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访各地,确认安全后,也尝试入平渡大秦寺探查,发现那些洋道士近来在开粥棚、善堂、慈济院来救济灾民、扶助弱小、收养孤儿……
那收养幼儿、收容孤寡的善堂、慈济院所在之地有数个洋道士把守,我不能近,只能在周围探索一番之后离去。
但那善堂、慈济院中收容的灾民、孤儿,我甚少见之外出。
乃至于少有人声从院中传出。
我曾听说,大秦寺以婴孩、孤弱之人为材料,来提炼某种神秘之物——我还在世的时候,就曾听闻过,有些大秦寺庙下,往往骸骨累累,以婴儿骸骨居多……”
白驹的话提醒了苏午。
他听着对方的话,就蓦然间想起自己发现的那一块‘因果无有来去’的类银物质。
那块类银物质,他就极怀疑乃是从人身上提炼出来的!
苏午转头看向李黑虎,向其问道:“当时你去大秦寺里请人来救我,便是去的平渡的大秦寺?”
“对啊。
附近只有这一座大秦寺。
听说这个大秦寺里的‘大住持’带了一班洋道士,从‘邪马尼国’而来,在胶澳之地立下了脚跟,然后才在周围各地开了分寺。
大秦寺咱们这边信的人少。”李黑虎回了苏午几句,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犹豫着向苏午说道,“文娟姑姑过世以后,你爹就信了大秦教。”
“我知道了。”苏午点了点头。
猪子生父入大秦教之事,与李文娟被一伙石匠打生桩害死的传言必然存在某种关联——说不得就是猪子生父害死了其发妻也说不定。
苏午转回头,看着白驹出声问道:“我今新得了一道法门,名为‘傩神问奏科’,可以请来傩神应化己身,消敛自我气息。
若以这般方法面对那些‘洋道士’、洋人,你觉得是否稳妥?”
羊大全听到苏午提及自己掌握的科门,一双老鼠眼微微发光。
白驹躬身回道:“我对此涉猎甚少,并不了解。
主人还是请‘黑傩太上爷’来,专门问询一二比较好,须得有个既与‘大秦教洋道士’打过交道,又掌握傩神法门的人,才能给主人您正确意见。
黑傩太上爷便是最好人选。”
“也好。”苏午点了点头,他休息了一天,自身之意已经基本恢复,今下若招来黑傩太上爷,与之谈妥,当场将之容纳也没有太大问题了。
他向白驹说道:“你办事尽心,我须给你一些奖赏。
你想要什么,凡我所有,尽皆满足。”
白驹愣了愣。
旋而道:“如若主人能与黑傩太上爷谈妥,请赏在下一副纸扎人。”
“我在鬼梦中的时候,‘纸扎人’、‘东圣酒’皆是备受追捧的东西。
东圣酒的效用,我多少了解一些。
这‘纸扎人’又有何用?”苏午问道。
“梦中人无法休息,沦入梦中,便时刻受鬼梦的影响。
纸扎人可以让梦中人稳定自我,强固精神,对于梦中人而言,也是如灵芝仙药一般,能‘延年益寿’的好东西。”白驹回道。
“善。”苏午点了点头,“纵然不能与黑傩谈妥,我亦会设法找来一副纸扎人,奖赏给你。”
“白驹谢过主人!”
白驹躬身下拜,身影徐徐隐入雾气之中。
苏午在床上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床下的影子却在他一念之下,沸腾了开来。
漆黑手臂腾出阴影,扯来一张白纸,手指飞动之间,将那张白纸裁成两半,一半折叠成了两扇大开的门,一半折成了一道纸牌位。
苏午拿出一支笔来,在纸牌位上写下‘黑傩太上爷之位’,竖在那两扇纸门以后。
随后,他又取出来一对烛,一个香炉。
将对烛摆在纸门两侧,香炉蹲于中央,拿出香来,插进炉中。
香烛皆未点燃。
苏午看着阴影手臂盘结成的‘桌台’上,摆放的种种物什,他的意瞬息倾淹而去,浸没过那香烛,香烛上霎时燃起瑰丽迷幻的火光,火光映照着纸门与纸牌位,在地上投下巨大的、斑斓的门户!
迷幻斑斓的门户,在苏午意能量一次一次地叩击中,徐徐打开。
一张由黑红二色交织形成的面孔从那大开的门户中探了出来,青蒙蒙雾气伴随着那张面孔,再度浸淹了苏午的床沿。
黑红二色面孔在雾气里沉沉浮浮,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它口中传出:“天爷爷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话音落地。
那巨脸变成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顶乌纱帽,面孔朱红的男人——黑傩太上爷。
黑傩目光冷淡地看着床上盘坐的苏午,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午,看到苏午身后侧躺着的李黑虎时,忽然愣了愣,继而说道:“天爷爷身边这位,似乎身负天命?”
苏午看了看身后的李黑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我今请你过来,是想请教你——如我修‘傩神问奏科’,请傩神附会己身,能否避开‘十字劫’之锁定,在面对与十字劫有牵连的人时,能够不引来十字劫的‘关注’?”
闻听苏午之问,黑傩看着苏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寻常人,请傩神附会己身,想来也可以避开十字劫之锁定——甚至于若是寻常人的话,十字劫都不会去专门锁定此人,关注此人。
但若是阁下……我觉得不能。
我曾听闻,阁下与天柱爷联手,才将十字劫等四诡阻隔于鬼梦之外,那‘十字劫’这次显现,本就是因阁下而已。
它对阁下却是看得很紧。
而傩神问奏科请来傩神降附,只不过是改变自我气息而已。
但自我根本无有变改。
十字劫之锁定,便是锁定了此般根本。
所以哪怕阁下运用傩神降附己身,令自身好似换了副面貌,但在十字劫关注之下,你仍是你,无有任何变改。”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那你可知有甚么办法,能令我暂时避开十字劫之锁定?”
“如将我容纳在身,再配合傩神问奏科,应能起效。”黑傩太上爷面无表情,看着苏午道,“但我从前在世之时,经历种种死劫,已知天命不可违逆。
如能顺应天命,则诸事顺遂。
如若逆反天命,则千难万险,最终免不了被劫数磋磨,身死道消。
是以——我从那时起就立誓,要追随天命所归之人……而阁下自身,并未身负任何天命……”
他话止于此,苏午便知其心意。
苏午不以为忤,拍了拍身后的李黑虎,转而与黑傩太上爷说道:“你既要追随天命,应当能看出,我身边之人,即是天命所归之人。”
“是。”黑傩点了点头。
“你亦可以追随他,只要能助我一臂之力即可。”苏午道。
黑傩闻言摇头:“我身在鬼梦世界之中,只能选择归附于阁下,或是天柱爷,却不能选择归附于执掌鬼梦世界之外的其他人选。
非我不愿,我实不能。”
苏午闻言皱了皱眉。
事情到这里就有些难办了。
这时候,一直在听苏午与黑傩对谈的李黑虎爬起来,也学苏午一般穿着里衣盘坐在床上,看着雾气里的黑衣人影,撇了撇嘴,道:“你称自己要追随甚么天命之人,那今时我这个天命之人追随在一个未有身负天命之人身边,你觉得天命在谁身上?
猪子,就是我今下追随的人!”
黑傩闻言低头,难以回答黑虎之问。
只是他听到黑虎所言,心里还是有些讶然——天命之人从来都极难为他人所驯服,但看今下情形,这个天命少年人,似已归服于鬼梦主宰?
他微微抬头看向苏午,又觉得苏午与先前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第971章 、天命论
苏午感知到黑傩太上爷的目光,笑了笑,道:“我不需借‘天命所归之人’来垫高台阶,给自己增几分面子,你不必这样看我。
确实如你所言,我不曾背负天命。
我确也不信这个。
盖因天命变化,不以人意兴亡。
今时中意谁,谁便能抟摇而上,乘风而起,若他日不中意谁,便要跌落尘埃,沦入泥浊。
我只信我自己。
昨日之我累经死劫,步步杀机,才能成就今日之我。
今日之我若就此倦怠,便也会成就明日跌落尘泥之我。
我觉得你之所言:顺命者昌,逆命者亡——或许本来就是错的——你之存亡去留,皆是你一步步挣来的。
昨日种种因,皆成今日我。
你追求虚无缥缈的天命,可曾想过,假若这天命最终指向世间万类生命的沦亡,你该如何自处?依附天命,归顺天命,引天命沦亡世间万类生灵?
我不曾追求过归附天命,天命如何走向,于我便也没有任何意义。
假若天命要灭亡万类生灵,那天命就是错的。
就该被匡正。”
苏午将一番话徐徐说出口,神色始终平静。
白驹先前叮嘱所他,这位‘黑傩太上爷’在鬼梦世界中,掌握着‘纸扎厂’,在鬼梦世界里也是位高权重的存在,其脾气暴躁,不善与人相处——纵然此人不能为苏午所用,苏午也不愿与之交恶,免得将之推向鬼梦那一边。
他坦诚相待对方,亦是在向对方传递善意。
买卖不成仁义在。
不过,他说完话以后,对面那位黑傩太上爷并未有反驳一句,反而低着头沉默了良久。
坐在苏午身后的李黑虎看着苏午的后背,今下的少年伙伴,已经不仅是让他看不懂了,他看着苏午,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座一眼望不到顶的大岳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