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是多衰的运道,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高空跌落呢?
片刻后,又有人说:“其实,要严格来说,咱们旁边这赤垄地,也算是意外吧?虽然此时都已成了一时名胜,但这种两原冲积成垄的现象,根本就不在最初的预期之内啊!”
“嗯,我记得当初兵院教授给咱们作大略推演时,放过一卷推演图,图上茸城西向,大地延展,如文明对荒芜的覆盖。画中视角如在云上罡风中俯瞰大地,我当时看来,就感觉像一只鲸吞的巨兽,山河入口,简直如丝般顺滑!但眼下这个赤垄地,感觉就像是巨兽须上贴了韭菜叶子……”“哈哈,这个比喻倒是精妙。”
战士们一边卸甲,一边哈哈笑着,气氛逐渐欢快起来,不再压抑。
常斐然素来严肃,此时也忍不住嘴角一勾,而后却正起颜色解释道:“严格来说,类似赤垄地这样因意外而形成的地貌,在过去仙盟几十次拓荒中并不鲜见,比如前次月央拓荒时候就有过类似的现象发生。那是一片【凌空海】,仿佛空中汪洋,景象壮丽远在赤垄地之上,却也一直没什么实际影响。而到了白钥抵达预定位置,凝渊图锁定地脉之后,凌空海也就很快自行消散了。”
此时,一向胆大的马琮便笑道:“队长你又在背书了。”
常斐然瞪了他一眼:“那你怎么背不出来?”
马琮认怂道:“所以您是队长,我是小卒,就跟在兵王身后喝汤就成了。”
事实上,赤垄地这种白璧微瑕,本来就不值得在意。这地垄出现时,除了算经组的老教授们郑重将其记录下来,又委托前线将士详细采样,其他人几乎没把它当回事——常斐然背书,多半就是在领命时顺带扫了眼资料。
直到不久前,这片没什么人在意的赤垄地,忽然在太虚幻境中爆火,引得无数游手好闲的勇士前来,进而导致马琮这一行人陷入眼下的意外。
“说来,万恶之源都在太虚幻境啊。”
“也不知太虚司的人在想什么,关乎拓荒,居然都不严加管控。这种敢来前线招惹是非的就敢明正典刑,直接一个永久放逐。”
“算了吧,这次拓荒还刻意在太虚引流,以人气交融地脉,助推文明延展。说不定在大律法眼里,那帮青庐主的贡献比咱们还大些呢。”
眼看话题要走偏,常斐然立刻叫停:“慎言。”
马琮闻言也是苦笑。
这一队人里,大概只有他是个太虚幻境的资深爱好者,蒙学院时就经常通宵行走,如今现役军人对神游太虚限制不严,他更是如鱼得水。赤垄地刚刚爆火时,他就作为看客,津津有味的看了半天热闹。
最初的引爆点,来自一个常年以户外探险为业,偶尔兼职开荒古迹的青庐主,人气并不算高,至少远不如那个快腿小李。某日,他在自家青庐院前贴了一副绘卷,卷中记录着赤垄地的奇特地貌。其中景致对于青庐的老主顾们而言并不为奇,奇在绘卷的标题,简直惊世骇俗。
揭秘拓荒第一线。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顿时在圈子内掀起轩然大波,又迅速破圈,引来大批圈外的乐子人。
众所周知,拓荒前线的戒备,向来是森严到不可思议的,这种从民间流出的一手资料,简直比石街古氏园里的真货古董一样稀少!因为理论上民间人士根本就不可能深入禁区!
这么多年下来,无论哪次拓荒,后方民众想见识前线的景色,从来都只有等官方披露。官方不说,那前线就算打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后方也是懵然无知,歌舞升平。
只是此次茸城拓荒,情况略有不同,作为先锋的灵山,居然放开了东北两个角落,引民间人气流量入内。北区的灵山主题斗场扩建了两期,名额仍是供不应求——扩建之后,功能更为丰富,价格还下调了不少,且还画了三期扩建后可挑战古荒魔的饼,直接被无数人称颂运营良心。
东区的后勤区域,更是商务繁忙,本意是保障前线战士们的武备后勤,但因仙盟各大商团纷纷入驻,却是让紧靠着后勤区的地方当场就拉起了美食娱乐一条龙,以压榨商团代表们的丰厚钱包。
这般近乎托大的举动,给本应无比森严肃穆的军管区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单单是北区每日迎来的数十万客流,就一度让当地新盖的青萍司高塔下的监牢人满为患。
就如同军事行动里总会有死因荒唐的倒霉蛋,游客里也总有不听话想要突破区域结界的勇者。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居然真有勇者能顺利突破结界限制,真的跑到禁区之中,甚至留下了画面记录!
马琮当时看到画卷时,只感觉自己像是故事里的猹,恨不得兴奋到满地打滚,因为很明显,这画卷曝光后,必然要有暴风骤雨袭来!
结果暴风骤雨如预期般到来时,马琮才想起自己也在乌云下面。
画卷走红后,定荒军立刻做出响应,联手青萍司和太虚司将当事人捉拿归案,严加审讯,然后又派出前线精锐,沿着他供述的路径前往实地。
马琮就是那个前线精锐。
当时,他跟着那个悔不当初的青庐主从北区走入一片荒山,行不多久,就见一片乱石之中,居然真有一条土路,似破袋的尖锥一般打开了军管结界的破绽,绵延向西去了,而青庐主当时就是从那里直达了赤垄地。
马琮迄今都忘不了,他亲赴实地,看到那条平平无奇的土路时,心中的错愕。
就这?
既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也不是山洪地震之类的天灾所致——实际上,灵山周边有四条地脉齐齐注入,就算是地龙翻身,也要被拿捏地稳稳当当。
那个破口,看起来就那么漫不经心,却又理直气壮,仿佛破口才是原住民,军阵结界则是后来者。
结界的破口本身并不严重,马琮和几名战友当场就用木符和玉石修补好了,因为动作太快,还把一道前来的青萍司青衣们给直接弹出了界外,摔得七荤八素,最后不得不赔了一顿好酒。
整件事情就仿佛儿戏一般,但偏偏又不可能是儿戏。结界是后方算经组的泰斗们亲手设计的,更是堪为仙盟精锐的移山营将士们亲自施工的。更在拓荒工程正式启动前,便安排了各营将士沿着周密规划过的线路反复巡逻……
现在想来,大概也只能归结为“意外”了吧?
一番苦笑之后,众人又聊了些日常修行训练的话题,常斐然耐心极好地为众人一番答疑解惑,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一小时后,众人已休整得七七八八,常斐然见状便率先起身,只是还没等下令出发,就听腰间灵符叮咚作响。
将灵符展开后,符上便浮现出一张其貌不扬,看来颇为疲惫的脸,一众战士见了,各自严肃。
因为那是目前西区营地的副指挥,即将晋升将军的元帅之子,关定南。
拓荒月余,关定南却仿佛老了十岁,辛劳疲惫溢于言表,但即便憔悴,那双眼睛却凛然生光,令人不由敬畏。
而关定南身后,还有位红衣青年,气质仙逸出尘,虽神态温和,又位于画面后端,却仍霎时就遮盖了关定南的锋芒。
马琮见了他,心中便是一惊,而后悄悄伸手探向一旁,去拍那个背身服药,以缓和咳嗽的战友。
“喂,小尤,你最爱的王山主来了……小尤?小尤!?”
第406章 错乱之阵
马琮回手拍队友却莫名拍空,随后几声呼唤,不单惊扰到了同队人,更直接引来了灵符中的关注。
“怎么回事?”关定南立刻放下了常斐然,目光相隔百里山垒,锁定到了马琮身上。
常斐然不待询问,神识扫过,脸色就难看下来。
“有人脱队了。”
说完,他向着关定南轻轻点头示意,便将灵符留在原地,本人化作一道玄光,向着不远处飞掠过去。
此时此地,也唯有他这个元婴兵王,才有进退自如的能力了。
片刻之后,常斐然就喘着粗气归来,一身真元滚烫如沸,流转于外,显然就是这短暂的腾跃,已消耗巨大。而他手上提着一人,正是莫名失踪的小尤。
将小尤放下后,常斐然又掐了道常规的清心诀,让一脸痴态的小尤回归清醒,后者迷茫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只撞到无数双谨慎的目光。于是也立刻意识不妙,绷起脸来。
“我……刚刚怎么了?”说完,小尤自己也皱起眉头,心中发慌,不由干笑道,“不,不会是化荒了吧?”
这问题半是忧虑,半也是玩笑。只是玩笑过后,却见周围一点笑声也没有……场面顿时凝重地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这,这怎么像是比化荒还要严重啊?”
小尤欲哭无泪,只感到四周投来的凉意,简直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给冻结住一般。
而在小尤手脚逐渐冰凉的时候,灵符中,王洛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你手里握着什么?”
小尤如蒙大赦,连忙用力摊开早已肌肉僵硬的右手,呈现出一只精致的瓷瓶。
吞咽了下后,小尤才解释道:“这是【还气丹】,我去年年底修行金相功法伤了肺,运功激烈时便会止不住咳嗽。而后军医便为我开了清心理肺的丹药……”
王洛问道:“可有副作用?”
小尤一愣,不知如何作答。他平日就是照方抓药,照方服药,哪里知道什么副作用不副作用?那药品说明写的如同天书,正经人谁看说明啊?
却是常斐然叹息一声,如资料库一般精准地答道:“如先天五行不足的,服药可能导致‘一相衰’。此外,若是短期内过量服药,兼功行不足,则可能乱心失神。”
王洛点点头:“这么看来,原因找到了,又是一起意外。”
听到这里,小尤也明白过来,顿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这药我吃了几个月了……”
王洛解释道:“乱心失神只是小概率事件,所以才叫意外。”
听到此处,小尤终于恍然,连忙心有余悸地收起瓷瓶,拱手道:“感谢山主指点!”
王洛又说:“不客气,回来以后记得将自己刚刚的症状收集齐整,拿去起诉药厂,多半能拿一笔丰厚的封口费,顶半个集体功了。”
“……谢山主指点!”关定南叹息一声,将话题扳回正轨,说道:“尽快回来吧,赤垄地的异象已越发严峻,不适合寻常人再去实地勘探了。”
此言一出,一众玄甲战士却是齐齐愕然。
异象严峻,这個没什么好说,大家已经亲身体会到了,一群金丹打底,平日里无需外力就能御气飞行,直逼罡风层的高手,在这片其貌不扬的林地里就连徒步行走都会出汗……此地明明还在定荒结界内,却比寻常荒原还要针对仙盟修行人。
但后半句却让人有些错愕难当了,寻常人?他说谁是寻常人?难道是祝望兵王常斐然吗?
这话由王洛来说,众人也就认了,关校尉你个实战测试年年低空飘过,被妹妹关小河的傀儡追着打的人,也好意思说我们是寻常人?
却听当事人常斐然沉吟道:“关指挥,此地似乎格外挑剔‘福缘’……”
“没错。”关定南没等对方说完,便公布答案,“八方削福阵,不知常校尉有没有听过?”
常斐然点头:“听闻是以八方定荒大阵为基,大律法为用,直接削人福缘,至死方休。是调律师们的杀人术……我们难道是中了此阵?可是……”
关定南解释道:“不是同一个阵法,但效果大同小异,如今越是靠近荒原前线,越是各种意外不断。赤垄地附近更是连大律法都被迫中断……这必然是一种极厉害的阵法,比八方削福阵还要厉害。此阵之下,无论修为高下,只论福缘深浅。而各位……”
常斐然点头:“我的确不以运气见长。既然如此,还请关指挥派出飞梭接我们回去。此地距离后方,单直线距离就有近百里,若是徒步行走,只怕夜长梦多。”
关定南却无奈叹息道:“早就派过了,今早你们从营地出发不久,王山主就找到我,说怀疑近来连续出现的意外,可能与八方削福阵有关。于是我们立刻撤出了前线巡逻队伍,并遣飞梭前去接应。其中大部分巡逻队都已安全归来。只有你们始终联系不上,上一次见到你们,还是那快腿小李的青庐里。”
常斐然眉毛一拧:“灵符传讯都会被干扰了?”
“大概是了,若非王山主这福缘聚合体站我身后,共同持阵,恐怕还联系不上你……”
常斐然又说:“还请立刻撤回接应我们的飞梭,此地形势既然如此严峻,只怕……”
“只怕来不及了。”关定南无奈道,“那飞梭失联比你们更早。所以,还请坚守一段时间。之后王山主会亲自入山接应你们回来。但……”
常斐然说道:“先去接应飞梭吧。那边情况一定比我们严重,我们早就开始收敛神通,徒步行军了。飞梭若是失事,又逢神通失灵,梭上的战友们可能有性命之忧。”
关定南郑重向常斐然拱手道:“感谢常校尉大义!”
王洛则说:“也不必担心,最多半日,我就来找你们。”
说完,整个人的身形就突兀消失,仿佛泡影破碎。而没了王洛坐镇,这灵符传讯顿时再次从中而断,仿佛无良小说作者的连载更新。
常斐然收起灵符,一时沉吟不语。其余队员也不敢贸然打断他思绪。然而就在此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尖叫。
“救,救命啊!”
第407章 纷乱之源
突兀而尖锐的求救声,霎时打断了常斐然的思绪,作为身经百战的祝望兵王,他没有急于反应,而是给手下队员递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