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青萍司在石街的权势特殊,远非其他地方可比。因此,监木堂的意见,简直是开了此地历史的先河!
但此时人们心中唏嘘之余,唯有为监木堂的果决而喝彩。
第一,大多数人的确对罗晓的遭遇有所同情,对青萍司贸然参与玉主之争更是不以为然。
第二,签发命令的那位大人,着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第三,王洛在一层大堂等候监木堂处理流程时,完全不肯闲着!
或者说,因为闲着也是闲着,所以王洛一边等,一边就开始随口指导众人工作。
“黎歌,报告各式错了,按照工作手册,此处应该用青表。”
“那边的白衣,上班时候不要神游太虚,刷黄粱薄梦,至少眼球别一边向左一边向右,让人一眼看出来。”
“某位申请五谷轮回而离席达二十分钟的白衣,你的同事已开始写投诉条,请尽快回归岗位。”
“二楼看戏的某位青衣,你腰间传讯灵符亮了这么久,不需要回话吗?”
诸如此般……
在监木堂受理投诉的短短半小时里,王洛竟是以一人之力,将整个小白楼的工作效率提了一个大境界!
当年来自总督府的驭青大人,带着众多红衣莅临此地视察时,都没这份效率!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站在大堂内,仿佛连通了楼内树眼,获得了全景视的神通,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任何一点不符合青萍司工作规范的行为,他都能第一时间挑出来!
虽然王洛仅是言语提醒,并没有其他动作,但上班工作失误、摸鱼被当众戳穿,本就社死,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这种摸鱼行为算不算渎职,会不会有个万一,引发道心破损?
所以这短短半小时里,楼内一众青衣白衣,在工作效率倍增之余,实在就如同熬婆婆的小媳妇一般度秒如年。
“那个,王……兄啊!”小赵拿到监木堂的回馈后,立刻向王洛邀功,“你的投诉流程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王洛点点头:“各位辛苦了,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去把封条撤掉,为罗老板的太虚账号解冻?”
小赵说道:“之后只要司木郎大人签字许可,我们立刻就会派人撕下封条,还您一个公道!”
“哦,那司木郎什么时候能签字许可呢?”
小赵的热情立刻冷却:“这我就说不准了,张司木上任不久,我们也摸不清他的脾气啊,但听闻他做事一向勤勉,应该要不了多久吧。”
“既然要不了多久,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若是等得久了,就是这位张司木在有意拖延?”小赵目瞪口呆,只觉身前身后,无数道来自同僚的目光,宛如一阵箭雨袭来。
王洛笑道:“开个玩笑,虽然我不认识张司木,但想来作为青萍司的管理层,他此时应该在多方核实道心理论,我可以多等他一会儿,不过也别太久,罗老板只给我买了早饭,我俩午餐都还没着落呢。”
顿了顿,王洛问:“你应该不想招待我在这里吃饭吧?”
小赵哪里敢想!
——
所幸,那位负责流程审核最后一环的司木郎,并没有让王洛等太久,又是大约半小时后,他就在监木堂的意见上圈阅同意,而早已整装待发的青衣们顿时如蒙大赦,蜂拥而出,将街对面的小站上的封条恶狠狠地撕了下来,并在太虚中为罗老板的账号解冻。
动作比当初查封时还要爽快。
于是王洛也没多逗留,向着小白楼内的诸位拱了拱手,便起身告辞。
离开小白楼时,楼外已聚集了不少看戏的人,此时望向王洛的目光无不敬畏交加,就连罗晓也享受了一把连带待遇,很多原先亲昵称呼他为罗秃子罗胖子罗光头小罗子的街坊,如今也纷纷改口称其罗老板。
受宠若惊的罗老板,看着重新开张的小站,以及四周的艳羡目光,心中感慨万千。
“王洛兄弟,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从今以后,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王洛摆摆手:“不必这么客气,本来事情就是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负责收尾。之后小站照开,生意照做便是。”
提起生意,罗晓不由振奋:“放心,此事之后,等于青萍司免费帮咱做了宣传,后面保准生意兴隆!”
顿了顿,罗晓又说:“中午您想吃什么?我知道上城区有家子吾酒楼,擅长料理各种海州特产,口碑相当不错,拿到了美林两星好评。我有个朋友在那当领班,可以让他帮咱们安排位置……”
话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声线尖利的老太,宛如邻居家装修用的雷霆钻,恣意撕扯街坊们的耳膜。
“臭流氓,不要脸!”
“就这还是上城区来的文化人?亏不亏心啊!”
“怎么着,装死啊?我告诉你,想糊弄过去,门也没有!”
而老太身旁,一个通体绽放微光的年轻青衣,一边以官威维持秩序,驱散围观人群,一边则无奈地频频出言安抚老太。
听到这雷霆钻声,以及青衣的无奈安慰之词,罗晓的话不由戛然而止,化为一声叹:“老秦是真倒霉啊……”
王洛奇道:“你怎知道是老秦?”
“除了他,没谁这么招女人恨了,这个月都第五次了。”罗晓说道,“我这小站就在小白楼对面,所以每次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能说叹为观止啊。”
而后罗晓忽而恍悟:“老秦好像就租住在小玥的院子里,跟您是邻居啊!”
王洛说道:“所以我先去领人了,午饭回头再说,回见。”
第35章 我就问你有什么感想
为了赎人,王洛稍稍打乱了自己的安排,放弃了美林两星好评的海州美食,动身重返小白楼。
而他的归来,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当他若无其事地跟在青衣和秦钰身后,踏入一楼大厅时,换来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惊恐。
走在前面的年轻青衣兀自不觉,还在招呼同僚帮忙。
“韩哥呢?韩哥在不在?又是东区老肉厂那个门房老秦!这次又得罪人了,我快要招架不住了……等等你们这什么表情?!有驭青大人跟在我身后吗!?”
当年轻的青衣骇然回首时,却只看到仍在喋喋不休的老太,低头垂眉沉默着的秦钰,以及某个面带微笑的白衣青年。
“这不是没事吗?你们别吓唬人啊,拿驭青巡检来开玩笑,很容易引来本尊的!”
这位青衣正抱怨着,就见眼前一道青影落下,他苦盼的可靠前辈韩宇,带着一副惋惜不肖子的苦爹表情,出现在他面前。
“小李,你再改不了这碎嘴,这辈子都别指望衣襟带红了。”韩宇说着,拍了拍小李肩膀,示意此地由他接手,而后便娴熟地接管了秦钰和老太。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动作,开口说话更是直截了当,全无小李那般谦逊守礼。但老太却正好吃这一套,声调立刻就放低了,语态也不再咄咄逼人,片刻之后便被安抚地频频点头,只看向秦钰时仍恶形恶状。
得到解放的小李,则好奇地看向王洛:“你是谁啊?怎么感觉别人都在看你?是最近出演了什么蜃景的明星吗?我一般不看蜃景……”
结果小李的嘴还没碎够,就感到一阵惊人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袭来。
而这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委屈道:“等等,我又说错话了?不会吧,没看过蜃景还是罪过了?你们讲点道理啊……”
终于,一个衣襟带红的青衣从三楼跳下来,一把抓起小李,将其丢上二楼,而后看向王洛,谨慎地问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王洛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秦钰:“我是他的担保人,来领人回去的。”
红带青衣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秦钰,似乎想问:就这?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就这便就这吧!
“好好好,那你赶快带人回去!”
说着,这位红带青衣直接抓过秦钰的手臂,将这位苦面人似免费分发的赠品一般强塞到王洛面前,然后长袖一挥,便要以青衣仙法【长袖清风】将两人送出小白楼外。
这道清风并无杀伤能力,只是拿来驱散人群、整顿场地秩序,然而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官家仙法,有大律法的加持,天然就对庶民有着位阶压制。一名红带青衣用出的清风,理论上就算是得授元婴的高人也要抖上三抖。
然而袖管挥动之后,红带青衣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仿佛真的是在推元婴!对方虽然的确在随风而动,但也仅仅是在原地平移了三尺,就连脚步都没踉跄一下。
这当然不是因为王洛的修为真有元婴水平,也不是这红带青衣修为注水,而是长袖清风中最为重要的官威,竟全然无效!
红带青衣愣了一会儿,不由想到了一个恐怖至极的可能性。
什么人能无视官威?什么人能令道心破碎?
于是本来蓄势待发的第二道清风也便挥不下去。
而王洛本来其实是打算借势离场了,此时却也停下了脚步。
因为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二楼那个碎嘴小李的惊呼声。
“啥?张司木要处分语杼前辈?为啥啊!?他俩以前没仇吧?不是,我呜嗯嗯嗯!”惊呼声戛然而止,仿佛口中被强而有力的同僚们塞了热火烧,但他提供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多了。
王洛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轻声道:“张司木,我记住了。”
青萍司的小楼内,说话声音再轻,青衣们也都能听得到,然而王洛还是刻意放低了音量。
有些话,轻声说,分量才重。
——
王洛并不急于去关注语杼,而是按部就班先将秦钰送出小白楼。这位苦面人轻声道了谢,冲王洛认真举了个躬,便缓步向石府归去,那麻木的姿态宛如行尸走肉。
若是放到闲时,王洛肯定要上去为他仔细推敲命格,看看是什么让一个本该命泛桃花之人,屡屡命丧桃花!可惜正如前次相遇那般,王洛并不闲。
算算时间,石玥和张俞也该见到面了,而王洛对会面的结果非常好奇。
张俞,张司木,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
时间倒退一小时。
石街东区,向善路北,这片市井餐饮文化最为发达的地方,有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形若竹笋,通体晶莹,四周围出一片雅致的袖珍园林,园林外则紧挨着各式喧嚣的商铺,茂盛的花木就在铺间招展。其设计审美充满了上城区的华美风格,却又巧妙地融入到了石街的底层市景之中。
纵观整个茸城,能兼顾两种风格的建筑,也是屈指可数,在石街更是独一无二。于是它便成了与青萍司的五层小白楼并称的石街地标建筑。
它是石街首富张俞的府邸。
若是对茸城史,尤其石街相关历史更熟悉些,便会知道,这栋充满现代风的竹笋楼,历史极其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八千多年前。
那时候的茸城还名唤灵溪镇,石家先祖们历经千余年的拓荒经营,终于将灵山脚下的荒地开垦成一座繁荣小镇。而随着家族自身的繁衍壮大,最先于灵溪镇建立的石家小院也越发显得狭小不足用。于是当年的石家家主便另觅地址,建起一间宽敞气派的宅院。
之后数千年,宅院历经上百次翻修,始终都是石家家主的居所,也是灵溪镇/城的核心,而原先的祖宅则逐渐沦为纪念及祭祀之用。直到新仙历的900余年,家道中落的石家维护不起自家的大宅,不得已将其专卖给石街的新贵张家——连同手中一枚玉符一道。家族则回迁到那曾被嫌弃狭小的祖宅中。
再之后两百余年,石家人便蜗居在祖宅里,见证石街新贵将那古旧破败的大院不断翻修,变得越发华美,也越发陌生。
好在此时这竹笋楼内,正有个好客的主人,为新来的客人介绍着两百年间的诸多变化。
“……这三层中庭,收罗了来自五州百国的各类珍稀灵植,而能将生长环境各异的灵植兼收并蓄,则是多亏了这道丰净神璃罩,此物乃旧时代遗产,历经天道变迁而不损神通,其价值比罩中区区赏玩花草要更珍贵得多了。我在聘请兴澜庄的工匠们扩建此楼时,便决定无论成本,也要以丰净神璃罩为核心来搭建三四层。这既是为了成全空中花园一般的美景,也是为了纪念此物的原主人,也就是石家。”
张俞背负双手,慨然叹道:“每当看到这件文物至宝,我都会提醒自己两点,其一,石家是茸城的开拓者,石街曾经的统治者,影响力早已根深蒂固,以至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铭刻着石家的印记,无论何时,都要对这传承了近万年的家族保持敬意。其二,世间从无长盛不衰之物,强如昔日灵山,因天劫而灭,兴盛如茸城石家,也会因势而衰,连传家之宝也不得不转卖他人,我若不能兢兢业业经营家族,子孙后代也难免为其他人所取代……”
说完,张俞转过头来,看向年轻的访客。
“不知石玥姑娘,对此又有何感想?”