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闫富学看到的,应该是一个满身疮痍,却屹立不屈的老兵,而不是一个雍容典雅宛如人偶的贵妇人!
而同一时间,闫富学也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在传送门的另一边,看到的是时隐时现的景象。并不是因为画面隔着传送门而有了失真,而是茸城的凝渊图在以自身的存在,抹除掉来自月央的不实信息!
总之,结论已经确凿无疑了,闫富学立刻转身准备回总督府复命,但才刚刚起念,就感到背上被人用力一推,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倒。
关键时刻,闫富学展示出了完全不同于外表的强大实力,他腹中那颗近乎沉寂的金丹,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霎时间就隐隐呈现出婴儿人形,而那个婴儿,正在睁开眼睛!
但下一刻,一只靴子踩到了他的影子上。
顷刻间,闫富学的临时元婴就为之溃散,全身的真元气血都被锁定,就连元神也陷入冻结状态。
前任闻者之首,一度触碰到元婴边缘的闫富学,在关键时刻的全力爆发,竟被这只靴子踩的全盘崩溃!
而后,闫富学终于无可奈何地倒地。
“闫教授,难得来月央做客,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至少让我们招待一顿晚饭吧?”
身后传来的笑声,宛如蜂蜜一般腻人,但那熟悉的声线,却让闫富学不由毛骨悚然。
那是,穆雨晴的声音!
第218章 忠诚的代价
闫富学完全没想到,暗算自己的人竟是穆雨晴。
当然不是说此人清白可靠,恰恰相反,在韩谷明告知月央的凝渊图可能有问题的时候,闫富学就把如今前来茸城的所有月央人都打上了敌对的印记。
穆雨晴一定是有问题的。
但闫富学实在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问题……一步就镇压住元婴化的金丹,这是什么修为?!简直匪夷所思!
而这般匪夷所思的高手,居然就光明正大地混入仙盟使节团,在多位仙盟元婴高手面前,游刃有余地扮演着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赤楼行走。
闫富学并不觉得韩谷明、黄龙乃至王洛等人的眼睛是瞎的,但这么多双锐利的眼睛,却都看不穿穆雨晴的伪装!
惊诧间,闫富学只感到身体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从地上凭空浮起,然后缓缓坐下,坐到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出来的椅子上。
而身前,则同样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张圆桌,桌上还有几盘热气腾腾的饭菜……闫富学下意识眨眨眼,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处于高台上了。
这是一间装潢精美的小房间,透过窗棂隐约可见屋外晚霞凄美,却看不出具体位置。
转眼之间,他竟被人以斗转星移的手段,带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
之后,穆雨晴从他身后走出来,就仿佛是地上的影子化形成人。女子带着一丝浅笑,浑身上下散发出友善的气息,却不是与人为善的友善,而是高等生物在观赏宠物。
“闫教授,咱们开门见山的说吧,我们很看重你的本事,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喝下你面前的酒,吃上几筷子菜,你就是自己人了。”
闫富学一边在心中疯狂思考着对策,一边曲意逢迎:“看重我?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至于这些酒菜,可有什么门道?”
穆雨晴说道:“找周围酒楼做的普通酒菜,没什么门道,你若是舌头敏锐些,多半能判断出做菜的酒楼,顺带推理出这个房间的大致位置。所以,你若是头脑也灵敏些,就该知道你已经没得选了。是我看重你的本事,才凭空多给了你一个选项。”
闫富学沉吟着说道:“唔,但我若是莫名其妙失踪了,你们这些……”
穆雨晴笑道:“没事,直说荒魔吧,我们不介意被你们如何称呼。你想说,你若是无故失踪,总督府的那位就会察觉到他的猜测是正确的,继而锁定到我们这些荒魔,然后集合全力将我们剿灭在文明疆域之内?”
笑过,穆雨晴拿起桌上一杯酒,轻抿一口,叹道:“这些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去了荒原就很难再享受到了,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浪费这个机会。至于韩总督,他不会对我起疑的,因为他今晚得到的情报,会是月央凝渊图一切如常,先前的异样感只是他的错觉。”
闫富学的心思越发下沉,但还是竭尽全力去套话:“要伪造闻者的报告可不容易,那些加密的术法……”
“来自建木,我当然知道。所以报告不会由我们来伪造,而是由你这深受信赖的前任闻者亲手写给他。闫教授,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直接问,没必要拐弯抹角的套话,能说的我都会说,今日招待你来,我还是准备开诚布公的。”
闫富学只觉得不可思议:“……你要对我开诚布公!?”
穆雨晴说道:“反正你加入以后,我也要对你作新人培训,早说晚说也没什么区别。”
“你既然这么熟悉人类世界,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会加入你。”
“对,你有亲人死在荒原,对我们这些荒魔仇深似海,不过这种事其实大家都经历过,我的祖父就是死于百年前的月央荒潮,我父亲也在荒原探险时受过重伤,不然我也加不进赤楼。那边对身世的审核非常严苛,一般程度的凄惨家世是通不过的。”闫富学问道:“所以你就将先人的牺牲都当做叛变的资本,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这你就误会了,化荒之前,我的抵抗比你还要激烈。呵,负责诱导我的人还专门把当时的场面都记录了下来,要看看吗?”
穆雨晴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拇指食指比划出一片方形,而后墙上就投影出方形的画面,并从中传出声音。
“杀了我……”
那是一阵干燥枯哑的低吟,仿佛濒死的困兽。而画面上,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正被几十根粗糙、生锈的铁钉,贯穿四肢和胸腹,彻底钉死在了一面石墙上。而每根铁钉的末端,都连接着一条血色的丝线,源源不绝地抽取着女子的生机,化入不远处的一只瓷瓶中,让她连自杀的力气都不再有。
闫富学心中一凛,因为他认出画面中的人正是穆雨晴。
而女子面前,有一团漆黑的抖动的影子,发出轻蔑的笑声。
“省省吧,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优质猎物,我怎么可能会杀了你。不过,像你这样挣扎到死去活来都不肯降服,甚至连喊痛都不肯的硬骨头,的确少见。”
穆雨晴试着啐了一口血,却只能啐到阴影脚下。
“……真是斗志昂扬的小家伙,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恐怕仍在考虑要如何翻盘,至少也要将我的信息回报给上级,引起警惕,我不知你这么长的时间里都考虑过多少种对策,但以你的斗志和才智,应该已经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过了。”
顿了顿,阴影忽然笑了。
“那么,也就到了我收获战果的时候了。知道么,转化仪式从来不需要目标人物的内心屈服,当你落到我手中的时候,结局就是注定的了。唯一的问题在于,被仪式转化后,化荒前的记忆会遗失绝大部分……除非那个人在仪式前疯狂开动脑筋,将所有的记忆和知识都浮现在识海的表面。”
穆雨晴闻言大惊,却终于晚了一步。
石墙上的每一根铁钉都绽放起血色的微光,穆雨晴的身躯仿佛破掉的娃娃,疯狂扭曲着,颤抖着……片刻后,光芒熄灭,铁钉被红线拉扯着从女子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而失去铁钉支撑,穆雨晴从墙上软软跌倒,只是落地时,却忽然用自己的双腿站稳了身子,然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而先前那宛如就义的烈士一般的表情,也变作自嘲。
“原来如此,我是自作聪明了。”
那团阴影笑道:“但也多亏你自作聪明,你的起点已经远远高过我当年了。”
“是啊,谢啦。”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时,画面中的穆雨晴,与餐桌旁的女子,表情已是一模一样!
第219章 老祖宗的智慧
夜晚时分,总督府上迎来了两位从灵山考察归来的贵客——王洛与韩瑛,他们直接来到了韩谷明的书房,与等候已久的总督开启了相当紧急的谈话。
“所以说,你觉得月央人有问题?”
王洛斜倚着书架站着,有些好奇地询问着书桌后的老人。
“对。”老人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虽然只是刹那间……但我在踏上白钥城的高台时,的确感到月央人的凝渊图不似现实之物。这种违和感并不能说明问题,但有违和感这件事,本身就很有问题。”
与此同时,韩瑛则坐在书桌正对面,面前摆着总督府最上等的清茶——之前莫雨来时留下的白英花茶,和一碟青果儿饼。她一边轻抿着茶水,一边闭目沉思,细细咀嚼着韩谷明的话语。
事关重大,即便是她也不敢轻易决断,更不能随意开口。
好在有人敢。
王洛随手捻起一块韩瑛碟子里的点心,边吃边问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直接调集重兵去平了月央不就好了?”
韩瑛顿时没好气地睁开眼,伸手从王洛手中抢回半块饼:“别说胡话!”
王洛奇道:“怎么是胡话?我看过太虚照堂的资料,虽然月央国土面积比祝望稍大,但国力远远不及,军力更是只有祝望的五分之一,战备水平差了不止一档。随便调个主力定荒军团过去,一个闪电战就能让月央灭国了。”
说完,王洛又将那半块没吃完的青果儿饼拿了回来。
韩瑛更加气恼,一把抢回饼子送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就吞咽下去,然后才说:“你是怎么做到这么一本正经说胡话的?!仙盟拓荒在即,你要祝望开启内战吗?就算昔日尊主在位的时候,也没对盟国这么霸道过!”
王洛解释道:“这不是内战,而是内肃,正因为拓荒在即,我们才更需要保障内部安全。若是月央当真有这么严重的隐患,那么在茸城西行的时候,一旦后方生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韩瑛叹了口气,姑且解释道:“就算你有正常的动机,但也不能上来就用这么非常的手段啊。以祝望的国力,征服月央确非难事,但然后呢?你要怎么对其他国家解释?”
“?理由不是由韩总督说过了?他们连凝渊图都被污染了,整个国家更不知道被渗透到什么地步。这种国家不灭,留着过年吗?”
韩谷明不得不再次重申:“只是我的个人判断,并不一定准确。我不是拔荒的专家,有看错的可能。或许凝渊图并无异常,只是我一时多疑,也或许凝渊图的确有些许异常,却远没有到被荒芜污染的地步……毕竟凝渊图被污染,本身就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韩瑛叹道:“所以,王山主,你明白了吗?万一我们真的大军过境,最后却发现人家的凝渊图是清白的……”
王洛简直被这句话惊到了:“你都大军过境了,还能让月央人拿出清白的凝渊图?!师姐没给你讲过洗衣粉的故事吗?!只要国战取胜,月央人的黑料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凝渊图清白与否,届时全取决于咱们的故事原创能力!只要战事赢得彻底,赢得利索,仙盟其余各国就算心中不服,也只能承认既定的现实!”
“???”韩瑛简直是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说道,“你,你认真的?”
王洛郑重点头:“若是师姐在,多半就会这么做。”
“尊主才不是那样的人!”王洛笑道:“对,就是这个反应。慕强是人类的普遍心理。只要祝望能迅速战胜月央,以王者之姿奠定胜局,就算仙盟有人质疑,也自会有人主动帮你辩解:祝望国主才不是那样的人!”
“!?”韩瑛被回旋镖正中要害,简直痛彻心扉,只觉心中明明有百般道理,却居然和眼前人讲不通!
而这种感觉……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怀念了!
还记得很早时候,鹿芷瑶非要用白马非马之类的诡辩术来逗她,气得她直接一个离家出走,在周郭雨林里啃了一个月的树果,才被姗姗来迟的鹿芷瑶领回去,偏偏回去的路上,鹿芷瑶还要用话术逗她……
但怀念归怀念,堂堂国主,却不能让主观情绪左右理智,更何况这不是在对比谁更了解鹿芷瑶,而是在讨论国策!
韩瑛于是深吸了口气,说道:“无论你与尊主大人多么心有灵犀,我才是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她的做事风格,我比你更了解!”
王洛愣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是犯了经典的把心里话和场面话说反了的错误。”
韩瑛唯有抱头不语。
好在书房内还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愿意为主君排忧解难,化解尴尬。
“王山主,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的建议我也认为有一定道理。但在我们仓促决策之前,还是应该三思为上。我已经派出手下得力的闻者前去查探情况,他虽然修为不算顶尖,却是拔荒史学的专家,月央的凝渊图是否有问题,他可能比咱们三人都更具权威性。我想,至少可以先等到他的报告,再做决策。”
而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人轻叩了三下。
下一刻,韩瑛轻轻一笑,身形便消失在书房中,连带桌前的茶水糕点也随之一道不见。王洛则顺势坐在她的座椅上,轻吐一口气,将萦绕在椅子上的女子体香清除殆尽。
之后,韩谷明点了点头,才令书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哪怕对于心腹闻者,有些秘密也是不能令其知晓的。
而随着木门开启,一个短衫短裤的老人出现在门前。王洛见到他,微微吃了一惊:“闫教授,原来你一直在做兼职?”
闫富学对王洛露出热情的笑容:“王山主,又见面了,今日不能随你一道游览灵山,真是让我深感遗憾啊。”
韩谷明催促道:“好了,闲话可以之后再说,先说说你的结论吧,月央的凝渊图,到底有没有问题?”
闫富学走近书桌,回头摆摆手关上木门,然后郑重地回复道。
“有,如总督大人所料,月央的凝渊图,确实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