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仙抚使。”黎奉仙冷声纠正,“那人的确有着近乎仙官的神通,他当着我的面,将我手下校尉……施以了往生化荒之法,将其畸变为蠕虫模样,又转瞬复归原状。手段之从容,令人印象深刻。”
“!?”拓跋田成张口结舌,半晌后才急道,“若是如此,那人必是仙抚使无疑,除了仙家手段,还有谁能主导化荒?将军,对上其他人倒也罢了,但若对方是仙抚使……”
“自称仙抚使!”黎奉仙再次纠正,“仙抚使的身份,看的可不是手段和本事,而是天庭的敕封。没有仙官的认证,就算本事通了天又能如何?”
“那……莫非那人,并没有敕封?”
黎奉仙冷笑道:“若有敕封,他又何必不辞辛苦地在我面前耍杂技?新恒朝中,有谁会认不得仙官赐予的灵封?有谁见了仙官灵封胆敢不从?就连太后和大将军,也是打准了国师暂无仙官灵封,才敢将其镇压。若是那人真有灵封在手,应该直接将我也往生化荒,炼成走狗!而我麾下星军也能尽为所用。他偏偏放我回来,任由我调遣兵马……”
拓跋田成忍不住说道:“或许是仙抚使大人在考验将军,天庭向来喜欢为咱们设置各种考验……”
但黎奉仙却斩钉截铁道:“也或许他根本不是什么仙抚使,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偷了些仙家妙法的乱臣贼子,又或者是国师私下豢养,见不得光的走狗。仙官的化荒神通的确厉害,但那人除此之外,并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修为不过元婴级别,更只单枪匹马。我两营将士结阵上前,一念之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呵,仙抚使?世上可没有化作飞灰的仙抚使!更没有手持宝玉,挡我富贵的仙抚使!我若是真的被他唬住,就此投诚到国师一边,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听到此处,拓跋田成心中虽然仍有忧虑,但也知道黎奉仙决定的事,根本不容他人反驳,包括这次朝中党争,是站在国师一边还是太后一边,至少他这个郡守是无权定夺的……只好点头说道:“此事必是如此,之后我也自当全力配合将军……”
只是话没说完,就听黎奉仙发出一声嘲弄的笑。
“配合我做什么?”
拓跋田成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怕是答错了,但从对方的语调来看,这个错误倒也不重要,于是便坦然道:“自然是配合将军,做好全套证据,将那人的乱贼身份锁死。待缴获宝玉后,再撰文为将军彰功。”
却听黎奉仙说道:“若只是为了这种事,我其实也不必带你亲自来。呵,实在是因为,我还有一个想法,若能践行得通,或许便能得的,比繁城许诺的荣华富贵更多。但是此事必须有你全力配合,不得有丝毫二心。”
拓跋田成只觉错愕,他都被调教这么多年了,文人的铮铮铁骨完全锁死在这星军指挥身上,怎么可能还有二心?
但是下一刻,他就被黎奉仙的话,惊得毛骨悚然,冷汗直出。
“那人自称仙抚使,却全无凭证。而若是我们给他补上凭证,让他真成了仙抚使,并以此拨乱反正……那又如何?”
一时间,拓跋田成脑中嗡一声响,几乎被震得神识停转。
黎奉仙的野心实在膨胀太快,以至于一般人的想象力都跟不上!
然而,也就是在此时,却听星舟前,响起突兀的掌声。
以及一个挡在大军之前自信而立的红衣青年。
“哈哈,说得好啊,若是黎奉仙将军能帮我补齐凭证,再打开东都封印,迎回国师。那你就是新恒的大将军。”
第487章 忠心耿耿
王洛的主动出击,大出对方所料。
单枪匹马,挡在两营将士身前——还是威名犹存的桑郡星军之精锐,即便是大将军府上的大乘客卿,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而王洛不过元婴修为,又哪里来的依仗,敢不将星军将士放在眼里?
黎奉仙虽然生性贪婪,却也足够谨慎,一时间并未下令麾下将士轻举妄动,而他治军多年,也早将全军调教的如臂指使。于是官路之上,上千精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王洛一人将大军拦截下来,不得寸进。
对此,王洛只是说道:“既然不动手,不如谈谈?”
黎奉仙沉默了一会儿,在星舟中狞笑道:“好啊,只要你有胆上来。”
王洛失笑:“将军都有胆亲自来,我又怎么可能不奉陪呢?”
下一刻,他身形闪烁,已化作一道流畅的虹光,向星舟飞驰而来。黎奉仙目光一凝,没料到王洛居然掌握了化虹之术,按在扶手上的手掌随之一紧。
登上星舟的这种化虹术,看似朴实无华,但其实质,就像是一枚开锁的钥匙。没有正确的方法,单纯将身形化虹,是不可能登上新恒朝的官军星舟的。
但偏偏王洛所化虹光,却轻描淡写就越过了星舟屏障,继而站到了黎奉仙面前。轻车熟路,仿佛他才是星舟主人。
不过,当黎奉仙看到王洛身后,那藏在背影中仿佛背后灵一样的夏侯鹰时,便即恍然,更有些好笑:“夏侯鹰,你居然有胆子跟来?”
显然,这穿越官方屏障的化虹术法,就是夏侯鹰私下传授的。
而此时面对凶威滔天的黎奉仙,夏侯鹰显得不卑不亢,他虽然站在王洛身后,却只是自谦身份,而并没有畏惧之心。
事到如今,摆在他这太平城主面前的已没有太平之路,而只有一条险路,身后更是无路可退,所以前面无论是什么人,也都无所谓了。
对于黎奉仙的嘲讽,夏侯鹰则说道:“郡守大人都敢来,我又有何理由不敢来呢?”
被点了名的拓跋田成,官职明确压了对方一筹,此时却不敢探头,只老老实实缩在一旁,不言不语。
多年来被调教出的经验告诉他,当怂狗固然可能因为丢人而被黎奉仙严惩,但肯定好过恣意乱吠闯出祸端,被黎奉仙亲手处理。
而对此,黎奉仙甚至没有在乎,他只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夏侯鹰,继而开始认真评估王洛。
夏侯鹰是怎样的人,他其实也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专门派了区区两个校尉就去流岩城里把人往死路上逼……一个几十年太平的文弱书生,突然变得铁骨铮铮那必然是有了极强的依仗。
单凭仙官的化荒神通,以及印星宝玉,恐怕还不足够对方手中一定掌握了什么更加有力的东西。
而这也是他此行亲自来的最大理由。
如果真的不信王洛的仙抚使身份……或者说真的不打算认这个仙抚使,只将其当作理应诛灭的反贼,那他根本没必要亲自来,作为星军首领,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千里之外遥控前线,而精细入微。对上一个神通莫测的对手,身为主帅,并不该轻易以身涉险。
但他还是来了,亲自前来,还带上了郡守。所以实际上,他心中的倾向性已经显而易见。
同样,他相信王洛胆敢只身前来阻拦大军——身后那夏侯鹰在他眼中根本不能算人——显然也是猜中了他的心思。于是,既然黎奉仙本人都驾驭星舟而来,那王洛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挡在大军之前。
“所以,无论你是不是仙抚使,至少你都是個胆大又聪明的人,这种人,要么活得很好,要么死得很惨,所以……”
王洛摇摇头:“黎奉仙,我找你的确是为了对话,但并不想听人居高临下的对我讲话,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不然我不介意换个对话的人选。”
黎奉仙闻言,双目不由绽放寒芒:“莫非你以为,能站到我面前,就有匹夫一怒的资格,与我高声对话了?在新恒境内,星军阵中,除非是天庭仙官亲至,不然……”
王洛摇头笑道:“不,你搞错了,我并不是要用修为实力来强压你,毕竟像你这种人,就算死到临头也要嘴硬到底,输人可以,输阵不行。要让你蛰伏低头,只要诱之以利就足够了。”
此言一出,黎奉仙眼中的寒芒顿时摇曳起来,身上陡然膨胀出的气焰也随之收敛了几分。
王洛这几句话,还真是将其看透了。
他的确是那种即便死到临头,也绝不嘴软的人。因为生性贪婪,丝毫不肯吃亏——哪怕口头的亏也不例外。当初被大将军从繁城一脚踢到桑郡时,他都毫不客气地叫骂到了最后。
这样的性子,除非面见仙官,否则绝不会在言辞上退让半步。
毕竟,就算退让了,又能如何?可有一枚灵石的好处吗?
但同样,王洛这番话,也真的投其所好,让他顿时就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诱之以利……这四个字同样是抓住了要害。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不能退让,更没有什么是不能妥协的。黎奉仙诚然是个跋扈妄为的性子,但若真的有利可图,他也可以表现的比任何人都更加乖巧。
事实上,一个贪婪惜命之人,却忽然拉上拓跋田成,亲自赶赴流岩城,去面见一个神通莫测的“仙抚使”,正是心中贪念驱使。
一时间,黎奉仙沉默不语,只等王洛抛出真正的诱饵。
王洛也没有卖关子,说道:“我的条件就是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你助我成事,我就让你作新一任的大将军。至于我兑现承诺的法子嘛……”
说话间,王洛目光瞥向黎奉仙身旁的死士和拓跋田成。
黎奉仙说道:“直说吧,在我军阵中,没有不可言说之事。”“好,能练就这样一支心腹精兵,我也算没找错人……那么,黎奉仙,我就直说了,我是来自仙盟的使者,灵山山主王洛。不知对于仙盟,以及如今仙盟的拓荒大略,你有多少了解?”
黎奉仙的心神明显动摇,身上灵光也随之闪烁。与此同时,星舟内的两名死士——理应泯灭了一切人类情感的死士,也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王洛的坦言相告,信息量实在过于巨大了。
以至于拓跋田成当场就两眼翻白,干脆晕了过去!堂堂金丹修为的郡守,竟被这一句话给吓丢了魂!
但黎奉仙却在震惊之余,迅速找回理性,问道:“何以为证?”
王洛反问:“国境之外的事,你能看到多少?”
黎奉仙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新恒律法,严禁任何人私下窥探国境之外,未经足够准备的窥视,很可能带来难以挽回的污染。所以,我们虽然很多事都要效法仙盟,但其实从上到下,并没有多少亲眼观察仙盟的机会。甚至连荒原、疯湖,也大多来自间接认知。”
与此同时,夏侯鹰也在王洛身后,密语补充道。
“大人,对于国境之外的事,新恒朝推崇‘观星之术’。比起亲眼所见,我们普遍更加信赖周天星斗的昭示。因为国境线外荒毒弥漫,天道也紊乱破碎,肉眼所见未必为实,更可能仅仅因为一目瞥视,就惨遭污染而生不如死。所以与其亲眼目睹,不如求助于永悬苍穹的星辰,观星得到的结论反而真实。”
王洛有些遗憾地叹气道:“然而天之左的周天星斗,无不是天庭所布的阵法,问道于星辰,不过是问道于盲。我就直说了吧,如今仙盟的茸城拓荒西向,已大获全胜。明墨两州的仙官要么死要么降,即便是金仙白澄也已伏诛。而庇佑你们新恒朝的几位仙官,更是早早就在仙盟境内安家,你们已是丧家之犬。如今茸城即将落座于疯湖东岸,距离新恒朝的东北边境大约五六百里。这个距离,若是将军执意不信我的话,我可以强令灵山脚下的歼星神剑激发剑芒,轰击一下你们的边境琉璃网。如何,要试试看吗?”
“……”黎奉仙闻言沉默许久,才摇摇头,“不必了。”
然后,在王洛充满玩味的目光中,黎奉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缓缓向王洛躬下身子,低下头。
“小人黎奉仙,见过仙盟上使!上使但有所命,小人无不遵从!”
这位堂堂星军主帅,态度转变之快,姿态之低下,简直让星舟内的观者惊掉下巴。
即便是早在路上就反复推敲黎奉仙的性情举止,以为王洛参谋的夏侯鹰,此时也张口结舌,深感自己这太平城主做得久了,认知已经远远被荒诞的现实甩在后面。
哪怕是恩师明理先生,在点评朝中诸多政要的时候,也没说过这星军主帅竟是个小丑一样的角色!
但王洛却嗤笑道:“黎奉仙,你也不必刻意演这滑稽戏码来给我看,我知道你内心深处始终对我身份存有疑虑,更时刻都在盘算着反噬的办法。我先是自称仙抚使,又自称仙盟来人,手上也有堪称独门的绝活神通。但在你看来,我说再多话,也只是空口白话,既然我没有直接以仙家神通来强压你,就说明我其实根本做不到,也就是,我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强,身处星军阵中,你才是占据主场的强者。所以,此时的恭顺蛰伏,不过是伪装假象……”
说到此处,黎奉仙也就顺势站直了身子,不再佯装作态。
一个生性谨慎多疑的人,当然不可能因为王洛的区区一席话,就打破自己的常识,信了什么仙盟拓荒,茸城近在咫尺的话。哪怕真有歼星神剑的剑芒轰击边境琉璃网,他也更愿意将其理解为早有预谋的特殊阵法效果。
毕竟,真的将一个看来不过元婴之人,当做仙盟使者兼国师仙官的座上宾,对他黎奉仙又能有什么好处?
对此,王洛也不介意,说道:“我是来做事的,最欣赏理性务实的合作伙伴。所以,做你本人就好,只要尽情放纵你的贪念,咱们之后就有的谈。”
黎奉仙终于第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想不到我黎某人生百二十年,第一个知己却是来自仙盟的使者。”
笑声之后,黎奉仙再一次低下头了头:“大人,在下黎奉仙,愿听从驱遣。”
当然,这句话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头,问道:“仙盟既然有在明墨两州碾压天庭仙官的实力,为何如今只派出大人你这区区元婴的使者,只身深入险地?”
王洛坦言道:“因为拓荒到疯湖东岸,已透支了太多的战略储备,至少是仙盟未来五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疆域极限。所以现阶段,仙盟并没有继续深入荒原的能力,最多也就是用歼星神剑放一些远程烟花给你看,或者是派出我这样的使者,深入腹地。”
黎奉仙闻言皱眉:“也就是说未来百年仙盟都没有将新恒朝纳入版图的能力?那新恒朝有什么理由投奔你们?若是天庭派兵下来,你们又鞭长莫及,我们岂不是必死无疑?”
王洛说道:“然而,即便你们不归顺仙盟,天庭难道就会任由新恒朝孤立前线?区区百年时间,对凡人而言或许是漫漫一生,但对仙人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仙盟拓荒之势已无可阻挡,那么与其将这片事事仿照仙盟而立,与仙盟几乎出于同源的国土让给仙盟,倒不如亲手毁去……这也是贵国的国师最大的忧虑所在。”
黎奉仙神情不由动摇:“张进澄他是因为这个……难怪,难怪!”
王洛说道:“既然你能理解,那就最好不过了。”
黎奉仙摇头道:“但这里却有个说不通的地方:无论你们仙盟的拓荒之势如何不可挡,如今的新恒朝终归是归天庭管辖。那么,天庭为何要纵容国师,更纵容你?”
王洛坦言道:“不知道,或许是他们一时大意,也或许是他们在新恒境内布下了针对仙盟的陷阱。但是,这些问题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黎奉仙失笑:“的确,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任我为大将军的承诺,我要如何确信你们会正经履约呢?”
王洛想了想,说道:“新恒朝事事仿照仙盟,那么对仙盟的常识应该有一定认知。凝渊图这个词,你可知晓?”
黎奉仙点头道:“略知一二,是你们仙盟赖以维持定荒结界的根基所在,上面记载了定荒元勋的英雄史诗。”
“嗯,几乎就是教科书的正确答案了,那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你想要一个可靠的担保,那很简单:我此行前来,要在新恒朝境内布下一块定荒基石,由此孕育全新的凝渊图……届时若是事成,我可以保你成为明州的定荒元勋。所以,直到你亲眼见证自己的史诗被载入凝渊图,你都有随时反悔的权力,如何?”
黎奉仙几乎毫不犹豫就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