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在伤口处的剑意,注定他命不久矣。
但是空见禅师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伸手一抓,之前安忍不动袈裟破碎时所化的点点佛辉被凝聚起来,形成一道佛印,弹指射出,落向远方天际正在恢复伤势的岳鼎。
“你曾因佛缘修炼过《过去燃灯经》,而《大乘渡厄法》本是出自《现在如来经》,贫僧所学的《地藏大愿经》则出自《未来弥勒经》,愿你能统合三法,明悟过去、现在、未来之理,称霸三世,唯吾独尊。”
故意让岳鼎独自领军在外,对付魔族余孽,便是为了培养他在弟子中的威望,若是强行带在身边,反倒会被自家师兄弟三人压住光芒,不宜他的成长。
空见禅师的苦心终见成效,明了后继有人,即便自己往生,禅渡宗弟子不至于群龙无首,他彻底放下了牵挂,口念《地藏十轮经》,身躯渐渐消散,献祭精气神三元。
“佛为天藏大梵说二种之十无依行法。复谓虽是破戒诸恶比丘,犹能示导一切天、龙、人、非人等。能令诸有情睹其形相,而生十种殊胜思惟。故不得非法加害。佛复告知地藏菩萨,末世有十恶轮,帝王旃荼罗、宰官旃荼罗等,与破戒恶行比丘互为朋党……”
每一滴血从他的身上渗出,就化作一尊佛陀,挡在篆颅皇的身前。
地藏大愿,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等到空见禅师散去全身精血,只见万佛齐现,怒颜朝宗!
破碎的星辰重新凝聚成星云旋涡,或涨或缩,生生不息,时而收缩成一个若有若无的点,时而铺天盖地的膨胀开来,须弥可化芥子,芥子可纳须弥,亿万星辰生了又灭,灭了又生,循环不息,往复交替,简直无有穷尽。
“既然往生极乐,何必强留牵挂在人间!”
极道剑气破空贯出,冲入云霄,方圆百里的云层尽被搅动,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天地元气呈漏斗形,从天际向地面轰然压下,令方圆百里之内都出现一种数万米深海才有可能出现的恐怖巨压,霎时碾碎了万佛虚影。
篆颅皇脱困而出,猛地转身望向九幽素女的位置,心头一阵剧烈的危机感涌动,心知自己被禅渡宗三僧拖延了太长的时间,对方的禁术即将完成。
“越是关键时刻,越会生出焦虑的情绪,你们的一想一念都在我的掌握中,连什么时候能完成禁术都一清二楚,如何能成功?”
篆颅皇心念一动,就要挥剑斩杀九幽素女,蓦地,天际一暗,光影斑驳,抬头望去,只见无穷剑气从修士与魔军激斗的战场处飞出,如彩虹桥一般跨过苍穹,朝着他轰掣而来!
却是失去山子熏的统合后,四大剑阵相继被魔族所破,而秋萍真人干脆以无相剑体散化成剑气,然后统领着剑阵残留的剑气,朝着篆颅皇袭去。
“圣华丹极裁无定!”
借助诛仙之威,秋萍真人将《圣裁剑诀》催至极点,宛若大日东坠,圣耀剑光如天河倒悬一般疯狂倾泻而下,将篆颅皇吞没其中,引动空间波动明灭起伏,光暗交错不定。
“快,这一剑困不了他太久,抓紧时间完成禁术!”秋萍真人着急催促。
“不是太久,而是极短!”
不断穿梭的无穷剑气中传出篆颅皇威严的声音,随即就是一剑破空,极道之力无物不破,竟是将圣耀天河拦腰截断,剑气破碎如琉璃,纷纷散去。
“你休想出来!”
秋璃真人凭借无相剑体的衍生之能,转化精元为剑元,再度统合溃散的剑气,又重新如积云般砸落下来,困住篆颅皇。
“哦,是羽化宗的无相剑体,将精元转化成了剑元,从而拥有无限衍生之能,让剑气可以跟血肉相互转化,但终究并非不死之身,只要一口气将所有的剑气斩灭,你便没有复生的希望。”篆颅皇将无相剑体的奥妙娓娓道来。
这才是他比魔族更为可怕的地方,因为他对玉洲各门各派的绝学如数家珍,异常的熟悉,所以能轻易抓住弱点。
“东极青华,剑引万灵!”
篆颅皇再运《六御剑经》,剑意凝聚出东极青华大帝虚影,妙道真身,紫金瑞相,端坐于七宝芳骞林中之九色莲花宝座,身下一九头青狮口吐焰,簇拥宝座,头顶环绕九色神光,放射万丈光芒,众多仙真、力士、金刚、神王、金童、玉女侍卫身旁。
东极青华大帝,在天呼太一福神,在世呼为大慈仁者,在地狱呼为日耀帝君,在外道摄耶呼为狮子明王,在水府呼为洞洲帝君,他是化身最多的神君,号称寻声救苦天尊,只要在危难之时,念诵天尊圣号,他就会随声赴感,前往解救。
此招一经引动,秋萍真人顿觉失去了对其他诛仙剑气的控制,那些剑气如同倒戈相向,不仅不听他的指挥,反而向内压缩,限制他以无相剑体转化而来的剑气,凝固空间。
“你的无相剑气亦为肉身,剑意亦为心念,每一道剑气中都藏有你的念头,因此你所化的每一道剑气所在的位置,我都一清二楚。”茫茫剑光之中,传来篆颅皇的声音。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无相剑体所化的剑气被强行压缩在一条直线上,一股空前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在秋萍真人的心头,仿佛下一刻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就在青华剑气即将勃发瞬间,忽闻远方的九幽素女道:“完成了!”
挥笔一抹,寿元尽消!
青华剑意戛然而止,即将喷发的剑光溃散开来,篆颅皇看着自己即将消逝的身影,微微叹道:“还是慢了一步,游戏结束了啊……”
随即烟消云散。
没了那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精神威压,众人如释重负,整个人轻松下来,尽管明白还有残留的魔族,但已算不上威胁,因为笑藏魔君和几名破阵而出的魔王,都已逃之夭夭。
“尊天神皇,天庭掌教,我们居然要对付这样的敌人……”
“真是个疯子,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好好的一教之主不当,非要给魔族当先锋。”
“好歹能松一口气了,现在不敌,不代表未来没有机会,极道强者又怎么样,龙魔之主还不是死在我们手里,只要谨慎策划,小心谋算,迟早能陷他入彀。”
……
经历诸番大战,消灭了一个又一个看似无法战胜的强敌,闯过无数次尸山血海,以及看起来不可翻越的绝境,众人的心性早已磨砺得无比坚韧,并不会因为敌人是天庭掌教就生出绝望之念,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甚至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剩下最后一人,他也会战斗到底。
所有残存下来的修士,只要战争结束后回归宗门,好生修养,将来都会成为各自宗门的顶梁柱,他们的未来不可限量。
就在众人松懈之时,一道恢弘剑华从九天而落,吞没秋萍真人的身影,将无相剑体所化的剑气全部湮灭,令他身死道消!
“游戏结束,正式的杀戮开始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虚空中降落,白衣描似画,横霜染风华,淡然带着冰冷的目光,流泄如水如月华,其身姿超凡而孤高,脸颊上挂着的笑容,冰凉而淡漠。
众人脸色惊变,只因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真实不虚,分明是本尊降临!
第1054章 苏醒
在篆颅皇真身降临的那一刻,杂吵的战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死寂得宛若坟场一般。
秋璃忿忿不平道:“这家伙怎么不守信诺,亏他还是天庭掌教,堂堂的极道强者,居然言而无信!”
此时,唯有寥寥数人能以平静的心态应对,罗丰便是其一。
“第一,他从来没说过,只要毁去投影分身,就会放我们一条生路;第二,猫戏耍老鼠的时候,你能指望猫会跟老鼠讲规矩吗;第三,身为背叛种族的大叛徒,他还有什么信誉可言,至于身份和地位,都与信誉无关,谁也没规定强者就一定不能撒谎,相信敌人的话,才是真正的天真。”
秋璃瞥了罗丰一眼:“你小子是站在哪一边的?这个弱不禁风一副孬种模样的老混蛋不按规矩出牌,这个时候明明就该乖乖地认输退下,给我们休养生息,重整旗鼓的时间,之后才展开决战才对。”
“既然你能想到这些,对方又怎么会想不到,所以他才更需要消灭隐患,斩草除根,正如他自称的那般,他要做一个纯粹的恶人,而一个纯粹的恶人是不会遵守承诺的。”
“你倒是挺理解他的,是因为他的性格跟你的化身十分贴近吗?”
“的确很像,但也只是像罢了,尊天神皇终究是有追求的人,无论他的追求多么的让人难以接受,叫人难以理解,可他毕竟是朝着这个目标在前进,而我的化身没有任何追求,恶也好,善也罢,他只凭兴趣行动。”
罗丰一边说着,一边鼓动着阴阳之气,化消残留在身体中的雷劲,他缓步向前,道:“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对方刚刚突破规则降临,功体尚未恢复,加上我们击杀了他的投影分身,对本体也会带来反噬。不要被他的名头吓到,仔细体会的便不难发现,论修为他并不比之前的分身强上太多。”
秋璃深吸一口气,止住双手不可见的颤抖,她虽然表面装得大大咧咧,神经一如既往的粗犷,谈笑风生不将对方放在心上,可实际上仍受到了影响,只是有意遮掩着,不想让他人瞧出来。
天庭掌教的威能,有时候比那位长期藏于幕后的虚空强者万古帝君更深入人心。
“确实,他的修为并没有比之前的分身强上太多,看来是尚未适应此界的缘故,不过他终究是八重不朽境的极道强者,拥有无限的精气神三元,已然是不死之身,许多能对付分身的法子,对他可不起作用,而且他的修为正在急剧恢复中。”秋璃的脸色依旧凝重。
哪怕修为相当,分身的威胁也远远不能跟本尊相提并论,前者只是空有力量和根基的傀儡,后者才是真正渡过了天劫的考验,拥有完整的力量,不存在短板的存在。
修士的晋级,本身就是一种全方面的提升,在相同的条件下,高境界的修士适应性和抗性比低境界的修士要高,而不像异族的修行体系,存在着偏重和缺漏。
罗丰收束声音,缓缓道:“魔族在赌局开始前留下诸多的暗手,使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显得极不公平,可就算知晓了这一点,三教六宗的高层们仍然选择了接受,而非拒绝,他们不可能同意一场完全没有胜算的赌局,也不可能白白送我们去死……”
秋璃会意:“你是说,我们这边也有那群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留下的底牌?”
“不知道,情报太少,我不清楚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同意赌局,而从尊天神皇口中说出的事情未必是真。”罗丰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但不等秋璃抱怨,便又道,“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只有等待奇迹发生了,否则就凭目前的战力,我们顶多只有一成人能够逃生。”
秋璃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你说的对,剩下我们能做的,只剩下拼命了。”
虽说是拼命,但秋璃倒也不会真的冲上去跟篆颅皇战斗,因为这么做不是拼命,而是送死,没有特殊的功体,就不具备跟篆颅皇正面交手的资格,否则连余劲都承受不住,别想影响到尊天神皇的行动。
在场之中,有资格与篆颅皇交手的没有几人,或者说,能接下对方一招而不死的,没有几个。
冥海真人使出界域之力,侵蚀现实世界,只见无穷的幽冥之气衍化成铺天盖地的阴云、悲啸嘶鸣的寒风、冰封千里的荒原,漫天寒气化为一个个拇指大小的颗粒,迅速成形,变成一朵朵璀璨晶莹的冰莲,莲花之中又绽放出璀璨绚丽的莹莹幽光,漫天飘扬,成为整个无边灰暗阴霾天地的唯一光辉。
这些黑色的冰晶莲花回旋着,形成一股难以想象,寒彻人心,冰封灵魂的幽暗风暴,吹向篆颅皇。
但是下一刻,寒气消逝,幻象全消,界域破碎。
篆颅皇只是拔剑出鞘,倾泻而出的锋芒剑意就将整个冰冷灰暗,毫无生机的世界彻底剖开,而他随后一剑斩向冥海真人。
冥海真人早有防备,身如幻影,遁入黑暗之中,与之融为一体,难见虚实,但这一剑却如影随形,锁定了神魂,禁锢了虚空,令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剑光闪过,便将整片黑暗都一分为二,连带着藏匿在里卖弄的冥海真人也不例外,他的身躯被斩成上下两半,而且下端躯体迅速崩溃,化为虚无,上端的躯体则堪堪维持住脑袋,其余部分同样被残存的剑气所吞噬。
他与那具霸鬼化身拥有相同的功体,黄泉不枯,鬼体不灭,因此才能在这一剑下保住性命,饶是如此,他也失去了战力。
与此同时,九幽素女祭出生死簿,高悬头顶,大量的生死之力浇灌而下,似乎在改变着她躯体,朝着一种既在轮回,又在涅槃的矛盾状态蜕变。
生死之力在她身上反复变幻,时而为生,时而为死,时而又生又死,生死界限在她的身上变得模糊,既是对立,又为统一,看起来类似传说中的半人半鬼之躯,但更为高明,而且并不稳定,似乎时时刻刻都处在改变的状态,宛如一堆变数因子组成的集合。
如果是之前游戏状态下的篆颅皇,很可能会什么都不做,只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九幽素女完成身上的蜕变,犹如猫戏老鼠,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笑看对手的挣扎。
可如今本尊降临的他,誓开杀戒,根本不在意所谓的身份地位,觑见九幽素女的动作,当即便要挥剑斩杀,中止过程,消灭变数!
“恸天一羽,狂雷裂界!”
倏忽间,无穷无尽的云海剧烈奔腾,乌云滚滚之间,电光游离,孕育出一股可怕的毁灭雷霆之力,随后雷光千转,巨响叠叠,震裂乾坤,一柄长枪携带着万丈雷霆,弥漫着无穷威能,横行长空,猛然射向篆颅皇。
本来觉得瀛仙宗里已经没了能入眼的强者,篆颅皇不曾将此枪放在心上,哪怕声势再怎么浩大,到了他的境界已是毫无意义,可是此枪在接近时猛地爆发骤盛光芒,灿若烈日,直透入眸,紧接着世界就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哦?”
略带讶异的轻叹一声,发现自己竟而被挪移到了一处万雷奔腾,濒临毁灭的小千世界中,篆颅皇不敢大意,回旋剑锋,携带着滚滚极道真元斩向雷霆之枪。
长枪上携带的圣邪极力爆发,在封闭的虚空中回荡起阵阵闷雷之声,又如许多事物不断粉碎时发出的声响,一开始遥远如同天外传来,但转眼间已越来越越大,响彻天地,而小千世界就像是一块镜子突然被石头砸了一下,生出许多裂痕,下一刻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支离破碎。
“这个方法真的有效。”
司空玄啧啧称奇,同时又拿出一柄有着螺旋纹路的赤红长剑,好像箭矢一样放到虚妄神弓上。
与此同时,罗丰站在侧旁,催动圣极大道和秽绝大道,尽数汇入到赤红长剑中,在里面凝聚成圣邪极力,这件中品宝器承受了超出自身界限,且不受控制的力量,器灵发出一声悲鸣,器身上绽现裂痕,但罗丰并没有停手,继续灌入圣邪极力。
这是罗丰想到的另外一种发挥圣邪合招的方法,因为圣邪合招本身就是一次性爆发式的攻击,而弓箭类的攻击,同样属于一次性爆发,两种方式不谋而合。
经历过圣邪合体,而且多次使用过圣邪合招的罗丰,对圣邪之力掌控水准远超过往,哪怕没有严格地按照刀剑合招的形式运转,同样能衍生出圣邪极力,只是这种情况下衍生出来的圣邪极力,非常不稳定,很容易暴走,并会给作为承载容器的法宝带来严重的摧毁。
但罗丰本来就打算将这股圣邪极力当做箭矢一样射出去,元气暴走也没有关系,甚至反而能增强破坏力,至于法宝的损耗,若是平时用中品宝器当做一次性消耗品,无疑会让人非常的心痛,甚至会囊中羞涩,可在这场人魔战争中,阵亡的修士实在太多了,导致堆积了许多品质不低的遗物。
上品宝器或许依旧数量稀少,可中品宝器的话,即便是天人初境的修士,也会拥有一两件作为王牌,因此司空玄并不缺少储量,足够奢侈一把。
“赩天一羽,万炎星陨!”
司空玄拉弓射剑,伴随一声比雷鸣嘹亮百倍的霹雳炸响,赤红长剑如疾星般贯出,带着炽烈燃烧的黄金色的烈焰直刺篆颅皇。
此时九幽素女已经抓住机会转移到了另外一处位置,并且一群由秋璃率领的修士们组成阵法,将她守护在内,而每一名布阵的修士都有着视死如归的觉悟,瞳孔中没有一丝恐惧。
篆颅皇眉头微皱,尽管这座阵法在他看来不堪一击,但仍不免要被拖住一息,这点时间足够九幽素女再度转移位置,何况还有两只老鼠时不时的从旁边骚扰,令他烦不胜烦。
另外,九幽素女身上的变化,也令他生出警惕,这种气息的变化,有点类似他通过监督笑藏魔君的记忆所见到的,曾经在天渊真人身上发生过的变化,尽管大道属性截然不同,可那种将元力极致化的趋势,却是殊途同归。
直到现在,天渊真人也没有让自己进入那样的状态,但篆颅皇不认为是此人有所保留的原因,都到了眼下的险境,还想着保存王牌,这种做法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他无法再进入那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