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大腿后侧完好,并不是贯穿伤。
脚腕处蛛丝依旧粘的很紧,没有一点缝隙。
臀部、裤腿上的摩擦痕迹与背部的大差不差,脚踝、鞋跟处也是如此。
赵峥盯着那些痕迹上看了半晌,忽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果然有问题!
这个局布置的虽然还算精妙,但却瞒不过他赵某人的眼睛!
但旋即赵峥就将笑容收敛了起来,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那这事……
“水很深啊。”
赵峥不自觉的嘟囔了一句。
不想身后立刻有人接茬道:“什么水很深?”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身后正站着位面沉似水的总旗,总旗背后又有四名小旗雁翅排开,看向自己的目光全都透着审视。
赵峥急忙起身抱拳道:“北城巡检所巡丁赵峥,见过总旗大人!”
那总旗听到北城巡检所五个字,本就黑着的脸愈发不善,厉声呵斥道:“北城的跑我们南城来做什么?刚才谁让你乱动尸体的?!要是破坏了证据,你特娘担得起吗?!”
他越说越恼,举起手里的绣春刀就要兜头抽下来。
赵峥忙压着嗓子道:“张总旗,我舅舅是李德柱!”
绣春刀立刻停在半空,那张总旗面色变了几变,放下刀骂道:“怪道老子看你有些眼熟呢,原来是李大鼻子的外甥——不过你小子怎么跑我们南城来了?”
赵峥笑着指了指墙角的食盒:“我那准妹婿提前练出了神识,被送到官学里巩固根基,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家里头难免惦记,所以特意让我送些吃食过去。”
“可是拜同知高大人为师的关公子?!”
“正是。”
一听说还有这层关系,张总旗的态度顿时又有变化,伸手轻拍着赵峥的肩膀亲热道:“这老李,攀上高枝儿也不跟兄弟们说一声!”
说着,又看向地上的尸体:“贤侄,我见你方才甚是老练,俨然已经青出于蓝胜过老李许多,不知可曾查出些什么来。”
这番恭维客套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后世的赵峥是个资深推理爱好者,还曾给剧本杀店写过悬疑推理剧本,说是半个专业人士也不为过。
而这年头虽然有很多神奇的破案手段,但因为成本问题,其实很少能用在基层。
似张总旗之流,论战力自然强过普通人许多,驱邪斩鬼不在话下,但要论破案推理的能力,也不过就是赶鸭子上架的水平——这从真定府的命案破获率不足半数,就可见一斑。
所以赵峥十分怀疑,张总旗到底能不能察觉到自己刚刚发现的破绽。
有心提醒吧,又怕会惹祸上身。
不提醒吧,又不忍见受害者枉死。
犹豫片刻,他含糊道:“我也是才刚开始勘察,如果能搞清楚死者的身份,或许能有什么启发也说不定。”
张总旗不过是随口吹捧,本就没指望赵峥能说出什么门道来,见他提出先查死者身份,立刻从善如流的下令道:“带人去四下里问问,看有没有认识死者的!”
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小旗各带着几名巡丁,去查问看热闹的路人和附近的邻居。
而留下的小旗当中,却有一人忍不住追问:“既然没能查出什么线索,那你方才说水很深又是何故?”
“这个么……”
赵峥讪讪一笑,不好意思道:“我是想着,这要真是化形大妖做的,咱们真定府的麻烦可就大了。”
张总旗几个都信以为真,脸色也一下子凝重起来。
凤凰山上的蜘蛛精几乎是路人皆知,但官面上却从来没有当过真,归根到底,还不就是因为大家都不想直面化形大妖?
但若是这大妖主动进城行凶,官老爷们再想装聋作哑可就难了。
南城的巡丁还是很有效率的,过不多久就有人过来指认,死者名唤赵奎,是南城出了名的浪荡子,父母在世时就以忤逆著称,父母死后更是放浪形骸、嗜酒好赌,闹的妻离子散仍不肯收敛。
赵峥听完,心头顿时轻快了不少,他虽仍保留着少年人的纯良,却绝不是什么迂腐之人,既知道是恶人遭了报应,也就不准备再趟这摊浑水了。
于是又同张总旗寒暄客套几句,便自顾自提着食盒去了官学。
第4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报出未来大舅哥的身份,赵峥便被前倨后恭的门子,带到了官学的一处偏厅内。
这边刚有人奉上茶水,外面就匆匆奔进一人来,激动的见礼道:“果然是兄长来了!”
这人生的儒雅清秀气质不俗,正是赵峥的准妹婿关成德。
赵峥起身与他把臂笑谈几句,又指着桌上的食盒道:“这羊肉在厨房煨了一晚上,炖的骨头都软烂了——我说你如今不缺这个,结果母亲硬是让我送来。”
“多劳婶婶挂念了。”
关成德惭愧道:“前几天本想去探望婶婶和兄长,不想老师临时布置下功课,每日里忙的昏头转向,也就给耽误了。”
赵峥道:“如今府尊不在,高大人百忙之中,还肯亲自给你布置功课,足见对你的重视,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高大人的期许。”
说着,又塞给他一个荷包道:“这是馨儿让我捎给你的。”
关成德接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馨儿妹妹最近手艺见长。”
说着,顺手就系在了腰间。
“何止,那丫头还知道心疼人了呢!”
赵峥将昨晚盛羊肉的趣事,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直惹得关成德先是哈哈大笑,后又感念赵馨对自己的心意。
随后他又为难起来:“小弟近来一直闭门不出,这给馨儿的回礼……”
“要什么回礼。”
赵峥一摆手:“你近来有什么大作,随便抄录一首,就足够我带回去交差了。”
“有的、有的!”
关成德忙命人送来笔墨纸砚,不多时便默写出一首《浣溪沙》。
赵峥看了却不甚满意,摇头道:“诗是好诗,就是过于哀婉了——还有没有别的?”
“这……”
关成德看看腰间的荷包,重重点头道:“兄长稍候,容我忖量斟酌一番。”
说完,就提笔悬腕凝思苦想起来。
这明显是要当场做一首新诗的意思。
赵峥自然不会打搅他,坐在旁边慢慢的品起茶来。
约莫过去一刻钟左右,关成德突然来了句‘有了’,然后就笔似游龙的书写起来。
赵峥起身站在他身旁低头看去,那标题写的是《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再往下看: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好词、真是好词!”
多了后世几十年的记忆,赵峥即便算不得文人,但基本的艺术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首《画堂春》明显是能流传后世的杰作。
更令赵峥满意的是,那墨迹上隐隐泛出些光彩,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无意间倾注了神念所致。
虽然以关成德初学乍练的水平,即便激发了神念也未见的有什么特殊功效,但却足以体现他对赵馨的一片真心。
赵峥忍不住将那宣纸轻轻揭起,又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再次赞道:“好词,果真是好词!如此天赋文采,怪不得成德你能提前凝练出神识!”
赞完之后,他忽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首词自己好像曾经见过!
但以关成德的人品,肯定是不屑于抄袭借鉴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关成德和他那位老师高士奇一样,也是流传后世的历史名人——但关成德这个名字,却又从未出现在后世记忆当中。
“兄长?”
关成德见赵峥捧着自己的大作怔怔出神,忍不住轻声呼唤。
赵峥这才清醒过来,旋即失笑摇头,心道管他是不是历史名人呢,只要他对自己妹妹好就行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来之事,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赵峥便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关成德自是要送他一程。
走在路上的时候,赵峥想起早上那桩案子,于是随口问道:“成德,如果有个人试图诬陷一只化形大妖进城吃人,你说会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原本怀疑是有人假借妖怪之名杀人,但赵奎那样的浪荡子,显然不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关成德认真想了想,答道:“这个假设有很多种可能,不过若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或许和朝廷有意……”
正说着,门子已经殷勤的迎了上来。
关成德立刻停下话头,等把赵峥送出官学,这才又道:“兄长若是好奇,不妨设法弄一份月初发行的邸报,或许能从上面找到答案。”
邸报?
赵百户那里就有,昨儿才认了叔侄,自己想借他的邸报瞧瞧应该不难。
辞别关成德后,赵峥循着来路返回北城,途径案发现场时,下意识探头往里张望,发现尸体已经被移走了,一队幼军正吆喝着让妇人们回避,显然是准备洗地清场了。
大明设有专门的孤儿院,名为养济院,院内收养的孤儿长到十二岁,若不是身有残疾的,就会被编为幼军,分派到巡检所内打杂。
等到十六岁时,再择优选为巡丁。
又因为幼军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利用药力催发出来的童子尿,去清洗凶案现场残留的邪气煞气,故此又被称为‘洗地军’。
为了应对一些特殊事件,锦衣卫还会从养济院里选拔女军,不过通常都在司内任职。
一路再无别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