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冲虚观道士都是乾道,只有她一个坤道,身着尊贵的紫衣,想不被关注都难。
赵戎见她的目光只是打量了他几眼,之后一直停在他身旁的林文若身上,心中有些了然。
原来她就是那个蓝玉清……奇怪,她刚刚看我的眼光怎么像要吃人一样,该不会认出我来了吧?
自己那日一身杂役服,脸上也抹了些灰,和现在自己的装扮天差地别,应该不容易被认出……算了管她呢,认出来就认出来吧。
赵戎无所谓的想到,随后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林文若,只见他毫无反应,没有去看蓝玉清。
赵戎跟着林文若的脚步,向着说经台左侧走去,那是他们的位置。
说经台是一座位于突起峰巅上的古台,建筑古意盎然,似乎年代久远,赵戎忽然想起了归所说的那个曾经是此间主人的楼观道派。
说经台的正中央有一座全场最高的高台,需要拾级而上,此刻,高台上很是空荡,正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红木桌案,案几上有一只熏香炉,桌子东西两侧分别摆着一张黑色蒲团。
三场清谈是一场一场的进行,只有每场清谈的双方才能上台,其他人皆在台下等候。
说经台的四面八方是阶梯式的座位,可以看清高台上的清谈双方,此时,这些座位已经坐满了看客。
赵戎四顾,估计现场的看客约莫不少于两千人。
这些受到邀请,能前来现场旁观的客人皆是终南国的山上修士,知名的隐士、名士,地位不低的权贵,甚至不乏终南国之外的人士,但是数量不是很多,毕竟此时司寇府依旧在封锁望阙洲的山上交通,因此信息传播很慢。
否则如此盛会,来凑热闹的山上人会更多。
此时,冲虚观与兰溪林氏双方都已入场。
数千人皆齐聚古台,但却并不喧闹,反而颇为安静,只有极少数人在低声交谈,大多数人都在静静等待巳时四刻的清谈开始。
一阵钟声传来,已是巳时三刻。
场地入口处忽然涌入一群禁卫,一位装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步入场内。
林文若站起身子,去迎接终南国君,对面的清净子亦是如此。
国君笑容温和,双手分别握着站在他左右的林文若和清净子的手,嘴里说着些什么,试图将二人的两手拉近,可惜没有成功,林文若与清净子皆是摇头,不去看对方,国君叹了口气,表情遗憾。
旁观这一幕的赵戎不禁一笑,若不是他听林文若说过儒道之辩诞生的内幕,他还真可能被这国君蒙骗,看来当皇帝的天生就是影帝……
“赵戎。”
赵戎感到自己衣角被扯了扯,但他没有转头,而是继续眺目关注林文若那边。
因为他知道是谁。
“赵戎,赵戎……”她的声音本就软绵,又带着一些浅棠山那边方言的轻清柔美,此时略微撒娇、讨好的语气就显得更加软糯婉转了。
“啥事。”
“你还在生气?”
“没生气。”赵戎没好气道。
“你还说没有,你都不看小小……”
正在注视国君那边情况的赵戎,迅速的回头看了眼缩在他身后,拉着衣角的小狐妖,便马上把头回正,继续打量那边,“好了,我看了,我没生气,别说话了。”
一身粉衣公子打扮的苏小小咬了咬唇。
今日人多,她有些害怕,左右张望了下,便再往答应要做她好朋友的赵戎身边缩了缩,她低着小脑袋,看不清表情,只是由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角改为两只手牵着。
她想说对不起,但又执拗的觉得自己没做错。
她牵着身前男子衣角的两只小手,攥的有些紧,缝那件“袒胸露乳”的对襟敞衫时,左手食指指尖被连续扎了三下的位置正在隐隐作痛。
“赵戎,你别生气了,我回头给你做件更好看的……你别生气了,别影响了心情,等会还有上台和人吵架呢,赵戎,加油啊!你能赢他的……”
赵戎一愣,随后嘴角微微一勾,傻丫头,这哪里是吵架……不过也差不多了。
如此一来,早上的气倒也消完了。
赵戎刚准备转头去看苏小小,忽然脑海里又炸起一声惊喊。
“是炉心,是炉心,本座看见炉心了!”
赵戎深呼吸一口,“行了行了,你别叫了,差点吓死我了,上次也是这样……”
“是炉心啊,在那里!”
赵戎抿嘴,“我知道了,先别管它,我要和你好好说说,你以后别这样一惊一乍的,再这样下去,我估计要成为第一个被自己剑灵吓死的剑主。”
“行行行,本座答应你,以后不喊了……除非忍不住……好了,你赶紧把炉心取来。”
赵戎吐了一口气。
“炉心在哪?”
第七十一章 赌注为何
蓝玉清趁着林文若不在,看向站在对面人群中的林青玄。
略微等了片刻,那个男子在周围人不注意之际,侧头看她,对视一秒,微微点头,随后移开目光。
蓝玉清嘴角一翘,抬头看了眼高台正中央那张桌案上摆放的一只紫檀熏香炉,此时台上无人,但香炉中正缓缓飘出几道扭曲飘渺的青烟。
这焚香是给上台清辩之人安神之用,不过,那与中品灵石等价重的香料中,被她加入了一点其它的东西。
此香对其他人依旧是安神之效,但是对服食过另一种药的人来说,就是相反的效果了,在香中会慢慢的心神不宁,烦躁不安,紧接着便会恐怖心悸,精神涣散。
紫衣女子瞥了眼百尺外的那个身着简单儒衫的男子。
她总觉得这个叫赵子瑜的有些眼熟,怀疑在哪见过,不过马上便又打消了念头。
对于这种好不容易请来的杀手锏,林文若怎么可能放出来让她看见,应该是之前听过李世谦和陈宏远描述他相貌,才产生的熟悉感。
呵,敢骂贫道是没人要的臭尼姑?你最好祈祷今天你们输了后,能够跑的掉,否则落贫道手上,就算是书院山长的弟子又怎样?不能死,那就把你弄个半残。
终于,一阵钟声从不远处传来,已是巳时四刻。
钟声停歇后,全场肃静,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国君与他身旁二人的身上。
只是国君、林文若和清净子都站立原地,没有动,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某处人群中站起一个手持酒葫芦,醉眼熏然的老者,撑着一根登山杖,缓缓走出,来到国君身前。
“劳烦六一居士了。”
只见国君三人对这老者恭敬行礼。
醉酒老者摆了摆手,转而摇了摇酒葫芦,饮了口酒。
蓝玉清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幕。
这个老人是这次被请来的儒道之辩的裁判。
他是终南山最著名的隐士之一,乃是半步元婴的大修士,但真名不详,自号六一居士。
传闻他曾是某个凡俗王朝的皇子,在家国覆灭后,遁入山中,寻仙问道,如今在终南山隐居。
所谓名号由来,是其自言:“吾藏书一百万卷,集录金石遗文一万卷,有剑一柄,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
此前,他是终南国公认的清辩第一人,儒道之辩定下后,她和林文若都曾携重礼,上门求他出山,只是都被他婉拒。
后来国君亲自登门请他做清辩裁判,听闻是他欠皇族一个人情,于是便施然应许。
“人齐了吗。”
六一居士问道。
“居士,已经人齐,可以开始了。”
林文若与清净子皆恭敬道。
六一居士闻言看了眼身前二人,见他们表情决然,便也不劝。
他灌了口酒,嘴里嘟囔了几句,转头大声道:
“今日儒道之辩的规则,早已公示,老朽便不再赘述,只是再问你们二人,胜负赌注分别为何?要知,此事一旦定下,在现场众人,终南十万国人与老朽的见证下,便绝对不能违背。”
老者的声音传遍全场,亦与画面一起,通过那只镜花水月白璃碗传到满城百姓面前。
此言过后,全场肃穆无声。
清净子与林文若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大声道:“冲虚观赌上终南国教之位,如果输了,那自今日起,本观道士便永不踏足终南国朝堂,决不参与终南国事,另外,太白山下所有的道观土地,愿意尽数交给兰溪林氏。”
言罢,全场寂静无声。
有人暗中感慨,这个林文若竟然能把冲虚观逼到这种程度,这可是在终南山扎根上千年的冲虚观啦,终南国还未立国,就在此立观的存在。
林文若上前一步,面对当下所有看客,行了一礼,朗声道:“兰溪林氏愿意赌上在终南国的所有财产土地,祖辈七百来的所有基业皆在其中,若是输了,我兰溪林氏摘取‘兰溪’二字,自终南国迁出,林氏子弟再也不踏入终南国一步!并且……”
此刻被全场注视的颀长儒生表情平静。
“并且青迟自缢于太白山下。”
他的声音在说经台回荡,全场更加肃穆了。
某个紫衣道姑,扬起下巴,嘴唇紧抿,死死盯着那个表情平静,字文若,名青迟的儒生。
清净子嘴角一撇。就像你那个不自量力的爹一样?
不远处,赵戎眉头紧锁,目光迅速从清净子身上的某物离开,猛地看向林文若。
从刚刚起就一直把注意力全放在好朋友身上,随着他的目光好奇打量清净子的小狐妖,此时仰着头,端详着被她牵住衣角的男子锁起的眉头,娥眉也渐渐蹙起。
六一居士沉默了会,仔细看了眼那个曾在他茅屋前静立三天,恳请他出山,却被他婉拒的儒生,点了点头,以全场可闻的声音开口道:“双方是否确认无误,就是刚刚众人所听到的这些赌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商量着更改还来的急。”
清净子直接道:“居士,贫道确认无误了。”
说完瞟向一旁的儒生。
林文若点头开口:“居士,青迟也……”
“慢着!”
有人大声开口。
打断了林文若的话。
此时,宛若一湖平水,被投入了巨石,原本静默无声的场上,顿时泛起嘈杂的喧闹声。
是何人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