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连忙摇头,“我已经决意不参合到士考中,夏兄自去便是。我会留在茶楼里,若是恰巧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许还能帮到夏兄。”
“谢啦。”夏凡将茶一饮而下,随即转身离开。
穿过井字街口又多走了数百米,小小的镇子已在身后。
虽然此处仍能看到一些土屋,但其破败程度已和废墟无异,不是屋顶坍塌,就是只剩下半截墙垣。
路上的杂草也越发茂密起来,加上树荫一点点侵入道路范围,四周吹来的风都凉爽了不少。
原本看似相隔甚远的山崖,此时也已压在头顶;放到另一个世界,这座无名之山或许不值一提,但在这儿,任何想要翻越它的人都会在交错的藤蔓与荆棘前知难而退。
如果小二说得没错,他脚下的道路很快将一分为二,就像被山崖迎面劈开一般。
这时,夏凡忽然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他略有些讶异地挑挑眉,循声上前。
只见在道路岔口处,一群考生围成一团,正在叫骂着什么。而立于他们对面的,则是一群白衣人。
受限于染色技术,这个时代的纯色衣服不多,而白色又是其中较为稀少的一种。此次士考中穿着一袭白衣,又经常成群结队行动的,夏凡的印象里只有一个,那便是斐家弟子。
他们七八个排成一排,恰好挡在了前往山腰的路上。
其中当头者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场都显得卓尔不凡。
“你凭什么不让大伙过去?”
“这是大启士考,不是你斐家的后院!就不怕我们向监考官举报吗!”
“如果你执意如此,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而领头男子丝毫不为所动,“我的话已说得很明白,根据昨晚的观察,那片地里的灵火点并不多,相互争夺只会让采集效率变低。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哄抢上,不如一开始就排个先后,等斐家采完后,你们再去也不迟。”
“连我们也不能过去吗?”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蓝袍女子,肩头的双羽刺绣已经表明了来者的身份。
“幽州洛家来了。”有人交头接耳道。
夏凡发现,对方正是那名跳上考桌,以一己之力令现场众人乖乖听令的小姑娘。
“原来是洛轻轻小姐,久仰。”男子点头示意,“我在京畿时就听说过你的名字。识字即识法,天资之惊艳,幽州无人能出其二。”
“谬赞而已。”
“名气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传播,就算是流言,也必定有其异乎寻常的缘由,我是这么认为的。”
啧,这家伙还真会说话。夏凡腹诽道,顶着一张明星脸,外加一本正经的夸赞,对哪个异性来说都杀伤力不浅。
果然,那名被称作洛轻轻的女子露出浅浅笑容,“谢谢。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但我们只会采集一天。”对方伸出一根手指郑重道,“不管能采集到多少,明天都会退出此地,并在考试结束前不再涉足这里。”
“只一天?”
“只一天。之后的时间你们可以自行安排,如果有需要,我们甚至可以分些人帮你守在这儿。”斐家带头者轻蔑地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人群,“如果你不同意,那就只能凭实力争一争了。可惜这场士考并不看重你我谁强谁弱,要是让那些浑水摸鱼的老鼠偷抢到灵火,你不会觉得不甘心么?”
洛轻轻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好。”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意思!世家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寒门考生?”
“斐家一天洛家一天,那还有方家呢?你们每个都占掉一天,我们怎么办!”
“都别废话了,我们一起上,就不信他能拦得住!”
“别逗人发笑了!”男子忽然一声高喝,令人群为之一震,“即使如此,你们还有三天时间剩下,不是么?这是启国士考,不是给各位蒙混过关的地方,有能力者才能成为方士,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实力不如人,还想趁乱得到灵火,抱着这想法何等可笑!与其在这里叫嚷,不如好好思考怎么拿下一天的优先权!”他顿了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反掌向前,“当然,想要现在证明自己的,我随时欢迎!”
当洛轻轻转身离开,经过夏凡身边时,夏凡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会这么干脆的答应下来。就不怕这里的人传出去,洛家连和斐家一争的胆量都没有吗?”
“是你。”洛轻轻似乎也记起了他,摆出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小女子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斐家少辈第一人斐念面前落于下风,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呃……”夏凡略感意外的眨眨眼,他原以为,被捧为天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傲气,总不想自己输他人一头,像她这么利索退让的,还是头一回见。
“如果我到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打成一团,那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不过现在看来,斐念说得并没有错。”洛轻轻咯咯一笑,向他挥手道别,“另外,就算是再坏的秩序,那也比没有秩序要好呢。”
第9章 方士对决
群情激愤之下,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向斐家弟子掏出了药包与筹纸。
那是施展术法的准备。
夏凡也曾用过方术,或者说正因为实践过,才能将他的认知彻底重建,但看人用术法争斗还是第一次。
在这个世界中,一个完整的术法通常被分为三重,即所想、所系、所为,三者合一便可发挥出术法的全部力量。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先在脑海中构思自己要用的术法,再使用与之相关的药材为引,最后昭示它变化的过程。
这也是他新认知中最不可思议的部分——气不仅会回应施术者的意志,还会连带着外界的部分气一同变化,就仿佛投入湖里的石子,在水面上掀起涟漪一般,最终将术法变为现实。
师父说人本就是气生成,回应人的呼唤再正常不过,所谓天人合一正是此理,然而夏凡却清楚自己不可能就满足于这个解释。
气是什么,思想为什么能映射进现实,这种映射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有太多疑惑需要回答。或许在这样的世界里寻求一个精确的答案将困难无比,甚至永远不会有答案,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进一步探寻。
一名青衫男子从药包里捏出一小团黑色玩意夹在指尖,同时又抽了一张写满咒法的筹纸在手——夏凡眯眼盯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拿出的是一只蝉壳。
“巽术归辰,促声!”
随着他一声轻咤,一道直刺脑门的尖啸突然炸开,令在场所有没防备的人身形一震,露出龇牙咧嘴的痛苦神情。
以蝉壳为引,制造出短促而巨大的啸音,便是这个术法的效果!
青衣男子打的目的,正是用声音震慑对手,再趁机冲过斐家的防线。
可惜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方术,他在取药材时也丝毫没有遮掩,连夏凡都能注意到那是蝉壳,就更别提对面的斐家弟子了。
只不过比起夏凡捂耳朵的应对方式,白衣男的反应更为潇洒,仅仅是甩出一张符箓,就将啸音完全抵挡下来。
术法的效果不仅在于个人实力,还取决于施展环境——对于空旷的野外而言,噪音的威力本就受到了不小限制。
而妄图冲过去的青衫男子来不及停下脚步,便被对方一剑劈在肩头,顿时晕倒过去。
“燕弟!”
“你们还在等什么,都给我上啊!”
随着吼声,又有几人冲出人群,但这次结果更惨,连术法都没来得及放出来,还在摸药包和筹纸的时候就被木剑纷纷敲倒在地。
第一次方士对决看得夏凡嘴角直抽,当地上横七竖八躺下十多人时,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感受——
就这??
不得不说,这群人实战的经验甚至不如街头流氓。
术法虽然需要三个环节的支撑才能发挥全部威力,但少一两个也不是不能起效,然而他们却为了追求最大效果,基本都是一板一眼的来完成全套流程,这无疑给了斐家充足的反制空间。
不止如此,鲜有人在施术时进行掩饰或迷惑,甚至还有半天掏不对想要的药材,干脆把药包倒个底朝天的倒霉蛋。大家都是未入门的新人,所会的术法就那么几种,见到药材基本便等同于知晓了对方的打算,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放出方术来,也难以对斐家弟子构成多大威胁。
相反,在场上站立得最久的反倒是那些放弃施术的考生,凭借常年引气带来的强健体魄,只靠木剑拳脚倒还能和斐家人打上几个回合。当然,一边是习惯了集体行动的世家弟子,一边是一团散沙,用什么打法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特别是在斐家领头人斐念放话要将挑事失败者扔到吊桥对面之后。
越过吊桥等于出了青山镇的地界,也就相当于考试失败。
换句话说,忍一忍还可以寻找其他机会,在这里被打晕,士考就到此为止了。
一刻钟之后,人群中再无一个敢上前一步的人。
「如果我到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打成一团,那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不过现在看来,斐念说得并没有错。」
夏凡耳边忽然响起了洛轻轻的话。
原来如此,他心道,这大概就是洛家天才转身便走的原因——眼前的这群人并不值得她去跟斐家对抗。他们如果真能一起上,不光斐家挡不住,被击倒的人也不会失去资格,但他们没有这么做,只因为从一开始这群人就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
夏凡想到这里,迈步朝前走去。
“你也想来试一试么?”斐念微微皱眉,重新将手搭在剑柄上,“我说过,一旦你倒下,士考就提前结束了。”
人群则泛起了一阵骚动。
“别怕,他只是在吓唬你!”
“有我们守在这里,他根本不敢动你!”
“只要你能打倒斐念,我们就一起冲过去!”
夏凡笑了笑,边走边向斐念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掌中空无一物,斐念也没有动作,就这样等他一步步走到面前。
现场气氛一时为之凝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如此近距离的对峙,使得新一轮战斗仿佛一触即发。
斐念的神情也愈发凝重,他之所以不先出手,完全是出于维护自身形象的需要。身为斐家众目睽睽下的新一辈领头人,他任何时候都应该镇定自若,风度翩翩。
这人和其他人不同,他隐隐意识到。
既不会大模大样的掏出药包,将攻击意图刻在脸上,也没有那种临阵对决的慎重与紧张。他看似浑身都是破绽,反倒让人难以把握反制的时机。如此架势,斐念还是第一次在同龄人身上看到。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是拔剑,还是更直接的拳脚?
或许等他先出手,本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斐念不知不觉中,已紧紧握住了剑柄。
也就在这时,夏凡动了——他身子一转,迈步朝岔路另一头走去,就好像压根没察觉到周遭的气氛似的。
已经将气势提升到顶点的斐念差点没被呛到,这种感觉便像是全力朝目标挥出武器却扑了空一般,他捂住嘴咳嗽数声,才将心头涌动的那股气血压制下来。
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与此同时,身后的那群围观者也炸开了锅。
“喂,你去哪啊?快回来啊!”
“你丫到底还想不想要灵火?”
“啧,我就知道他是个胆小鬼,哪有胆子跟斐家掰腕子。”
“亏我们还为你压阵,你怎么好意思如此?”
考生们义愤填膺地大喊道,浑然把夏凡当成了背叛者。
“想要灵火自己去取啊!”夏凡没好气地回吼道,“光在那里喊算什么?我又没说自己要过去,到处看看风景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