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儿是一群修士正在雕刻悬崖铭文。
“哦,什么事?”
“你说……这事,咱们是不是把你们率性堂鱼学长的机遇给抢了?那位孟先生,这下山封禅独占鳌头的名额,孟正君应该是想给她的吧,结果咱们误打误撞……”
“应该是了。”
赵戎轻轻点头,牵理了下袖子。
虽然孟正君与朱幽容有些私人间的过节,但是对于鱼怀瑾却也是真的照顾提携,给她创造机会。
顾抑武不解道:“这种机会,她为何要轻易把名额给我们?”
赵戎摇头:
“还能是为什么,你看看她改主意之后,为何只选咱们前二十位学子来大离,把鱼怀瑾剔除掉,不就是吃定咱们喜欢搞事情的‘咸鱼’,会懈怠懒散,能把机遇都搞砸吗。”
“而且这位孟先生有意无意的来这么晚,踩着点到大离,不就是给咱们放荡玩乐的空间吗,嗯,当然也可能是不想和咱们一起待太久。”
说到这,他语气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所以由此可见,她那日在台上,是真被在下给气坏了,放不下面子,连准备给鱼怀瑾的机会都浪费。”
顾抑武无语道:
“你也知道啊,当时她脸都要气紫了,你这当面违逆她先生权威的事情,她不让你下山,答应你‘作死’,那岂不成怕了你了,怎么下的了台。”
他语重心长道:
“哎子瑜,要我说,这孟正君作为学正,再怎么公正无私,她也是个女子,嗯,还是个老女人,这年纪都没嫁人……咳正是脾气最不好的时候,连孟祭酒都怕她,你招惹她干嘛。”
赵戎摇摇头:
“我觉得她的礼不对,和鱼怀瑾一样,而她比鱼怀瑾更甚,我们儒家的礼是规范,是引导相善,不是囚笼,不是形式……这无关喜恶,我们观念不同,如何能不犯冲呢?”
他又点点头,自顾自肯定道:“而且,我现在发现,这位孟学正经常会在一些刻板的规则以内,做出些有个人喜恶偏向的事情,这既是她难以对付之处,也是……她的缺点。”
顾抑武忍不住多看了赵戎一眼。
赵戎转而又道:
“她也不适合当鱼怀瑾的先生。相反,朱幽……朱先生当鱼怀瑾的先生,很好,像朱先生她写的‘正’字,守礼而不拘礼,有一种要冲破束缚之礼的意韵……”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笑,低头看了看手心。
某位身份悬殊的知己女子,曾在这儿写过几次正字。
顾抑武一叹,“我知道,但是为你这家伙担心……那你说要怎么做?”
赵戎背起手,扬长而去,笑语传来:
“与人斗,其乐无穷……其实,我现在比较不解的是,这位孟先生为何要在今夜给我们挑明山长之事……”
年轻儒生语气带着些思索的离去。
只留下魁梧儒生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此时满脑门黑线。
怎么感觉你们师生两人的交锋,已经不在正常人的智商范围以内了,处处都是过招……
……
中央大帐内,众宾客散去后,某个古板女先生并没有马上离开,去安排好的住所休息。
她找上了独孤蝉衣。
二人独处在一顶大帐内。
还没等帘幕后的独孤蝉衣好奇询问,孟正君直接开口道:
“吾已观之,明日封禅,平平无奇,不会有祥瑞异象发生,汝勿要用些人为手段,糊弄大离百姓。”
她直白无比的挑明。
语气平淡且笃定。
独孤氏先是俏脸一白,身子似是摇摇欲坠。
这位大离太后咬唇低首,糯糯道:“哀……哀家不敢。”
孟正君面色平静,听闻她的柔弱话语后,语气也不禁略微一松,点头道:
“没有最好,吾会在场……嗯,汝不必如此灰心,封禅大礼平平无奇才是正常的,算是无功也无过吧,汝做好之后稳定朝局舆论的准备,其他奢望与心思不要多想。”
独孤蝉埋首啜泣着,看不见面容,只听见低声道:
“哀家……明白了。”
她好似一朵娇柔可人的海棠花,语气带着些坚强与哀伤,传荡在冷清的大帐内。
孟正君端着手,动作一丝不苟,安静看了会儿这位大离太后,轻轻点头,直接离去了。
没安慰什么。
她依礼办事,该说的都说了,按照其白日瞥见的那个赘婿小子安排的封禅之礼来看,他连最关键的礼都没弄明白,能有天地祥瑞出现才怪,还想她给出高分?
“呵……”
古板女先生摇了摇头,身影消失。
她走后的大帐内,首座帘幕后方正埋首啜泣的绝色女子又肩膀抖颤了会儿,哭声娇柔……
“呜呜……”
十数息后,独孤蝉衣突然停止哭泣,将手中沾泪的湿手帕一丢。
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她起身,看着孟正君离去的门口方向,冷笑道:
“呵,果然,‘王’说的没错,儒家都是伪君子,关键时刻要警惕,一点也靠不住……”
独孤蝉衣眯眼凝视了会儿前方,片刻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啐了句,“呸,还有那个赵子瑜也是……要你们男子何用?还是得靠自家姐妹们……”
大帐内,又安静片刻。
绝色女子俏立原地。
少倾,洗去过眉心妆的娥眉微皱。
她伸手取出一件雪白裘衣披上,转身离开了大帐……
倩影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五百零一章 听君一席话
祭月山顶。
明明是半夜三更,夜黑风高,今夜却依旧有不少身影,聚拢在东边一处悬崖附近,似是正在崖壁上铭刻某些文字。
活计干的热火朝天。
礼部官员,皇廷工匠,还有监军之职的弦月离女们,这些身影不时往来于祭月山顶。
好不热闹。
然而他们大多脚步放轻,有些人还不时的瞥一眼山顶中央方向,那儿有一座完工的盛大天坛,顶部正有某个儒生的身影……
众人的动作愈发仔细谨慎起来,一丝不苟。
此时,那位来自书院的赵小先生所安排设计的封禅大礼,一切的准备已经完成了九成九。
只独独剩下山顶东侧,铭刻报天之功文字的悬崖处,这最后一处地方,即将于不久后的凌晨竣工。
而原本不久前的三更时分,其实就可以按时结束的。
然而某个镌刻铭文老修士一时手误,或者说懈怠了半分,省了懒,某个字并没有如实临摹出那位赵先生笔下,某个极生僻之字的几道笔画神韵来。
而这又正好被不知是何原因,半夜忽至山顶的赵小先生洞察见……
于是便只好抹去铭文,重刻。
那位赵小先生也看不出具体心情好坏,他只是面色平静的伸手指了指,轻声吩咐句后,又认真道了声“再辛苦辛苦诸位同僚在下陪诸君一起”。
随后他便转身,走去了远处人少的天坛上,掀了掀衣摆,一屁股坐在了天坛最下面一级台阶上,安静等待了起来,似是面朝着东侧悬崖方向,没有再出声言语……
山顶众人又加起了班来。
不过,却也没人抱怨,老老实实。
此时距离天坛最近的,是一个年纪瞧着豆蔻年华的弦月离女。
这小离女身材纤细苗条,穿着弦月离女特有的仙气白纱衣,梳有流苏鬓,面容青涩,脸蛋还带着些婴儿肥。
可人模样。
但此刻却是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站岗。
她听从这姐姐们的吩咐,监察着四周,似乎并不觉得这大半夜在冰冷秋风中站岗,是苦差事。
应该是新晋为弦月离女不久的小姑娘,白皙额间,点缀这一道似乎精心挑选打扮的红色花钿额贴。
此时,她一双细长秀目不时的拧起,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瞅着周围事物,有一点风吹草动,这小离女都嗔瞪一眼过去……
不过很快,这婴儿肥小离女,似乎是也发现了她这被姐姐们安排的差事,确实有点冷门无聊,处于边缘,不是什么重要活计。
瞪来瞪去属实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于是某刻,这个离天坛最近的婴儿肥小离女嘴里似是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悄悄点点脑袋,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善良小狐狸,说服了自己不是偷鸡,只是把鸡带回去交个朋友,绝对不会流口水,做出对好朋友不义的事……
只不过,这小离女却是不知道,她站岗划水都要找个大半天的借口之时。
她身后不远处的那座天坛某级台阶上,正有一个年轻儒生斜着眼,瞅着她,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的……
此刻,小离女瞟了瞟离她很远的几位姐姐,然后抬首翻眸,先是毕恭毕敬的对山顶上的明月,做了一个弦月礼。
“二分明月,离去来兮……”
嗓音细细柔柔,带着些稚嫩童音。
随后,婴儿肥小离女悄悄合拢双手,闭目朝上方明月许愿,脆声唤道:
“月亮月亮,住天上的月亮……保佑阿婆能记性不好,保佑阿姐能更小气巴巴,气量比黄豆还小,保佑家里的狗子能性子急些,越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