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工作台，习惯地伸手摸向鼻梁，这才他发现自己丢了眼镜；好在他凑近之后，看到那张羊皮纸残片仍旧完好无损，便长舒了一口气。他趴着抱住羊皮纸，用颤抖的手指拂过其表面。

　　“我的，我的宝贝……”他喃喃自语，边咳嗽便说道：“我会做好准备。哪怕没有飞升的秘密，能再活五千年，就算也成为骷髅，我也愿意……”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欲望，便会被驱使着做出不同的事情，其实它们仍旧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比希尔和布克尔博士稍晚一些，庄续腾也很快回到“现实”，手持漫画书站立在中间人露西的客厅里。他向前伸着手，那声因为看到时间放缓而产生的尖叫刚刚开了个头。

　　“呀！”

　　戈工道和露西一起转过头来，一个皱着眉头，一个充满警惕。

　　“你怎么了？”戈工道问道：“为什么大呼小叫？”

　　“我……”庄续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恰在此时，外面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于是他指指外面，示意有人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耳朵挺好使的。”露西扭头看看时钟，说道：“八成是送委托详细信息的人。你们呆着，我去看看。”

　　露西步履轻快地走出去，很快又回来，手中多了一个黄色信封。她摇摇信封，对庄续腾说道：“这里面是你的第一个委托，紧张吗？”

　　庄续腾摇摇头，赶紧移开目光，生怕被露西看出他的紧张。

　　紧张的情绪来自之前的“梦境”，他还没有从经历那样一件事的震惊中完全缓过劲来。通过对比记忆，庄续腾发现他进入石柱大殿、化身成为骷髅、与博士和女人交谈，这些事情几乎没有消耗时间。

　　如果更精准一些，其实用掉了3秒钟多一点，这便解释了为什么露西和道哥完全没有察觉。从他们两个的视角看，庄续腾一直在看漫画，中间可能有几秒钟发了会儿呆，随后便突然喊叫一声。那两个人根本没有看到突然黑暗的天空，也不知道黑雾与时间减缓。

　　看来，这一次“精神旅行”的秘密便只有自己知道。庄续腾想了想，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希尔与布克尔博士也是参与者，另外当然还有始作俑者，那个粉红色骷髅影从。

　　“按理说，那两个人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公司，而且我也没有露出相貌，嗓音也和平时稍有不同，他们查不到我头上。”庄续腾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本想着卖掉影从，这个可能性越来越低。如果粉骷髅说了真话，我的生命真的正在靠它维持，那我一时半会儿就没法摆脱它了。”

　　更令人头疼的是，庄续腾还要用影从喂它，帮它回复力量。他本来就经济拮据，哪有钱去买影从器？再说了，用多少影从器才能把粉色骷髅养起来？用同样的钱，能不能治疗我的身体？

　　诶，对哦，如果有钱，先把身体治疗一下，不就能摆脱粉色骷髅了吗？身体没事之后，我还可以把它卖掉，得到的钱又能覆盖治疗费用！这个计划看起来很可行！

　　已知粉色骷髅能把人拽进奇怪的空间去，根据布克尔博士的说法，那个空间在影界背后的半神界，还在谁也无法通过的叹息之墙后面，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而且粉色骷髅还能吸收其他影从，直接毁掉影从器，不管是谁，都会愿意出大价钱……

　　等等，它能吸收影从而毁掉影从器？庄续腾终于想到了“卖钱”之外的事情。他现在是个雇兵了，在完成委托任务的过程中很有可能碰到各种影从器，粉红骷髅不就是它们的克星吗？

　　买不到影从器，不代表碰不到影从器啊！自己不可能花钱买影从喂它，白捡倒是有机会！

　　这样的想法让庄续腾稍微兴奋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更现实的问题打回原形：成为雇兵之后，他最有可能碰到的影从器就是枪，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如何摸到影从器，而是如何不被鬼影能量弹打死！

　　不行，我得低调点，粉红骷髅的本领不等于我的本领。当雇兵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卖命，更不是傻傻的拼命。

　　“庄，先把漫画书放下，过来讨论一下委托内容吧！”

　　露西在叫他，庄续腾赶紧收回思绪。他将漫画书卷起来，顺手塞进裤子口袋。反正没有钱包，工作服裤子的最大好处就是口袋又大又结实，藏东西很方便。

　　虽说是要来探讨委托细节，但露西并没有把信封里的东西给他看。作为中间人，露西首先看了一遍，判断是否符合之前的委托简介。之后，她直接将那张画着地图的委托信交给戈工道，然后就点上烟，向后靠在沙发上，等待雇兵的意见。

　　戈工道招招手，叫庄续腾一起去看。委托人让他们去调查一处目前处于停工状态的建筑工地，摸清里面的环境，看看是否有帮派活动的迹象。任务完成的标准是绘制地图，标出可疑点，同时列出可能的人员活动清单。

　　乍一听，任务非常简单，但一个地址引起了庄、戈两人的注意。

　　“工业东区，动力厂路32号……这是二十一魔晶厂隔壁的那个工地。”

　　庄续腾曾是二十一魔晶厂的工人，每天上班都在那里，当然知道隔壁的工地。那地方原来是个螺栓厂，因为不景气，关闭了有一年多，听说抵债给了别人。那里没有新建或翻修，整天传出一些切割拆卸的噪音，大家都说有人在里面拆除旧机器和厂房，准备把它们当成破烂卖掉。

　　庄续腾认识的几个工友曾经商量着去那边偷点废品卖掉换钱，但一直没能真正行动。隔壁似乎有所察觉，围着厂区建起高墙，上面还有铁丝网，不让任何人进去，也挡住了魔晶厂那边的窥视目光。

　　不过那个地方前前后后拆了半年多，三个多月前突然就没了动静。大家都猜测他们拆完了，只是围墙和铁丝网还竖立那里，大门也紧闭着，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

　　之后二十一魔晶厂就发生了停止经营、辞退所有员工的事情。原本想要去隔壁偷东西的工友，又开始撺掇回去偷魔晶厂，作为报复行动的一部分。听到消息的另外一些工友阻止了他们的行动，大家害怕把事情闹大，魔晶厂就更不会给补偿款了。再后来……庄续腾的很多工友都死在623的那天夜里。

　　“这委托我们接了！”戈工道一嗓子，把庄续腾吓了一跳。只见他将委托信塞过来，让庄续腾用心记住。“看完、记住后就给露西，然后让她给你注册雇兵信息。”

第16章 Necromancer

　　雇兵的注册制度远比庄续腾想的复杂。

　　“我除了是中间人之外，也是你的雇兵担保人。你的真名和身份信息会放在我这里，只有你惹出大事，包括我在内的中间人都认为你需要负责，我才会公布你的真实信息。平常你接委托用其他名字。”

　　露西指着自己，说道：“我保存你的信息，你便有了一点保护我的需求。你的信息，以及其他选我做担保人的雇兵信息，它们并不放在我身边，而是在一个非常保险的地方。如果我被谋害，且满足其他一些要求，那些信息就会被公开。”

　　庄续腾皱着眉，挠挠头。

　　“不太明白是吧？我换个直白点的说法。”露西说道：“中间人在任务中抽成，当然也害怕被见财起意的雇兵杀害，因此需要些安全保证。雇兵的个人信息要说很重要吧，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但也不能完全不去顾忌，于是它就成了一种恰到好处的担保。”

　　庄续腾点点头，紧紧闭着嘴巴。

　　“哎呀，忘了给你信号。”戈工道一拍庄续腾的大腿，说道：“你现在可以说话。”

　　“我明白了。”庄续腾便说道。

　　露西眯起了眼睛。她注意到庄续腾喜欢看漫画，担心他的智力或许没跟上年龄增长，或者他的性格中隐藏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风险。虽说有戈工道引荐和担保，但她并不敢完全放心。

　　“你真的明白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说明白点吧。”露西说道：“如果中间人遇到危险，受其担保的雇兵就要来救援，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虽说每个中间人担保的雇兵不同，但总体上，中间人和雇兵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实现平衡。”

　　庄续腾想了想，说道：“可是雇兵不知道中间人的信息，因此并不对等。”

　　“在我看来，中间人只会撮合任务，雇兵手里却有枪，而有枪才是强势的一方。你看，从不同角度能解读出不同的结果。”露西说道：“谁也不指望会有法律或者PCPD来调解问题。而且神灵离开后，咱们头顶上也没了负责因果报应的力量，剩下只能……”

　　戈工道哼了一声，插了一句：“因果报应就像骗子的良心。”

　　露西没理会戈工道，仍继续对庄续腾说道：“剩下只能互相照应、互相牵制。”

　　“这下我完全明白了。”庄续腾用力点点头，问道：“我唯一的要求是不要牵连家人，即便当事情变得恶劣或不可收拾的时候。”

　　“我会给你这个保证，但我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不可能对抗整个世界。”露西吐了口雾，放下烟，递给他一张表格，说道：“在这上面填你的信息，别骗我。另外，你给自己想个名字。”

　　“侦探。”庄续腾拍了拍口袋里的漫画书，说道：“我一直很想成为侦探。”

　　“这个名字不行，PCPD会找你麻烦的。另外还有一些单独的字母，比如V啊，D啊之类的，它已经被一些传奇雇兵或者中间人用过了，最好也别选。最好也别给自己一些傻名字，比如叫做愚者、菜鸟之类的。”

　　“那让我想想。”庄续腾思考起来。

　　首先进入他脑海的是粉骷髅，听起来神秘且危险，挺适合用作外号。不过他担心“粉色骷髅”的特征太过明显，那个希尔和布克尔博士都见过粉色骷髅，万一被他们听到，然后产生联想，或许会招来不必要的风险。

　　这时，一个名词从他的脑海浮现：Necromancer。

　　粉骷髅，是你吗？这是你的名字？

　　庄续腾向内心提问，依稀听到影从的回应。它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奄奄一息之人做出了不服命运的挣扎。

　　“死灵之主的威名，现在交给你用。希望你能……”

　　前面的声音就像梦吟，后面的声音听不到了。庄续腾有些担心，赶忙问道：“既然是威名，会不会被人熟知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过了好几秒，终于才做出微弱的回答：“知我威名者，都不存在了。”

　　“我用你选的名字，你会给我什么好处？”

　　可能是被气到了，也可能是真没有力气再做回答，粉色骷髅用沉默回应了他。

　　“你没有想法吗？”露西催促道：“你要是想不出来，我有个建议，叫做书虫如何？”

　　这是在隐喻庄续腾喜欢看漫画书的事情。他摇摇头，说道：“我想到一个，叫做Necromancer。”

　　“这个名字还行。现在没人用这个，以前就算有人用过，也都没混出名堂，至少没有传奇。”露西仔细想了想，点点头，然后问道：“纯粹出于好奇，我想知道你用这个名词的哪个意思，是通灵者还是巫师？”

　　“是死灵师，名字可以有个缩写，N·E·C。”

　　“这个名字花里胡哨的。”戈工道说道：“我是你搭档，叫你名字的时候最多。每次都来一遍嗯·呃·刺，不仅麻烦，还耽误事儿。”

　　“你故意这么发音的吧？”庄续腾几乎被逗笑了，说道：“用奈客吧，这个发音快。”

　　“行吧，我感觉奈客就好多了。Necromancer，听起来让人起鸡皮疙瘩。”

　　露西轻笑一声，问过是哪两个字之后，便缓缓说道：“奈客还有无奈之人不服输，仍在努力奋斗的意思。这是个不错的代号，看来你没有白读书。”

　　“我没想那么远，完全是巧合。”庄续腾快速填完面前的雇兵登记表，突然想到一事，问道：“道哥的注册号是什么？”

　　明明是个普通问题，没想到露西笑了起来：“哈哈，你终于问了！让他告诉你吧，纯纯的倒霉蛋！”

　　戈工道哼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可笑的，单纯运气不好。我的雇兵代号是白狼——本想要黑狼的，结果被人抢占了……”

　　“说重点！”露西道。

　　“那时我刚完成注册，还没等完成第一个委托，我的担保中间人就被杀了。当时他正在交接任务，从现场看，下手的又很可能是他注册担保的另一个雇兵，于是这就满足了解开雇兵详情的条件。”戈工道双手一摊，说道：“于是我在成为雇兵的第三天就变得广为人知。”

　　露西接着说道：“之后再重新注册起名都没有意义，他便只能使用真名。经历了一些起起伏伏，到目前为止，混得还不错，很多人也愿意叫他一声道哥。”

　　“还不错？我现在混得和一个新人差不多。”

　　“这只是一时的挫折。”露西对庄续腾说道：“N……奈客，多跟着他学学。每个能够自己接任务的雇兵都有一手的，道哥的经验和见识更比一般人多，够你学上一段时间了。”

　　“我会好好学的。”庄续腾点点头，说道。

　　“有这个心就行！注册表填完了？我看看。”露西大致看了看，说道：“特长这里最好别空着。嗯……你会开车吗？”

　　“会，但是我没有驾照。”庄续腾说道：“我在工厂里开过货车和叉车。”

　　“不够，要会驾驶高速车辆或者机车才行。”露西说道：“这样吧，我给你测一下身体天赋和能力，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平常测一次光成本就需要400欧元，但你很幸运，我手里刚好有一套测试器要出手，需要看看它是否好用，你就当一次试验者，不需要付钱了。”

　　庄续腾刚要答应，戈工道抢着说道：“这不对吧？奈客做测试者，你得付给他钱啊！”

　　“没钱。”露西翘起二郎腿，说道：“你喜欢漫画，我这里的架子上的书籍漫画随便拿，就当是给你的报酬了。我还可以帮你留意适合新手的任务，特别是那种附带培训的，你觉得怎么样？”

　　“快答应下来！”戈工道连忙催促道。

　　“谢谢露西姐。”庄续腾赶紧说道。

　　“叫的真好听。以后就这么叫。”

　　戈工道噗嗤笑了一声，立刻就被露西踢了一脚，随后不管庄续腾如何追问他缘由，他都摇头不答。不一会儿，露西从内间提出来一个银色的铝壳手提箱，放在下沉客厅中间的桌子上，打开它。

　　“为什么要用测谎仪？”庄续腾有些不太明白。

　　“测谎仪？这不是测谎仪。”露西被说糊涂了，问道：“你见过这东西？”

　　“PCPD在审讯的时候给我用过，要贴着电线连在身上，包括手腕脚腕、脖颈心口，还有八个贴在头上。”庄续腾大概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说道：“这不是测谎仪，对不对？”

　　戈工道揉揉下巴，说道：“这是PY5B型特异能力检测器，露西，不瞒你说，PCPD的确给我们都用过这东西。奈客，他们当时给你测出什么能力了吗？”

　　“没说什么。”庄续腾挠挠头，说道：“要是这东西能测特异能力，那该测出来我是僵尸体质，应该会被深入询问吧？”

　　“你是僵尸体质？你怎么不在资料上注明？”露西掐着腰，问道。

　　“我不想再接僵尸的活儿，那等于是把命交出去，所以我就没写。”

　　戈工道拍拍他的腿，说道：“你这个想法是对的，的确该下这种决心。命运是重要掌握在……”

　　“别扯淡，你的至理名言都是抄别人的。”露西看着庄续腾，说道：“PY5B不该测不出你的体质，这代表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