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国策(上)
对于早就制定好总体战略计划的少务来说,尚未开战便抓住了白果城的城主,这绝对是个意外,也是个绝佳的进军良机。但少务此刻尚在远方,前线负责指挥军事行动的威芒不可能请示国君之后再做决定,当机立断发兵白果城。
白果城地处边境,平日驻扎了六支戍边军阵,城廓本身也有四支守备军阵,这也是相当强的一股军事力量了。但在这个和平年代,白果城这些军阵只是起到警戒作用,却并没有做好真正的战争准备。可是少务在善川城一带,早就做了充足的战略布置。
巴室国的戍边军阵悄然调集了十支,其中有六支原先就在边关驻守,其余四支是从别处悄然赶来的。善川城的守备军阵也有六支,名义上是城廓守备军阵,实际上已替换为真正的野战精锐。不计后勤辎重人员,前线上已有总计十六支军阵的作战部队。
白果城与善川城的交界处大多是平原地带,并没有太多战略纵深可防守,且镇南大将军忽率大军攻破关防、来得太突然了!郑室国的戍边军阵刚刚集结、尚未来得及摆开阵式,军营就被攻破了,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便缴械投降。
威芒率大军进发之时在车上竖了一根长杆,就将城主白伯乙绑在了杆顶。沿途民众都看见了、也听闻发生了什么事。威芒并没有强攻城廓,而是派四支军阵堵住四门,然后大军绕城而过、推进到羽屏山一线,倚仗地势建立了防线。
被白伯乙带到边境山野、尚未来得及回城的两支守备军阵,也在城外被顺势歼灭。这仗几乎都没怎么打,白果城全境已被占领,只剩下一座孤城。
绕过城廓向前推进,在后方留下隐患本是兵家大忌。可是白果城中只剩下两支全无斗志的守备军阵,根本无法出城作战、对威芒的大军构成威胁。
白果城民众刚刚听说了善川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尚在震惊之中。巴室国先君后廪以及新君少务,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白果城的事情。而郑室国不仅派人行刺少务,而且屠灭了整支商队,此事非常不得人心。
各国之间常有冲突,但近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表面的和平,就算是当年的混战,也要讲究师出有名、大义为先,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大义也必须得有。上位者若失去了其统治地位的权威性与正当性,也很难得到支持与拥护。
人们都在猜测——少务是否会派使者到郑室国问罪,并且举兵压境?不料在这个关键时刻,城主大人却不见了!当白伯乙再出现时,已被绑在了杆顶上,而巴室国大军已至。
白果城既无守城之兵,又失去了领军之将,威芒只是围城三日、稍微发动了一番攻势,白果城便不战而开城受降。巴室国的后勤辎重人马随即跟进入城,瀚雄立刻派人在白果城全境进行安抚民众的工作。
瀚雄以国君少务的名义宣称:巴室国此番发兵,只为声讨郑股的不义之举、还击白伯乙挑起的战端,与白果城民众无犯。除了在交战中被俘的军事人员,其余民众若想离开白果城逃避战祸,巴室国大军一律放行。至于留下的民众,不仅没有被劫掠之忧,还将免去一年税赋。
这是少务早就准备好的、在攻占白果城之后颁布的政令。
威芒大军虽然没有劫掠村寨、扰犯民众,但是获取了白果城廪仓与兵库中囤积的粮食与军械。白果城本就是物产富足之地,又是边境关防所在,与郑室国腹地隔着一条山脉、交通往来不甚方便,因此城中储备了大量战略与军需物资。
仅仅是廪仓中的粮食,就足够威芒大军一年之需,而不必再从别处调用。兵库中的军械,也可以再装备近十支军阵,更重要的是还有大量箭矢贮备,这些物资原本是用以补充消耗的。再加上威芒收缴了六支戍边军阵和四支城廓守备军阵的兵甲器械,亦可再装备同等规模的巴室国军阵。
所以虽只是攻占了一座城廓,却有极大的收获。在少务的全局战略中,为何一定要首先拿下白果城?不仅是因为其重要的战略位置,可在南境建立稳固的防线、免除北上作战的后顾之忧,也是因为这座城廓丰富的物资储备,他早就通过各种途径摸清楚情况了。
说实话,白果城的民众对巴室国并无恶感,有很多年纪大些的长者,反而怨念后廪当初为何要放弃这座城廓?现在倒好,巴室国又打了回来。占领白果城之后,威芒大将军并没有率大军继续冒进,而是依托于羽屏山一线固守。
这一战的成功在于准备充分、发动突然,打了郑室国一个措手不及,且师出有名。但等郑室国反应过来,继续越境就绝没有这么轻松了,盲目扩大战线也不符合少务的战略计划。
这是一场不宣之战,巴室国绝对是偷袭,但这场偷袭却让人无话可说。少务还没有来得及派国使去质问郑室国呢,白果城的城主白伯乙却夜袭善川城、率先挑起了战事,巴室国当然要顺势还击。假如没有白伯乙潜入善川城被擒之事,威芒这场仗未必会这么打。
威芒大军突然攻破白果城边境关防,是在公审白叔辛的三天后、抓住白伯乙的次日。等到白果城已完全被攻占,白伯乙派往国都、急报白舒辛失踪消息的第一位使者,还走在半路上呢!与之相关的其他消息,亦未传到郑室国都。
等白果城被拿下之后,少务派出的国使才出发,从另一处边关进入郑室国、前往其国都质问郑股。
而巴原各地民众接下来这段时间,所听闻的消息一波比一波震憾。刚刚有人揭穿了郑室国行刺杀屠戮之事的真相,紧接着就传来白果城城主擅自杀入善川城挑起战端、被巴室国顺势反击占领城廓的消息。
据说巴室国已派使者去质问郑室国君,且在善川城一带源源不断地调集重兵,看架势若是接下来两国谈崩了,巴室国恐会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国战。
就是在这种气氛中,虎娃却悄然离开了善川城,盘瓠还有藤金、藤花皆随行,他们乘车一路北上,直奔与相室国交界东端的金沙城。
少务如今不在国都中,就在金沙城一带暗中集结重兵。如今世人皆知,巴室国举兵压往南境,可虎娃心中却清楚,威芒所率领的精锐军阵也就是那么多,后续增派的大都是新招募的扩编军阵,还有一部分附近城廓的守备军阵。而巴室国真正的大军,已悄然向相室国边境集结。
……
一国的现役常备军队,平时也就那么多,包括各城廓的守备军阵以及国君直接指挥的野战精锐军阵,在不发生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国中的大部分精壮劳力不可能长期脱离生产只在军营中操练,否则一个国家的社会秩序以及经济结构迟早会崩溃的。
但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国君也会下达全国总动员令,临时招募大批军队。少务已在全国各城廓都下达了战事总动员,由城主和兵师大人负责,打开了各城廓的兵库,武装了新征召的民众,不断向前线开拔。
就算下达了全国总动员令紧急扩军,等新扩编的军阵形成战斗力并能投入前线,也需要一段时间,这要看一个国家的动员速度、后勤组织能力以及政令能否得到支持与响应,还要看战略储备是否充足、将领的指挥与操练是否有效率。
巴室国的全国战事总动员堪称神速,这要得益于先君后廪多年来的筹备、以及新君少务在国中的声望。各城廓的廪仓与兵库中粮秣充足、兵甲齐整,应征从军者又大多服过役、曾接受过军事训练。
巴室国男子成年后都要服役一年,役期可以分两次,大多是在各城廓守备军阵当兵、接受最基本的军事训练。其中精锐者会被升职留在军中,从小队长开始做起、成为军中的骨干,而解役者则回乡劳作,在特殊情况下将重新接受征召。——这是后廪制定的国策,后来亦被相室国君相穷效仿。
灵宝的兄长村宝、虎娃的师兄大俊、北刀氏将军,最早都是这样的出身,因服役时表现出色而留在军中,各自拥有了不同的命运轨迹。国君的总动员令是随着善川城的最新消息一起传到各城廓的,少务也激发与利用了举国民众的同仇敌忾之心。
巴室国迅速扩编大军加强守备或开赴前线,这时就能看出其国力积淀以及推行政令的效率,这一切都是发动国战的潜力。就算别的国家也下达同样的总动员令,恐怕也没有巴室国这么快、这么有效。若是在组织战斗力的速度上慢了,在战略上也就败了。
巴原各国民众,对国战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对于另外四国而言,普通民众可能只将之视为宗室之争,就像一个父亲的五个儿子打架争家产。可是在巴室国民众的记忆中,百年前那场战乱却是无比沉重,充满痛苦与仇恨。
第048章、国策(下)
当年巴原最中央、最肥沃的土地上,最繁华富庶的城廓、村寨,反复遭受了各方势力的洗劫,几乎化为一片废墟。另外四国宗室在周边并没有遭受太大战乱波及的地域占据了各自的地盘立国,而巴室国是在废墟中重建。所以一提到战乱,巴室国人想到的便是敌人曾洗劫与毁灭他们的家园。
来自祖先口口相传的群族历史,化为心理上的共同印记,而巴室国历年来向各地民众反复宣扬这段历史,既为历代先君树立了足够的威望,也强化了这种各群族的心理记忆。所以在后勤准备充足、行政效率很高的前提下,民众得知国战将起,全国总动员的速度也是极快的。
巴原其他各国得到的情报,便是巴室国举大军南下,几乎各座城廓都有军阵和物资调出。在这种情况下,郑室国怎能不惊慌失措?而与此同时,相室国君相穷却大喜过望。
……
虎娃离开善川城北上之时,沿途见到了各城廓调动的军阵。其实哪些军阵是临时扩编的、那些是从城廓守备军阵中抽调的,虎娃留心分辨就能看出来。这些军阵差不多有一半开赴郑室国边境,另一半则到国境线上的其他各处要塞布防。
他们的战斗力当然比不上坚持长期操练的野战精锐,但只要组织与训练得当,在阵地防守中仍能发挥很大的作用。若是精锐军阵获胜向前推进,这些军阵也可以顺势跟进到新占领的城廓中,维持秩序、安抚民众,巩固大后方。
虎娃不禁想起了当初在白溪村,灵宝临时组织村民训练长枪战阵,依托寨墙顶住了改装为流寇的精锐军阵攻击。少务如今举国动员进行战事筹备的思路,其实与灵宝在白溪村所为是契合的,只是小小的白溪村换成了若大的巴室国,且少务手中还握有可出击的精锐大军。
难怪少务听了虎娃的介绍后,非常欣赏灵宝,并不是因为灵宝的那些做法少务想不到,而恰恰是因为其战略思想上的一致。
灵宝与少务拥有同样的战略思想,而且他能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快速地组织实施,哪位国君不希望自己手下有这样的主将呢?
大道上的车马队伍,并不全是开赴南境的军阵,虎娃还看见了很多的车队北行,他们应是到各城廓征调与运送军需物资的民夫。要维持一场大战,负责辎重补给的后勤辅助人员,实际上是正式作战人员的数倍之多。
虎娃在非武装人员的队伍中,发现了国中真正的野战精锐军阵。人员和兵甲分开了,他们扮成民夫的样子便装北上、朝相室国的边境集结,到达预定地点后再穿上兵甲列阵,届时就像突然冒出来的大军。明向南、暗向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便是少务的计划。
……
巴原上有另外两国亦下达了战争总动员令,便是郑室国与相室国。郑室国的战事动员明显比巴室国慢了,是被大军攻占了白果城之后才开始的,且效率远没有巴室国那么高,许多民众甚至有抵触情绪,因为它是伴随着一连串令人震惊的消息而到来的。
先是郑室国秘密派人潜入善川城行刺少务、屠灭商队的之事被揭穿,尽管私下里郑股有一千个理由要除掉少务,但这件事在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紧接着人们又听说白果城城主白伯乙恼羞成怒,率众闯入巴室国袭击军营、反而束手被擒,而巴室国忍无可忍发起还击、攻占了白果城以示惩戒。
然后郑室国各地民众又得知消息,巴室国已经休战了,大军只是在羽屏山一线布防不再向前推进,同时派出了国使前来郑室国,既是质问郑股也是进行谈判。恰恰就在这时,国君郑股下达的动员令传到了各城廓,宣称巴室国将举兵犯进、国人皆应奋起御敌。
有些消息郑室国是不会向各城廓公开宣扬的,可它竟然比郑股下达的战事总动员令传播得更快,提前就被各城廓中的民众得知了,这当然是巴室国采风大人队饮早就做好的布置,利用了现有条件下最快的传讯手段,提前就把很多大嘴巴派出去了。
郑室国中很多民众得知事件的前因后果,认为没必要扩大事态、将这场冲突演变为国战。原本就是郑君理亏在先,少务要郑股给个交待也是应该的;若说边境冲突,也是白果城城主白伯乙先挑起来的。
如今巴室国已经停战要求谈判,那么就应该先谈,以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冲突。郑室国中很多支势力其实也不想与巴室国真正地大战,而且看目前的态势,郑室国在战略上已经很被动了。
郑股身为国君,当然深知就算想和巴室国谈判,也不可能不做好国战的准备。要让对方知道就算能在国战中取胜、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争取尽量有利的谈判条件。在巴室国的使者来到之前,郑股也派使者去了帛室国和相室国,还有武夫丘与孟盈丘,请求邻国和这两大派宗门势力出面调停。
武夫丘离得最近,使者去了就被赶下山了,剑煞回了一番话:“武夫丘为世外修炼之地,不欲插手盐兆子孙之争。弟子下山之后,在各国中所行之事,只要不违反门规,亦与武夫丘无关。但郑股身为国君、行此不义之举,派人行刺老夫之亲传弟子,并致使无辜众人殒命。此等行径,还有脸请武夫丘出面调停?武夫丘不出面则罢,出面也是寻凶手算账!”
命煞则派人回话道:“孟盈丘已立宗门数百年,想当年巴原内乱之时,便是世外避祸之地,大军过境不犯孟盈丘,孟盈丘亦不插手战乱纷争。郑君所行无义在先,可向巴室国道歉赔偿,如何把握由郑君自定。”言下之意如今是郑股活该,孟盈丘无意出面调停。
至于相邻的帛室国,也给郑股回话了:“少务只是泄一时之愤、郑君亦应自知理亏之处,若不欲大战、则与巴室国好生商谈。如今国战尚未起,又何从调停?另有一事欲问郑君,当日谋刺少务,为何声称凶手来自我国?若非真相已明,今日受大军犯境者,恐是我国了!”
郑股接到国使回报,便知帛室国暂时是不会出面调停了,说不定正恨不得巴室国与郑室国打起来呢、打得越大越好!等到帛室国真正有可能插手的时候,便是这场国战将要分出最终胜负之时,要么偷袭巴室国、更有可能趁机侵入郑室国占便宜。
郑股又派使者携一批重礼,放低姿态以求援的名义送给帛室国君,更贿赂帛室国朝中诸重臣,希望能暂时稳住帛室国。
至于相室国君相穷,接到郑室国的求援之后,答应将出面调停,但他也派人告诉郑股的使者:“郑君所行之事,少务必然动怒,如今只占白果城而休兵,是在等郑君自缚认罪。若郑君与少务起大战,相室国亦不忍见之,届时或将出兵调停。”
……
相穷这样给郑股回话,但在郑室国的使者来到之前,相室国就已经下达了战事总动员令,甚至比郑室国还要早。
相穷最早接到第一个消息,便是从善川城传来的、去年行刺事件的真相,当即大喜过望。身为国君,他看得很清楚,这样的事件在民众面前公开审讯,就是昭告天下的意思,这绝不是瀚雄这位城主能决定的,必是出于少务的授意。
少务没有选择拿到证据后先派使者去质问郑股,而是先在民众中公开,那么对郑室国则必有一战了,否则连国中民众都不能答应、也会影响到少务身为国君的威信。至于这场国战的实际规模有多大,就要看郑室国做好了哪些准备、而郑股又是什么谈判态度?
若是郑股的准备充足,又表态愿意花很大的代价去道歉赔偿,那么大战便打不起来。可越是这样,双方便越要在边境屯集重兵以防止对方偷袭。根据得到的情报,巴室国已发举国重兵南下了,不让郑室国付出巨大代价绝不会罢休。
相穷亦早就在做战事准备,当然也在巴室国中安排了密探,虽然不能监控各城廓中所有的动静,但是若相室国举兵攻打巴室国,从军事重镇龙马城入境,自望丘城至巴都城一线所有的情况,都是相穷重点关注的。
这天相穷亲自来到兵正大从的官署,在后厅中与众臣商议。他们都是站着的,围绕着一张巨大的木刻地图。这张巴原巨图极似武夫大将军留在武夫丘上那幅,自古以来,相室国中也有人从武夫丘主峰下山归来,当然把那幅最详尽的巴原地图印在元神中也带回来了,然后雕刻于此地。
此图中虽然没有武夫大将军留下的御神之念,却比五百年前的那幅巨图更加准确,新添了很多城廓、村寨、道路、桥梁的标注。
第049章、国事(上)
兵正大人舆轩用一根长棍,从龙马城边关画了一条线直指巴都城道:“我们已经能确认的情况,自边境关防至巴都城一线,沿途的三座城廓,不仅平时驻扎的野战军阵被调走,城廓守备军阵也被抽调了一半,就连精壮民夫都受征召去前线了,守备力量十分空虚。”
辅正大人问道:“少务发举国之兵南下,必然会防备其他各国偷袭后方,望丘城边关不可能不留重军布防吧?”
兵正大人答道:“巴室国原本在望丘城边境驻扎了十支军阵,与龙马城中我国驻军对峙,如今却突然增加到了十八支,刻意壮其威势,就是要警告我们不要趁机犯境。但根据暗中查明的情况,原先的十支精锐军阵,其实已经调走了六支。那些军士便装扮作民夫的样子离去、以掩人耳目。
巴室国新派到边境的十四支军阵,都是少务从各城廓中新近招募扩编的,仓促之间战力有限,只能依托要塞或城廓据守。可是龙马城与望丘城之间的地势,并无太多险要可守。只要我们率大军突袭攻破关防,后面三座城廓皆是平川之地。”
相穷点头道:“若是举大军突袭,从边关到巴都城要经过三座城廓,目前皆守备空虚。真正需要考虑的战场有三处,其一便是边境那十八支军阵驻守的防线。其二是在巴都城外、彭山与丈人山一线的屏障,只要突破了这道屏障,大军就能直扑巴都城下,且占领了巴原上最富庶繁华的平原。真正最难的一战,是如何攻破巴都城。”
兵正大人沉吟道:“后廪经营多年,巴都城是巴原上最坚固的一座城廓,在平常情况下很难攻破。但根据我派往巴都城中的密探回报,巴都城一带的精锐军阵大半已被少务调往前线,城中廪仓与兵库虽物资充足,但守备力量空虚。
欲攻破巴都城,首先要进军神速,因为谁也想不到我们的大军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到达巴都城之下。彼时少务大军未回,而附近一带逃避战祸的流民也将大量涌入,城中必然恐慌而混乱。我早就派人改装为商队在城中潜伏多日,届时也会在城中点火制造混乱,并与攻城军阵里应外合,拿下此城应无问题。”
镇国大将军悦瑄开口道:“我们从边关进军直击巴都城,是攻敌所必救,少务必然要派大军回援,这样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郑室国?”
相穷摇了摇头道:“巴室国在南境与郑室国大军对峙,届时少务将腹背受敌。那郑股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巴室国只能先抽调附近城廓的留守军阵驰援巴都城,这既需要时间、战力亦未足,仓促间无法阻挡我们攻破巴都城。
成大事者,首先要看自己的愿望是否达成,而不要计较他人占了多少便宜。须知若无郑室国的牵制,我们是很难有机会攻破巴室国的。”
悦瑄大将军又手指那幅巨图道:“所以这一战,要看我们的进军速度有多快,一定要在少务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大军便杀至巴都城下;就算他能反应过来,亦来不及从南线战场脱身。”
采风大人西岭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主君,郑室国派使前来,是希望我国出面调停,只要我们调集重兵在边境施压即可。而主君的想法,分明是想展开举国之战,趁此机会吞灭巴室国。诸位大人方才的想法虽好,可是要在巴室国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攻破巴都城,又谈何容易?万一进军受挫、后路被截,如此一支大军受创,恐怕要动摇我国根基啊。”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在一场战争中,理论上可能会遭受的最大损失,便取决于战争的规模。相穷是以调停为名展开国战,以攻陷巴都城甚至吞灭巴室国为目的,这第一步就迈得太大了,一旦失败,相室国就会面临生死考验。
相穷背手道:“采风大人负责搜集国中及其他各国消息,对巴原上最近发生的事情应该很清楚吧?而我所掌握的情报,皆是由密探回报,这些年来,我早已不断派人以各种身份潜伏巴室国内,他们所打探到的事情,恐非采风大人所知。
方才兵正大人与大将军所说情报,皆已确认无误,所以我才有把握率大军连克三城、直扑巴都城下。要想一统巴原,必须先取巴室国,这一战若是成功,那么便可吞并巴室国大半疆域,郑室国可能也会占小半便宜。
就算不能尽全功,一战未能灭巴室国。巴室国国都被破或被围,南有郑室国大军压境,少务也将不得不求和谈判,我们占据其北境几座城廓与大片沃土应毫无问题。进军之前,我与少务的谈判底线都已经想好了、要占哪几座城廓亦心中有数,这是我的最低目标。其实我要感谢郑股,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
相穷的最高目标,是吞灭巴室国,使相室国成为巴原上最强盛的国家。而他的最低目标,就算这一战尚不能灭巴室国,也要极大地消耗巴室国与郑室国的国力,还将占据巴原中央最富庶的大片沃土平原;这样仍能使相室国成为巴原上最强盛的国家,然后再图谋下一步的计划。
西岭知道已经没有办法再劝说国君了,因为相穷早就在等待这一天,这位国君为此已经谋划了近二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动手?更何况全国战事总动员令已下达,现在想追回都来不及了。
西岭身为采风大人,职责就是搜集舆论风闻、向民众传达各种事件消息,同时也为军事行动提供各种情报。可是国君方才说的很多情报,西岭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兵正大人与大将军派出密探所搜集。为了保密而少有人知,这当然也可以理解,但也足见国君对他这位采风大人并不足够重视与信任。
同为采风大人,队饮在巴室国中享八爵之尊、而西岭在相室国中只享六爵,地位之差距可见一斑。此刻出席相室国军事会议的所有朝臣中,西岭的地位是最低的。
西岭确实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但另一方面,相穷虽曾赏识西岭之才,但也未必真的倚重与信任他。西岭暗叹一声,只得又问道:“主君大计已定,那么将以何名义举兵讨伐少务?巴原民众已皆知,少务为何会攻打郑室国,我们若是以调停的名义出兵,恐没理由攻占其国都。”
相穷皱眉道:“我已谋划多年,当然早有计较。我既继承巴国正统,怎能让少务窃居巴都?此战就以光复巴国之名!”
不论什么样的战争,发动者必须要有一个能站得住大义、能发动民众的借口,哪怕没有这样的借口,也得硬找一个出来。相穷倒也省事,直接抬出了一个在场群臣皆无法反驳的大义之名。因为无论巴原五国中的哪一国宗室,皆号称继承了当年巴国正统,这便是其统治合乎礼法的依据。
那么既然如此,相穷当然不能让少务窃居巴都城、亦号称继承正统之位。至于前些年相穷干嘛去了,这就不太好追究了,毕竟没有等到太好的战机嘛。以如此之名举兵,听上去好像并没什么问题,但恐怕谁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