟聚躬身行礼:“卑职廉清署督察陈云清参见镇督大人。”
“陈督察莫要多礼,请坐吧,不好意思,出去办点事,让你久候了。”
“孟镇督客气了,卑职也是刚来不久。”
孟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陈云清年纪不大,身材微微发福,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绸缎长衫,他有一张很有亲和力的圆脸,笑眯眯的,目光灵动,气质朗朗大方,倘若不是他自报身份,孟聚会把他当做某个二世祖员外而不是一个东陵卫军官。
陈云清也在打量着孟聚,来之前,他已知道,东平行省的同知镇督孟聚是一位“绝世骁将”,总署的嘉奖令上写得很清楚,这位猛人在靖安战役中单刀匹马的杀入魔族军中,一人斩了魔族的国师和几十员战将,夺了魔族王旗后安然退出。
这样的说法,总署的军官们私下都是嗤之以鼻:瞅准空子冷不防冲进去偷袭或者抢了敌旗就跑,这种事是有可能的,但一人横扫千军,这种事怎么可能?
不过再怎么吹,里面肯定也有一两成真实,在陈云清印象里,孟聚定是个身材壮硕、肌肉发达、声若洪钟的粗莽悍将!
此刻,看到孟聚真人,陈云清吃惊得合不上嘴来。
面前的男子是很年青——不过之前已经有一位更年轻的叶迦南了,所以二十来岁的同知镇督倒也不是很稀奇,令他吃惊的是孟聚的相貌: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身材消瘦,举手投足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说话和气有礼,只是神情不知为何有些恍惚,心不在焉——这哪是什么猛将?分明只是一个白面书生而已!
“边军那群瘟生,也不知收了这厮多少银子?居然硬生生把这个白面书生捧成了‘绝世骁将’,委实也太无耻了——这厮也真是好命,靠着吹捧居然混了个同知镇督,真是气死了人,唉,这世道,还是我这种老实人吃亏啊!”
想是这么想,陈云清脸上却是丝毫不敢流露,对着孟聚毕恭毕敬,并非因为孟聚是同知镇督——同知镇督虽然在地方上很了不起,但总署这边的镇督、同知镇督大把,见惯了倒也无所谓,但一个深得总镇白无沙信任和赏识的同知镇督,那就不可轻视了,同时孟聚对白无沙是有救命之恩的——这种背景的同知镇督,哪怕就他烂的跟一坨屎般也没人敢招惹啊!
“孟镇督,听说您这几天要去京里各个衙门走动一下,上头差遣卑职来协助您,卑职听候您的差遣,有什么吩咐,您只管交代下来就是了。”
心头还挂念着与柳空琴提亲的建议,孟聚有些心不在焉,陈云清把话说了两遍,他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哦,是这个事啊?陈督察,老实说,这些事,我还真的一窍不通,总署既然派你过来,那肯定因为你是行家,就拜托你代为筹划了。”
陈云清心下鄙夷,脸上却依然笑吟吟的:“是是,孟镇督事忙,自然顾不上这些琐事了,卑职这里有点想法,孟镇督您看着有什么不对,卑职这就顺便改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恭敬的双手递给孟聚,孟聚接过来,展开看了下,纸上密密麻麻,都是跟各部官员的应酬日程安排。
“二十一日,白天拜见兵部的高官外郎、崔主事、黄令使、卢令使,约下晚宴定在西坊的群芳楼;
二十二日,约见户部的陈主事和李主事,约请在西坊的宴歌台酒楼;
二十三日,约请刑部北疆清吏分司的南木主事、白主事、陈令使等人,约晚宴在西坊的天河酒楼;”
孟聚看那日程,排的密密麻麻,一直排了十几天,名单上的官员怕不有近百人,他不禁咂舌,看着孟聚面露为难,陈云清恭敬地说:“孟镇督,这是卑职初步拟的计划,您看着有什么不妥的,请只管提出来就是了。”
“陈督察,这么多人,是不是多了些?”
“孟镇督,名单上的官员都是在京里各衙门能说得上话的、跟我们陵卫关系也不错的,有些官员,卑职估计未必能请得到,在名单上就没列上,将来真的弄起来,说不定还要临时增加一些的。”
“哦!”孟聚暗暗头大,看来无论哪朝哪代都一样,京城的官多这是从来不变的真理,自己一个同知镇督在外省可以称霸一方了,但在京城这边,各部里随便揪个斟茶倒水的出来说不定都是四品官。
他又看下名单,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徐员外郎和高员外郎都是刑部的,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请呢?还有大理寺的几个判案官都是,合在一起请呢,也能节省点时间。”
陈云清含含糊糊说,虽然同在一部,但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放到一起反倒不好——话没说完,孟聚已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了。”——拉关系应酬也是学问,稍不留神,不说拉关系了,不得罪人就不错了。
再看了一遍,孟聚将纸递回陈云清,沉吟着说:“陈督察,你计划的很好,只是我这边,怕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这样吧,你提出两点要求:第一,按照规定,接到任命书一个月内,我必须得走马上任了,所以,时间上你得压缩一下了;第二,我虽然就任了东平行省的同知镇督,但跟总署这边的各署长官来往的不多,希望有机会能与他们结识一下,陈督察您是否能帮着安排一下?”
陈云清苦着脸:“孟镇督,您一边要减少应酬的时间,一边又要添加总署这边的人,这两个要求让我很难安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