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黑色官差袍服,头戴乌纱帽的黑傩太上爷,在青蒙蒙雾气中沉默许久,终于有所动作——他端端正正地向苏午跪拜下去,向床榻上的苏午拱手行礼,语气恭敬道:“您是对的!
我愿跟随您!
非因天命所归之人追随您,盖因您有‘匡正天命’之志!”
……
虚无缥缈、似有似无的鬼梦诡韵从苏午身上飘散,流泻在床畔,渐渐聚拢成青蒙蒙雾气。
雾气中,巨大的黑红面孔若隐若现。
苏午张开眼眸,面上难掩疲惫,他低低地道了一声:“三成……”
旋而满面满足的笑容。
——他已将黑傩太上爷成功容纳在身,今下容纳了这位鬼梦中纸扎厂的主人,苏午相当于已将三成鬼梦力量完全纳入掌控。
近三分之一的鬼梦被他容纳在意中,与先前仅有十分之一的鬼梦容纳在他意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只容纳十分之一的鬼梦在意中时,苏午自觉自我之意还能容纳更多。
但今下将三分之一鬼梦容纳以后,他明显有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他已有预感,自身的八识心王,亦最多只能容纳五成的鬼梦。
将五成鬼梦背负在身,他将时时刻刻处于一种心神疲惫的感觉——明明他已修成‘八识心王’,将意之层次推到了最顶层,却依旧无法从容容纳鬼梦!
却不知王梦龙前辈先前又是如何能驾驭主导整个鬼梦的?
苏午念头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
萦绕在四下的青蒙蒙雾气里,一道矮壮身影由远及近,倏忽间就站在了苏午床前——正是王梦龙。
其看着床榻上盘坐的苏午,眼神惊奇:“竟是真的?
黑傩竟甘心追随于你,被你容纳了?
我先前向这老儿许下种种承诺,甚至愿意与他共治鬼梦世界,他都不愿归顺于我——你是怎么叫他甘心追随你的?”
苏午未想到自己容纳‘黑傩太上爷’,竟将王梦龙都引了过来。
又听到王梦龙所问,他摇头笑了笑,道:“只是与黑傩多谈了几句,他大概是觉得我颇为坦诚,所以愿意跟随我。”
王梦龙闻言撇了撇嘴:“黑傩掌握着鬼梦世界中的‘纸扎厂’,在鬼梦之中的身份地位,就如同传说之中,能定人生死的阎王爷一般——他虽不能指谁谁死,但鬼梦中人,他指着哪个,哪个就能活命却是真的。
能将这般人物收在手下,对谁都极具诱惑。
我当初想令他追随于我,又何尝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真诚相待?
甚至于我和他亦都‘理念相同’,都觉得唯有天命所归之人,方能顺天应势,继而改换日月——纵使这样,他也不曾追随于我!”
说到这里,王梦龙顿了顿,犹疑地看着苏午,道:“但我听你所言,你确也不曾说谎……真就三言两语就引他追随了?”
“确实如此。”苏午点了点头,“他不愿跟随于你的主因,可能也正是因为你我二人理念不同。”
王梦龙闻言皱眉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苏午,道:“天命之人,顺天应势,借大势改换日月,难道不对?”
“叫日月换新天,乃是逆天而行。”苏午回道。
闻听此言,王梦龙脑海中一个激灵,就像有电流划过思维!
他神色一肃!
又愣在原地良久!
良久以后,王梦龙端正着神色,朝苏午躬身拜了三拜。
行礼后,他神色才松懈了些许,有些唏嘘地看着苏午:“你之所言,对不对已然不重要了。听你所言,却叫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虽已身殒,但其当时成就,放在后世,亦是圣人之行。
我在鬼梦世界中,亦留了他一道残缺意识。
当时你在鬼梦中试图打开那扇狱门之时,他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缺意识忽有触动,帮了你一把。”
苏午神色微动:“心圣?”
王梦龙点了点头:“待到时机成熟时,我会将他的残缺意识交托给你,但今下不行——那次触动他的意识,对他的意识造成了很大损伤,需要在鬼梦世界中将养良久,才能使之恢复完好。
我今下过来,一是为‘黑傩’之事。
二则,是你将友人安置在鬼梦中,他们的意识游行于鬼梦里,也出现了很多变化。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鬼梦中再多出几位‘爷爷奶奶’,就是他们的意识演化了。
我会替你好好照看他们,你不必担心。
以后若在鬼梦中看到他们意识演化的‘爷爷奶奶’,更不需大惊小怪了。”
“我听白驹说过,鬼梦中的爷爷奶奶,其实仍与鬼梦本身难以脱开关系。我的那些友人如成为了鬼梦中的这些爷爷、奶奶,他们是否也会……”苏午微微皱眉。
他话未说完,王梦龙就摇头回道:“世间道理本就如此,拥有某物之时,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的友人们若成为鬼梦中的‘上位意识’,亦需付出此种代价。
不过他们各自尽皆清楚这代价是什么。
看他们自己的选择罢。”
“我明白了。”苏午点了点头。
王梦龙看着他,道:“你今下已将接近三成的鬼梦容纳在自身的意中,我观你之八识心王,只能再容纳最多一成鬼梦,便已至极限。
——你却也不必为此忧虑甚么。
黑傩太上爷已被你所容纳,时日长久以后,你便会发现自身的意仍在逐渐提升,黑傩有此般能力。
此外,待到我那故友的残缺意识恢复后,我将他交托于你,你们两个多加沟通,对你的八识心王必然多有裨益。
届时再多容纳一两成的鬼梦,也就不成问题了。”
苏午闻言向王梦龙拱手行礼:“多谢前辈指点。”
王梦龙摆了摆手:“好了。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几件事,事情了了,我也回去了。
你多保重罢!”
说话间,他转身走近雾气深处。
须臾间消失无踪。
伴随着那阵雾气也消散去,苏午忽然发觉——自身疲惫的精神此下竟又恢复如初了,先前与王梦龙一番交谈,好似从对方那里获得了甚么裨益一般!
第972章 、万劫金丹!
苏午躺在床上,闭眼沉思着。
他与王梦龙一番交谈,自身之意已经扫除所有疲惫,恢复如以往。
原本因为精神疲惫状态,而不能开始参修的《性命圭旨》,此下倒是能够开始接触了。
但是,《性命圭旨》的修行,须要在‘天人交感’之中,取得‘天人交感神韵’的情况下,方才能够真正开始。
以往苏午想要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皆需要在一次次锤炼兵刃、锻打兵器之时,在自身与外界不断做着交互的时候,尝试以我意融汇天心,继而进入天人感应的状态。
当下的金柳村里,并没有甚么铁匠铺。
想要借助锤炼刀兵来‘天人交感’,显然是不可能。他需要另寻其他办法。
“天人交感,以我意交感天心。
心游万仞,精骛八极。
从前在‘锻炼刀兵’之时,有较大概率进入‘天人交感’,实是因为东流岛的锻刀技艺与大唐生人甲技艺相通,而唐时的生人甲技艺,又参合了‘易’之道,在拟化天理运转的过程中,匠人逐渐能真正贴合天理,继而达到天人交感的状态。
‘锻刀术’是踏入天人感应之境的‘跳板’。
这块‘跳板’的本质,则是寻索天理运转的轨迹,一遍一遍地探索、模仿那些‘轨迹’,最终令自身能与天相合,与天交感。
如此‘天理运转的轨迹’,显然并不只存在于锻刀术这项技艺中。
写诗撰文、养殖花木、饮茶喝酒……乃至是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活计里,皆有‘天理’之留存,只是这天理留存的多寡而已。
我记得,除却‘锻刀’、‘炼甲’等技艺以外。大唐的画师、诗人亦极容易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
甚至于‘入墨图’,就是由画家出神入化的画技留住了那莫名的神韵,将之加以演化,最终形成了‘入墨图’。
如此一来,写诗作画无疑是今时离我最近,最容易让我进入到天人交感层次的‘跳板’。
只可惜……我在这一道上并没有甚么天赋才情。
写诗作画……必定不行。
我倒可以退而求其次——饱览文章、观赏画作。
尝试看以此般方法,能否进入‘天人交感’之境?”
苏午理清了思路。
他当下也不需刻意可哪里搜寻甚么名篇、画作,《性命圭旨》之中,就包含了种种‘说’、‘图说’、‘图’等等,这些文章画作之中,本就包含了天理运转,有‘易理’参合其中——《性命圭旨》是一个系统性的、汇集了诸多惊才绝艳人物修持体悟的大框架。
能在这个框架中收获甚么,全凭个人造化。
《性命圭旨》的修行,本也是观览其中种种文章图说,融汇‘天人感应之神韵’,推演出自身的修行法门。
念头转动之间,苏午脑海中《性命圭旨》四集内的第一集 ‘元集’第一篇缓缓呈现。
‘大道说’。
‘……上圣,画八卦以示人,使万世之下,知有养生之道。’
‘……谓黄帝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赫赫发乎地,肃肃出乎天……’
‘夫道者也,位天地、育万物,曰道……’
看过第一篇大道说,苏午停留下来,细细揣摩其中涵义,又倒回去将之再阅览了一遍,多加揣摩斟酌,一时间似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