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那阵马蹄声,徐敬心神一振,他不敢呼喊出声,生怕惊醒了那蛰伏在暗中,可能还未关注到自己的厉诡,只是尽力提升着马速,一个劲朝前跑——
随着马儿的奔跑,前方亦不再只是一片黑暗。
有些丝光线从黑暗里亮起。
乳白色的光亮,温暖祥和。
徐敬驱马走近了那白光,看到——
一棵高柏树的树梢下,挂着一个皮肤白得发光的‘人’。
风吹动树梢,那个‘人’随树枝摇摇晃晃。
那‘人’的脸型像是一个大大的、倒垂下来的桃子,桃子的把儿形成了那‘人’的脖颈,‘她’穿一件青黑色的厚袍子,厚袍子上,画满了一个个‘寿字纹’。
她眼睛大大的,朱唇又小如草莓。
看着徐敬,‘她’面上浮现柔婉笑意,像是妙龄少女猫一样地与心上人撒娇一样,发出轻而细的声音:“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我的娘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顶上徐敬脑门,徐敬觉得那股寒气撞开了自己的天灵盖,飘散在半空中,他惊恐地尖叫一声,急转马头——胯下壮马却似四蹄生根一般,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壮马的躯体变冷,发僵。
已经死了!
徐敬踢掉马镫,翻身滚下马去,连滚带爬地朝远处逃!
“带上我好不好?”
那桃子脸的厉诡还在轻声细语着。
声音就响在徐敬耳侧。
他一侧头,就看到——那厉诡冰凉的、发僵的面孔,就贴着他左侧的鬓发,它漆黑的眼眶里,那双苍白的眼仁滚动到了眼角,眼仁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徐敬。
“带上我好不好?”
厉诡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意。
那原本看起来柔婉的笑意,在此下黑暗的渲染下,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一双嫩白得发光的手臂,从徐敬的袖口里钻了出来,缠绕上了他的脖颈,他的念头在这瞬间变得迟滞,张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说出一个字的时间里,泪水已经从眼角划落至下巴!
更多的、层层叠叠的手臂,从徐敬周身领口、袖口、衣襟、衣裳上的各处褶皱里钻了出来,将徐敬一层一层地缠绕起——
“带上我好不好?”
那厉诡重复着小鸟鸣叫般的、细而轻的声音,她的头颅钻进了徐敬的嘴里。
“带上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徐敬的口腔里响起。
随后,又在徐敬的脖腔里响起。
她嘴里长出一条条细嫩的小手,攀过徐敬的脖腔,正要撕扯下徐敬的内脏——
铛!铛!铛!
铓锣之声乍然响起!
缠绕住徐敬全身,还在缓缓蠕动的一条条白光手臂倏忽停滞住动作!
黑暗里,冲出几张‘鬼脸’!
那几张五彩半脸的鬼脸在黑暗里变幻着方位,震彻黑夜的铓锣声便从鬼脸下不断传出,一阵阵地冲击着四周生灵与恶诡的‘耳膜’!
铛!铛!铛!
铓锣声忽然临近徐敬——
缠绕在徐敬身上的一条条白光手臂,都倏忽间分散开!
紧贴着徐敬的那一身寿字纹黑袍子忽然撞向临近的一张不断扭曲拉扯的鬼脸!
铛铛!
此时,那鬼脸左右的黑暗里,忽又冲出两张靛蓝靛蓝的鬼脸,那两张鬼脸伴随着密集的铓锣声,直冲向从徐敬口中钻出头颅的、穿寿字纹黑袍子的厉诡!
“带上我好不好?”
“带上我好不好?”
厉诡口中重复着这句话,身形倏忽飞远,挂在了远处一棵野树的树梢上!
铛,铛,铛,铛!
铓锣声节奏变幻,以一声与一声间隔一秒的频率响着。
立在原地、被诡韵侵蚀得无法动弹的徐敬,忽然从原地消失——他立身的位置,只剩下一张血红的鬼脸,簇拥在他四面的数张鬼脸,此下全都消失无踪。
“带上我好不好?”
那挂在树梢上的厉诡,忽又直冲向立在原地、不断扭曲拉扯的血红鬼脸!
血红鬼脸猛然变得惨白色!
那层惨白色在鬼脸的抖动与扭曲中,散作一阵烟气!
临近鬼脸的厉诡周遭,一刹那又冒出层层叠叠十数张鬼脸,密集的铓锣声在白色烟气散开的瞬间,也跟着响起了!
十数张鬼脸扭曲着,纷纷围拢向厉诡!
“呀!”
厉诡倏忽惊叫一声,一刹那飘退至更远处的树梢!
十数张鬼脸簇拥着那张散去一阵白烟的血红鬼脸,在黑暗里时进时退,时闪时避,时冲时缓,便在此般不断交错中,将血红鬼脸隐没去。
诸鬼脸也尽消失在黑暗里!
——
“快走快走!”
“给徐小子背到马车上去!”
“把药用水化开,给他灌进去!”
“快走,别停!”
“那诡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追上来!”
十数张不断扭曲拉扯的‘鬼脸’,飞身扑上了野林子里的群马马背上,一群壮马嘶鸣着,如一阵黑旋风掠过大地,与更远处的车队汇合。
那扭曲拉扯的鬼脸,竟是一张张五彩斑斓的、散发着阵阵异味的披风!
诸马帮成员一路狂奔。
阵阵白烟就从披风下不断滚出,弥漫数里之地!
第846章 、背鬼法
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动。
车帘在不断摇晃;
车窗布在徐敬眼前不断飘飞着,摇晃成重影。
在不停摇晃,天旋地转的车厢里,一道黑黢黢、套着漆皮甲的身影掀开车帘,钻进车厢里,他的身影亦在徐敬眼中摇晃出层层重叠的影子——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住徐敬的下巴,捏得徐敬下巴生疼,忍不住张开了口——那人就将另一手里端着的碗递到了徐敬嘴边,道一声:“喝了!”
一股苦涩的药液被那人强灌进徐敬嘴里。
药液浸润过徐敬的口腔,划过喉线。
微暖的气息在他胃袋里弥散开来,深藏于徐敬四肢百骸内的一缕缕阴冷诡韵,就被微暖药气驱散,渐渐排出了体外。
徐敬眼中的一切终于不再摇晃,渐渐归正。
他看清了身前蹲着的黑大汉,虚弱地唤了一声:“马锅头……”
“幸好你还知道点起引路香,也幸好兄弟们发现得早,不然你这次必定没命了。”‘马锅头’周博看着徐敬,皱着眉开口说话,“怎么没用慑诡丹?
若早些吃了慑诡丹,那厉诡应该能被吓跑,你也不至于受伤了。”
“我、我……”徐敬勉强转动着思维,想了一阵,羞愧地回道,“我看见那厉诡,吓得匆忙爬下死马,把慑诡丹忘在了马鞍袋里……”
“下次继续忘。”周博点了点头。
“……”
徐敬没敢说话。
“休息吧。
服了拔毒丹水,过一夜应该能把体内的诡韵排干净。”周博嘱咐了徐敬一句,转身要离开车厢,他半个身子探出车厢,忽然又缩回身来,又同徐敬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当时看到你时,你是什么样子吗?”
徐敬眼神茫然地看着马锅头。
“当时那厉诡的脑袋,钻进了你嘴里。
你快把它吃进肚子里去了。”周博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句话,转身钻出了车厢。
徐敬默默思索了一阵,腹中忽然升起莫名的呕吐欲,连连干呕了几声,终于吐出一滩黑水!
周博放下车帘,听着身后的干呕声,忽然将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个唿哨。
马车侧方,顿有一匹额头顶着面镜子的壮马狂奔着接近马车,嘶鸣着响应周博的哨声,周博不苟言笑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身形一提一纵,在那壮马越过马车半个身位时,爬骑到了马屁股上,接着抓住马鞍架,往前一带,屁股就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驾!”
周博驱策壮马,一阵风似地掠过车阵,接近向车阵中央的那驾马车。
东主在马车中端坐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