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起身,拱手弯腰一拜,恭敬行礼,“见过孟先生。”
赵戎眼皮一跳,看着这个同样郑重其事还礼的陌生女子。
她就是墨池学馆的学正,同时是率性堂的礼艺先生,前段日子一直外出未回的那位?
孟正君伸手虚扶,“玄机请起。是谁罚你,何故罚你?还有,现在不是你们学堂的书艺课吗?”
鱼怀瑾垂目不语。
“朱幽容呢?又写字写忘了?”
孟正君左右四望,目光忽略过了包括赵戎在内的众人,在学堂内外搜寻着某位儒生女子的身影。
搜寻无果,她冷哼一声,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一些。
随后,这个掌管六堂风纪,同时能节制书院事务的严肃女子,大袖一挥,清脆喝斥:
“哼,若是不想教,就别教了,我与山长说去,将这玩笑似的书艺课撤掉,不要再浪费书院学馆的资源,陪她胡闹!”
此语一落,整座学堂噤若寒蝉。
众人哪敢接话,皆装哑巴。
不过也有例外。
鱼怀瑾后退一步,行了一礼,抬首,语气极为认真:“孟先生,老师她……”
某人突然打断道:
“她确实在写字,嗯,朱先生应该还在猗兰轩写字。不过她并没有缺课,因为这堂课是由我来上的。”
赵戎上前一步,平静开口。
孟正君正目看来,“你?你是谁?”
赵戎想了想,也认真的行了一礼。
“在下赵子瑜,是率性堂新来的学子,蒙朱先生厚爱,被任命为率性堂、正义堂助教,这段时间代她上课,所以朱先生没有缺课,望孟先生勿要误会。”
孟正君闻言,没有说话,安静了会儿。
只是脸上的法令纹又深了。
表情就像悬崖上经历千年风吹雨打,也纹丝不变的雕刻。
她眼睛直视赵戎,轻声念道:
“赵子瑜,书艺课助教,朱幽容把两个学堂交给了你。”
赵戎不卑不亢,点头,“正是。”
孟正君仔细看着他,忽道:“玄机在抄字,是汝罚的?”
赵戎再点头,“是在下。”
他看了眼旁边垂目不语的古板少女,“做错了事,就该罚。”
孟正君眼眸微合,轻轻颔首,“说的好,做错了事就该罚。”
听到她这件赞同的复议,赵戎眼皮一抬。
果然,还没等他多想,孟正君已经转过头去。
这个站姿笔挺、端着手的严肃女子,朝旁边另一个同样站的笔直、小手端在袖子里的古板少女问道:
“玄机,你的这位助教先生说做错事就该罚,你可有话要说?”
鱼怀瑾闻言,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某一刻,她转头看向赵戎。
没有马上开口。
整座率性堂也会随之一起安静下来。
堂内看热闹的学子们,相互交换着眼神。
孟先生这是要给鱼学子站台做主啊。
这是要变天了?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率性堂内,谁不知道孟学正十分喜爱鱼怀瑾。
也不知是鱼怀瑾行事风格合她眼缘,还是鱼怀瑾六堂学子第一的优秀成绩让她看重。
抑或两者都有?
这位教他们礼艺课的孟先生,不仅仅是墨池学馆学正,听说连书院士子,她都能管。
属于书院内的决策高层,那些管事人之一。
据说在士子师兄们之间,也是闻之色变的存在。
而孟先生看重鱼怀瑾,几乎当作半个关门弟子待之。
听说为了鱼怀瑾,她还亲自登门猗兰轩,找过几次朱幽容,大致意思就是将这个心腹弟子让与她当作衣钵传人。
不过好像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结果,渐渐的,再加上一些特殊的事情。
孟先生与朱先生之间,矛盾似乎闹的挺大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墨池学子们私下里才敢谈论的话题,平常都是不敢置喙。
只是放在心里,看着眼里。
比如,孟先生不仅仅是刚刚出言对朱先生不满,以往也时不时的批评这位新来的书艺先生。
而朱先生虽然在学子们面前是亲切柔雅的娴静性子。
可是偶尔也会在学子们面前,温柔规劝。
叫他们懂事听话些,勿要惹事,让孟大先生少操些心,不然老的更快了,都成孟老先生了。
这些拱火的话,学子们哪里敢传,都当做没有听见。
此时,安静的学堂内。
座位间,吴佩良默默的旁观了赵戎、鱼怀瑾和孟正君一会儿。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眼睛渐亮。
吴佩良的目光在孟正君和赵戎身上来回打转,眼睛越来越亮,喜上眉梢。
到了后来,他看向赵戎的眼神,幸灾乐祸间,都不禁带了些怜悯色。
这好像是天生犯克啊,躲都躲不掉,呵,看你如何是好……
赵戎目光坦然的面对两个古板守礼的女子的打量。
孟正君是何意思,他哪里不清楚。
而且赵戎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朱幽容与孟正君的矛盾,他也大致有所耳闻。
不过,若是单单因为赵戎是朱幽容任命的助教,就专门整他,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赵戎不信这是一个书院先生的气量。
同时也不信,他难不成还真是吸仇恨的体质,自带嘲讽?
低调些,不要吃饱饭没事做的去惹她就行了。
所以眼下,过了‘鱼怀瑾的告状反击’这一关就行。
赵戎暗暗点头。
他瞧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平静,其实估计有一肚子被欺负哀怨气的鱼怀瑾,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话说,他要不要也反告一状,说她违规补课?
咳咳,违规补课在先!
嗯,墨池学馆的学规应该有这条……吧?
只是还没等赵戎多想,下一秒,鱼怀瑾的反应便让他出乎意料。
“禀孟先生,玄机无话可说,虚心受罚。”
鱼怀瑾垂眸,转身,朝孟正君行礼。
“当真?”孟正君认真问道。
“当真。”鱼怀瑾点头,眼睛下瞥,看着书桌上抄写的纸稿,上面全是‘正’字。
她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想着如何将字写好。
孟正君缓缓颔首,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戎一眼。
赵戎直接无视了,而是颇为讶然的看着鱼怀瑾。
感觉这家伙,好像没想象中那么无趣啊,至少小报告不会打。
要是‘佩娘’,能有学馆学正给他做主,估计得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添油加醋,苦大仇深的倒出来。
赵戎一笑,随后抛之脑后,准备以‘上课’为由,客气的请这位学正出去。
“孟学正,您还有事吗,现在是上课……”
孟正君平静道:“等等。”
赵戎眼睛一眯,“学正有话请讲。”
孟正君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册,一边垂目翻着,一遍平静道:
“你说你说新来的学子?为何入学时间迟到,还有,率性堂我一直关注着,不记得有你这一号学子。”
赵戎想也没想,随口道:“哦,我是特长生,侥幸得到晏先生的举荐,中途加入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下一秒,孟正君动作微顿的反应,让赵戎有些无奈。
话说,你该不会也和晏先生有仇吧?
孟正君停顿了会儿后,继续翻着那本封面无字的名册,似乎在找寻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